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基地到外域去，要过一道门。

    当那扇厚达半米的回字形合金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门后的晦暗天幕向着他们笼罩下来，宋光誉再度回头看向自己的队伍。

    十二个人，每一个都是被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每一个人都有一样或几样特长，好几个人都是感情深厚的长久搭档，但他们之所以组成了今天这样一支队伍，根本的原因却是他们都参与过两年前的715事件——除了一个慕华池不是直接参与，只是在当时被保密了真实情况的前提下提供过技术支持。

    任务的前半段毫无难度，一切的考验都集中在后半段。

    四辆猛士装甲停在警戒线外，每辆乘员三人，人员俱已集结，只等候他们要护送的对象来到。他们只等了一会儿，随着安全门打开特有的声音，他们的任务对象一群研究人员和安保人员的簇拥下从门后出现。

    虽然是簇拥，实际每个人都和他保持着微妙的安全距离，让那个人在其中显得更为突出了，可能是为了遮挡那副面孔，他戴着一幅黑色的护目镜，在别人脸上正常比例的眼镜差不多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当他侧耳倾听周围的人说话时，人们专注，而又小心地让目光同他的面孔错开。

    空旷的过道将他们的话语声传过来，宋光誉分辨出一些琐碎的语句：“吃的方面也注意一下……”“水果我们会尽量保障供应……”“罐头就不要去试吃了，炊事班会开小灶……”

    宋光誉：“？”

    这呼啦啦的一群人像簇拥偶像一样把人拥上了他的车，宋光誉还来不及看人坐在哪个位置上，研究组的组长，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虽然宋光誉现在都不知道这个组的研究方向——上来就热情洋溢地抓住了他的手。

    “宋少校！”

    宋光誉条件反射地挺直腰杆：“是！”

    “这次任务至关重要！一切就都交给你们了！”

    “保证完成任务！”

    “路上小心，一切以核心为中心！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和旅途的体验！”

    “……是！安全我们一定保证！”

    “补给车上的东西你们随便用，在这方面别省！千万不要客气什么，该用就用！”

    “是！”

    组长一笑，握手的力度再加了两分：“好！”

    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宋光誉和其他人一齐转过头去，看到两辆补给车隆隆地从通道另一头开过来，三米多高的车头，车身长近二十米，黑色涂装看起来极为厚重坚实，驾驶室中空无一人，是基地最常见的智能模式，研究组的组长用简洁的语句向宋光誉迅速介介绍了几句，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车里，目光迅速在车内扫过一眼，然后退开挥手。

    “一路顺风！”

    “诸邪避易！”

    “百恶不侵！”

    “凯旋归来！”

    在人群的送别声中，增压发动机发出沉闷的低吼，车头的氙气大灯打开，明光透过浮在地表的灰色薄雾，照亮前方崎路，猛士一马当先，补给车随后跟上，厚重的车胎离开基地的金属路面，压上质感特殊的灰白色地表，行经之处，一些骨渣一样的白色碎屑被震动起来。

    他们奔驰在灰白色的荒原上，基地明亮的大门和挥手告别的人群在后视镜中迅速远去，在迷雾中渐变成一盏象征着家的灯火。前路一片暗昧，天空是阴云无雨又近黄昏时的颜色，这个世界不是黑暗的，却比完全的黑暗更令人感到颓丧和压抑，一切都是灰的，暗的，见不到任何象征生命和光明的色彩，灰暗在视野的尽头堆积成边缘模糊如煤灰的深黑。

    但路面平坦而宽阔，细碎的灰白砂石上，各种重型车辆的辙痕一层压着另一层，车队飞驰而过，灰色的雾气被气流卷起漩涡，车灯只能照亮前路的一段，道旁接连掠过笔直的竖影，金属立柱反射着模糊的灯光，这是建设队伍曾经尝试把地下基地和外勤基地联系起来的输电工程的遗迹。

    他们的时间不多，猛士装甲做了许多适应外域环境的改装，仪表较之地面的普通款几乎复杂了一倍，但对曾是坦克驾驶员的秦力言来说问题不大，宋光誉用身体感受着车辆通过震动传来的路况，坐在副驾驶上用手机查阅后方两辆补给车的装备状况，第一页资料刚映入他的眼睛，一个“草”字就差点脱口而出。

    宋光誉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位组长对补给车的介绍那么漫不经心。

    与其说这是补给车，不如说是——

    “队长。”秦力言突然开口，宋光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雷达显示屏指示前路出现了几个绿色的“路障”。

    宋光誉关上只看了两页的文件，前途晦暗，灰色荒原上低矮坡丘起伏如死海的波浪，在他背后，车顶的铁板被打开，狙击手高博探身将重型□□架在车顶上，后车传来确认的信号，宋光誉一边应答一边扭头去看后座，他们的任务人物，临行前所有人都一再向他们强调不要让他有任何损伤，还要保证他的旅途体验的那个大宝贝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没有多看，没有多动。

    安静。乖巧.jpg。

    虽然那副护目镜让人看不到什么具体的表情，宋光誉还是无来由地感到了安心，重新将目光转向前方。

    车队仍在急速前驰，雷达上的绿点越来越近，并且正在变得密集。

    宋光誉看了一眼屏幕，地面时间早上八点二十一分。下一刻，后方传来一声爆响，诱导弹从宋光誉等人头顶呼啸而过，投入远方的黑暗，片刻后回传来沉闷的炸裂，显示器上的绿点数量瞬间暴增！

    即使眼角余光能看到显示屏左下角的即时数字不断跳动，秦力言仍将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高博趴在车顶一声不响，然后成串的火流星划破混沌天幕，曳光弹后紧跟着数发火箭炮，外域环境特殊，炮弹落点并不很远，但火光与雷鸣都听不真切，只有适应外域的特殊雷达反映出攻击的效果。

    只消灭了很小的一部分。

    敌人数量每一刻都在增加。

    慕华池沉稳到接近冷淡的报告声通过耳麦传来，嗖嗖的发射声中，一排又一排的炮弹腾空而起，接连扑向不可知的黑暗，秦力言的脚不轻不重地踩在油门上，爆炸声比刚才清晰了一些，燃烧弹的火光却仍然看不见，雷达上的目标被清空了将近一半，宋光誉目光一凛，经过□□的特殊击发声从车顶传来。

    一发。

    一发。

    又一发。

    昏暗中的灰色原野上似有影影绰绰，怪异而恶意的轮廓涌动，将这些似真非真的影子甩在身后，坐在前车里的宋光誉定定看着前方，直到倒在路边的那个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车头大灯照亮了它灰白如岩石的粗粝外皮和被翻滚的钢铁子弹绞出来的巨大空腔，黑色的血液和组织淌成粘稠的一泊，四双像是已经死亡了很久的干涸眼珠盯着车队呼啸而过。

    秦力言终于骂了一声：“什么恶心玩意！”

    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从外域大地山孳生出来的怪物，队伍频道里有一阵轻微的骚动，但队员们很快就镇定下来，依序开始准备战斗。

    高博的手无论何时多很稳，真正做到了弹无虚发，当他第三次更换弹匣的时候，肉眼可见被他击杀的异形怪物也达到了两位数，车行前方依旧是坦途。雷达表明诱导弹投下的诱导物仍在持续发挥作用，将这些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去毁灭光与生命的怪物大都吸引到了道路的另一侧。

    但也只是大都。

    宋光誉摇下车窗，□□的枪口伸出窗外，几发点射，将路边跳起扑来的一头怪物打得翻滚回去，又一头之前似乎是栖息在电力杆上的长着膜翅的怪物罩顶而来，又被后方射来的子弹凌空打爆了脖子。火热的硝烟消散在风中，唯有腐死之味萦绕不去，宋光誉又看了后座一眼，很好，已经自觉地戴上了口罩。

    车队的速度一直维持在一百二十公里，离开基地一个半小时后，他们终于要进入红线区。

    前路只有一条，即使已经打出了数以十计的诱导剂，声音，火光，发动机散发的热量以及活人的血肉仍吸引怪物前赴后继，队伍承受的压力开始增强，目视距离内聚集而来的怪物仍旧丑得千奇百怪没有规矩，值得注意的一个趋势是：它们的体型在变大。

    秦力言向右一打方向盘，车头一别，车尾摆动，以同庞大车身不符的灵巧动作避开一头蜥形怪物的猛扑，宋光誉一个□□扔进它腹部被打穿的破口，□□的巨大动能将它从内部撕成了两半，黑血如雨飞溅，后车冒着血雨紧随而来，补给车砰砰碾过残骸。

    不必再看雷达，阴沉如晦的天空下，灰白色的平原无遮无掩，数以百计的怪物如潮水源源不绝，秦力言的车技在这里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和最严峻的考验，前后四车成掎角之势互相支援，不知是战斗的压力或者其他，这支并未经过长久磨合的队伍配合的默契高得惊人，偶有失误也能迅速弥补。

    但补给车他们就不太能顾得上了——然而后者并也不需要他们去多加顾及，依靠庞大的体积，惊人的质量和动量，以及坚固得出人意料的车体骨架，即使无人驾驶室已经被它撞碎的怪物血肉糊成了一片，它们依旧能够紧跟前方车队步伐，并作为机械给予人类来自后方的稳固保障。

    作为开路先锋，宋光誉的一号车在怪物堆里左冲右突，车座下的弹药箱已经空了一半，紧张的战斗让他会有片刻遗忘他车上的任务对象，而一旦他猛然回神抬头去看后视镜，看到的总是这位唯一的非战斗成员依旧好好地绑着安全带，随着车身像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摆。

    灌进车厢的狂风吹动他的短发，他的脸颊微微抬起，即使以宋光誉那军队中培养出来的对环境氛围不怎么敏感的神经，也能感觉到这位对自己正在经历的这段危险的、紧张的旅途不仅没有一点不适应……甚至称得上怡然自得。

    他们这支队伍有比例很高的死亡名额。

    他为什么不紧张——

    不。不是任务对象为什么不紧张，而是只用这样一支力量有限的小队来完成任务，为什么地下基地的相关领导会作出这个几乎与紧张情况完全相反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跪）辣鸡作者存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