梦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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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写信

    《梦里什么都有》

    文/星球酥

    序:给你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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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昼叶坐在桌前,用额头顶着钢笔,冥思苦想。

    窗外花鸟啁啾,北加州灿烂的阳光洒在那本老本子上,沈昼叶用胳膊肘压住了那本老旧的本子,以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一行字:

    「十年前的沈昼叶,展信佳。」

    沈昼叶在下面写道:“我这里一切都好。一个多周前,我因为联合培养的缘故,终于来到了我梦想了很久的斯坦福。”

    她的字迹非常漂亮,停顿了一会儿,又善意地写道:“……这里什么都是好的……”

    然而沈昼叶还没写完,“砰”地一声,房间门就被炸开了。

    张臻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大喊:“沈昼叶——!”

    “啊啊啊啊啊——!!”沈昼叶惨叫着将本子啪一合,那动作宛如一个写日记的青春期少女,将本子死死护在身后。

    张臻:“……”

    张臻狐疑地问:“昼叶,你还在……写日记吗?”

    沈昼叶从张师妹藏不住事儿的脸上看出了她憋住没说的话:在2018年的夏天,走到哪哪有WiFi的年代,一个二十五岁的写日记的理工科学生,简直比穿红秋裤的鸵鸟还罕见。

    沈昼叶斩钉截铁:“没有,别说我都二十五岁了,连十五岁的时候我都没写过。”

    说着,把本子用胳膊肘压实了。

    张臻:“……”

    然后沈昼叶抬起头,冲张臻露出了个甜丝丝的笑。

    “没有的事儿,”她笑眯眯强调道:“怎么可能在写日记呢。张臻,怎么了呀?”

    沈昼叶生得清清淡淡白白皙皙,笑起来像只小山雀——天生的招人疼,张臻突然懂了,为什么周院士课题组里的人都喜欢沈昼叶了,她完全是男女通吃。

    沈昼叶这是不是在出卖自己的美色,张臻犯了嘀咕,但是你别说,还他妈挺好看的……

    张臻顿时决定不再追究,对沈昼叶道:“罗什舒亚尔教授终于叫我们了,让我们去办公室,说今天会给我们分派导师。”

    沈昼叶立刻笑了起来。

    ——等了一个周,终于步入正轨了。

    -

    半年前沈昼叶的大导师周院士与斯坦福的罗什舒亚尔教授达成了战略合作,北大和斯坦福强强联手,在他们的合作中自然包括了人员交流——沈昼叶和张臻二人,就是被派来交流的优秀博士生。

    罗什舒亚尔教授在这之前的一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顾得上这俩学生,也没给他们指派导师,只让这俩姑娘在斯坦福里游魂般晃荡……如今终于叫了他们过去,显然是要让他们正式接触在这里的研究生活了。

    金黄阳光落了一地。

    张臻坐在沈昼叶的床上,晃着腿说:“我希望导师是个帅哥。”

    沈昼叶赤着脚将旧本子塞回书架上,一边穿鞋一边道:“还帅哥导师?在咱物理系?臻臻别做梦了,能给你个有头发的中年人就不错了。”

    张臻怒道:“你太狭隘了!明明有的好吧!!”

    沈昼叶一边提鞋跟,一边冷酷地泼冷水:“有个屁股。你看看你那些师兄,你那些师弟,那些青年教师,哪个不是脂溢性脱发?周院士有头发吗?哦,还有被毕业压力逼秃头的……”

    “咱搞应用物理的,”沈昼叶拽了拽鞋带:“知识和头发不可兼得。”

    张臻:”……“

    张臻说:“他们有一个上过社会新闻的帅教授!”

    沈昼叶毫不犹豫地拆台:“因为秃头上的吧?”

    “……,”张臻急得锤床:“昼叶你这人咋这样!有的好吧!斯坦福物理系里百年一遇的天才!当时上过社会新闻,我还在微博刷到过,照片帅的一批,才二十五岁。Associate Professor,副教授!”

    张臻总结:“他还没带过学生呢——昼叶,你心动不心动?”

    沈昼叶反问说:“张臻,你心动吗,博士生居然比导师年纪大?”

    ……

    这话没法接了。

    “最近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张臻顾左右而言他:“不如聊聊近期的科研动态。”

    沈昼叶嗯了声。

    张臻笑起来:“我刚才看了你们组里出来的最新研究成果。”

    沈昼叶:“嗯?”

    “刚发表的,”张臻笑道:“发表在Science子刊,关于界面膜的。我刚看完,觉得你们组真厉害啊。”

    沈昼叶微微一愣,眼睛睁大,看着张臻。

    张臻笑道:“……非常有灵性,实验设计太漂亮了,是你们组一个叫李磊的年轻老师写的。你认识他吗?”

    沈昼叶闭了一下眼睛,过了许久才慢慢道:“……认识,他是我的前老板。”

    ——前老板,Science,加在一起就是大牛的仙气!

    张臻即刻崇拜道:“这个李磊老师有开什么课吗?我想听他讲讲他设计实验的思路!这文章的实验和数据都太漂亮了,简直是艺术!”

    沈昼叶半边脸拢在金沙般的阳光里,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儿似的,浅浅笑道:“……他没开课。”

    张臻:“那……”

    “——那篇文章是我的。”沈昼叶平和地道:“数据是我攒了一年攒出来的,可是李老师要评职称,逼我把文章给他了。”

    张臻都愣住了。

    沈昼叶除了那句话,再没有说别的——除了事实之外,连一句抱怨都无,只匆匆说了句:“你先去找罗什舒亚尔教授吧。我拿本书,要还给图书馆。”

    张臻语无伦次道:“好……好的。”

    明明是被抢走了近一年的心血,沈昼叶却只是垂下眼睛去,低头绕了一下自己的帽绳。

    “那,”沈昼叶绕着帽绳,温温一笑:“臻臻,一会儿物理系A楼前见?”

    张臻手足无措地应了。

    沈昼叶在她走后,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她借阅的《Space Research》,是一本厚度惊人的大部头。

    她拿起书的那瞬间,她国内老板的声音忽而鬼魅般黏了过来,仿佛阴魂不散的、黏腻的恶鬼。

    ……‘小沈,你的文章,和去斯坦福的机会,二者你只能选其一。’他说。

    ‘你知道的,周院士年事已高,不管事了……你应该清楚,你该怎么选吧?’

    接着,那鬼魂般的声音又附在她耳边道:

    ‘沈昼叶,你不选的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沈昼叶摇了摇头,把那些声音摇出去,深呼吸了一下。

    然后,沈昼叶抬头望向她掖在书架里的老旧皮面笔记本。那笔记本上有行端正的宋体汉字:赠予爱女沈昼叶,愿你永远健康、快乐。——父沈青慈。

    她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接着就低头看向那本老旧的大部头太空学概论——天体物理学入门教材。

    《Space Research》几个大字母下是作者名,Qingci Shen。

    沈昼叶看了那行字许久,眼眶微微发红,对着那行字不自然地摩挲,像是在抹掉上面的浮灰。

    恍惚间,仿佛又有十五岁的陈啸之笑着凑过来,趴在地上和她一起看这本书,听她讲宇宙的温柔。

    这些场景已经过去,它在这时空中,存在于十年前的下午。

    这十年的时间,出了国的陈啸之像一个活在她生命里的幽灵,明明与她的生活再不相干,却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在她的身边,现出自己的幻影。

    幻影散去,沈昼叶自嘲地笑了笑,将书放回书架上。

    门咔哒一声轻响。

    沈昼叶离开的身后,宿舍静谧,金色尘土飞扬。片刻后笔记本掉在了地上,咕噜噜翻开,露出一行和沈昼叶很像、却稚嫩得多的字体:

    「致十年后的我自己。」

    那字迹,看上去既墨迹未干,又仿佛穿透了重重岁月。

    -

    其实,沈昼叶突然想起陈啸之这个人,是有历史原因的。

    沈昼叶在步行去物理系大楼的路上,就一直在给自己打气,为即将发生在未来几个月内(甚至更短)的重逢做心理准备。

    这十年的时间中,她从来没主动去问过陈啸之活得如何,只有逢年过节时他们初中同学聚会,朋友们偶尔会聊起他。

    最初,沈昼叶听说他在加州某个私立贵族高中混得风生水起——十七岁的时候就开上了超跑载金发妹,发在ins上,纸醉金迷,在同学聚会时引得一片啧啧的称羡声。再然后沈昼叶听说他被斯坦福录取,大家感慨了一通天才还是天才,又一起吹了一会儿当年班上唯一一个北大学生沈昼叶。

    有人问你们现在还联系吗,沈昼叶笑着摇头。

    再后来,沈昼叶听说他最终定下了物理专业。

    沈昼叶琢磨了一下,陈啸之最终失联的原因应该是instagram被墙了,大家没得翻墙,甚至连他回没回过国都不知道。

    从此这人音讯全无。

    毕竟大家都在世上活得不容易,没空去关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而陈啸之这人,在十五岁时,就显露出了‘仿佛是为了物理而生’的苗头。

    他对‘物理乃万物之理’这句话极其痴迷,又及其擅长,沈昼叶毫不怀疑他会一路读到博士——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现在,很有可能就在这栋楼里。

    沈昼叶凝重地看着,面前的斯坦福物理系实验A楼。

    斯坦福的楼都不太高,最大的实验A楼也不过四层楼,且大多是天体物理和流体物理方向的实验室,凝聚态和半导体的都在实验B。罗什舒亚尔教授给她的门牌号是416,沈昼叶推开楼门的时候,想到陈啸之应该也在这楼里读博,感觉胃都有点绞紧……

    不过,沈昼叶苦哈哈地想,都十年了……再相遇,至少也能当个陌生人吧……

    都是苦逼科研工作人员,就算不是前男友前女友这种尴尬的关系,起码也是初中同班同学,说不定还能周末一起喝个苦酒。

    ……不过,沈昼叶又想,他应该有新女朋友了吧。

    搞不好都结婚了,可能连孩子都有了。

    沈昼叶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只觉得有点莫名的心悸,似乎马上就要倒大霉似的。

    但是为什么呢?毫无理由啊?

    她觉得应该是错觉,使劲摇了摇头,指骨在416的门上敲了两下。

    开门的是罗什舒亚尔教授。

    他是个非常热情的法裔美国人,今年七十多岁,慈祥,和蔼,热爱拥抱。沈昼叶第一次见这张慈祥的面孔,还是在童年时买的一本厚重的科普读物里——他那时还不是教授,仅是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却在照片中和他的导师一起,捧着金质的诺贝尔奖章。

    ……那时乔治·罗什舒亚尔三十四岁,如今他已是古稀之年。

    这位诺贝尔奖得主笑呵呵地打招呼道:“下午好,沈小姐。”

    沈昼叶笑了起来:“教授下午好。”

    她说英语时非常动听,是从小接受的良好教育的缘故。

    “今天叫你来,是想告诉你,”罗什舒亚尔教授和蔼道:“沈小姐,带你的导师定下来啦。”

    沈昼叶好奇地往里看了看。

    “周院士特别交代过我,”老教授神秘地拍了拍手道:“你是个很有野心的科研工作者,只不过他们那边条件有限,你无法发挥。他拜托我在这里给你找最优秀最精英的导师。我想了很久,觉得也许只有我的这个学生适合。”

    沈昼叶笑了起来:“您这么一说,我非常好奇,我的导师到底会是怎样的人。”

    罗什舒亚尔教授也笑:“很优秀,和你一样……中国人,是我们最年轻的副教授,他连社会新闻都上过……”

    什么?社会新闻?是因为秃头吗?

    然后,罗什舒亚尔稍稍让开了些身体,办公室里的桌子上靠着个人。

    沈昼叶首先看到的是一条修长的、踩着双AJ1芝加哥的长腿,黑衬衫袖口稍微挽起,露出名贵腕表,这一切昭示着这是个气盛的年轻人。

    还穿芝加哥?这鞋炒到天价了吧。沈昼叶思绪漂移至天外——这教授的AJ能踩吗?

    “——Xiaozhi Chen。今年只有二十五岁,专业方向是凝聚态与天体物理。”

    罗什舒亚尔教授道。

    然后他又稍稍让开了些,露出那个人的全貌。

    看到沙发上的人后,沈昼叶一口气没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