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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斯(八)(浓雾与深海。...)

    ……

    手腕、脚踝与颈部传来寒冷而沉重的触感,铁锈味儿侵入鼻腔。

    西利亚被铁枷禁锢在床柱周围方圆三米的空间中,恐惧地四下张望着,他不记得他是被怎样、又是被谁锁住的了,记忆是一团浆糊。

    面颊濡湿,皮肤上沾了些黏糊糊的秽物,透明、湿凉,闻不出什么味道,像涎水。

    ——什么东西会把口水滴在他脸上?

    西利亚惊恐地用袖口擦脸,一抬手,铁链被牵动,锵啷作响。

    倏地,门外传来脚步声。

    西利亚不知道门外是谁,可直觉告诉他对方是一个高度危险的存在,他可怜地弯折膝盖,把脚往身体的方向缩,试图把身子蜷得小一些、更小一些。赤足滑过地板,“呲溜”作响,脚底触感诡异,凉丝丝、滑溜溜、湿漉漉……

    “唔?”

    西利亚战栗着,牙齿咯咯打战,不可置信地垂下眼帘——

    他的脚下竟踩着一枚眼球。

    潮湿陈旧的木地板中嵌着一枚足有西利亚巴掌大的巨眼,瞳色是忧郁的灰蓝,如浓雾与深海。

    一枚,连着一枚,连着一枚连着一枚连着一枚……

    地板、墙壁、天花板……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嵌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

    它们凝视着西利亚,直视、斜视、俯视、仰视,瞳仁角度各不相同。

    它们目不转睛!

    ……

    “啊!!!”

    西利亚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褥子,尿意骤然汹涌。

    他被这个梦吓坏了。

    “呼——呼……”西利亚肢体瘫软,双腿交叠以阻止当即就要释放的膀胱,平复急促的呼吸。

    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

    平静了十几秒之后,西利亚虚弱地爬起来,趿拉上木鞋去盥洗室解手。

    途中,他抬手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居然像个孩子一样睡得流口水,也难怪那湿冷的触感会投映进梦境中。

    西利亚下床前确认过,睡在靠墙那边的道文没被他方才弄出的动静吵醒,可他仍出于习惯随手掩上了盥洗室的门。

    老旧公寓的木门已多年不曾更换过,因为盥洗室潮气重,门板已轻微变形,门缝闭合得并不严密……于是,在门被掩上的几秒钟后,一颗灰蓝色的眼球忽然黏在那道门缝儿上,向门内窥视。

    这颗眼珠似乎缺乏正常的生理反射,它是人类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器.官,被粗暴地怼在门缝上,眼皮却一眨不眨,泪腺只得不断分泌泪水以抗议眼睛遭遇的粗暴对待。

    可它的主人对此毫不在意。

    ……

    西利亚擦净手上的水珠,拉开门。

    道文阴沉地杵在门口,盯着他,双眼血丝密布。

    那与噩梦中如出一辙的灰蓝瞳色使西利亚的心脏骤然揪紧,漏跳了一拍。

    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隔了几秒,才将噩梦造成的精神污染剥离干净,放软声调问:“你要上厕所吗?”

    道文缓缓摇头。

    西利亚担心道文的眼睛,凑近了些,用指腹轻柔地拨开他的眼皮,询问他红得格外严重的右眼是不是进东西了,并心疼地小口吹气。

    气流温软湿润,道文喉结滚动,气息逐渐粗重。

    道文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就过来找他,仅此而已……西利亚浅浅抿唇,将道文的行为理解为孩童般毫无保留的依赖与眷恋——最近这段时间道文一直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西利亚因道文之前撕婚纱等过激行为出现的阴影已淡化得差不多了,他确定是当时的自己想得太多。

    这段时间西利亚到处找活儿做,走到哪里都带着道文。道文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还算正常,他把帽檐压得极低,沉默而冷峻地守在西利亚身后,几乎不吭声,也不做多余的动作,死气沉沉得像尊雕塑,只在需要动手干活时才会忽然“活过来”。

    起初西利亚揽到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零活儿,好在前些天有一位和善的陶艺师不介意道文轻微的智力问题,决定让他们试试在店里打下手,酬劳足够他们维持目前的生活。西利亚极其珍惜这个机会,忙前忙后任劳任怨,道文则揽下了一些简单的制陶活计。

    他的手艺确实恢复了一部分,而且在熟悉环境的催化下,他制陶的手法每天都在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进步,属于陶艺师的一双手由粗拙渐渐趋向灵活。这些细致的手工活儿似乎替代药物起到了一定刺激脑部的效果,现在道文大多数时间看起来都像个沉默寡言的普通人。

    ……

    两人重新躺进被窝,肩膀轻轻抵在一起,亲昵如兄弟。

    道文乖乖闭上眼,西利亚担心他失眠,侧耳留意着动静。几分钟后,道文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似乎睡得十分香甜,西利亚听着听着,安心地睡了过去。

    一片静寂中,道文蓦地睁开眼。

    月光滑过窗棱,浸透帘幕,溶入他的虹膜,使它们反射出无机质的磷光,像一双冷血动物的眼睛。

    道文支起上半身,蟒蛇般缓慢而稳定地平移,悄无声息地将双手撑在西利亚身体两侧,使上半身虚悬在平躺的西利亚上方,腹部对腹部,胸膛对胸膛,脸对脸……皆隔着几公分的距离。

    他纹丝不动地盘踞在西利亚上方,以手臂为铁枷禁锢着西利亚,面无表情,黑洞洞地凝视着西利亚的睡颜。

    他在看守他。

    脑部受伤后,道文的精力总是莫名旺盛,他需要的睡眠很少。

    ……

    旧日的好道文被西利亚哥哥用花言巧语哄骗过,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缺乏安全感的道文决定成为一个狡猾多疑的人。

    道文的小伤口还疼着呢,呼呼。

    ……

    忽然,西利亚的睡颜变得不安稳起来。

    他好像又在做噩梦了,冷汗沁出额角,嘴唇紧绷着,在道文双臂圈禁出的小块空间中来回翻身。

    “……”

    道文薄唇微抿,委屈似的,钻回被窝躺好。

    失去了对西利亚的禁锢,一股空荡荡的、浮游于深海般的无定感啃噬着道文,心脏暴怒般锤击胸腔,跳得他头晕目眩,气chuan吁吁,他把整条手臂搭在西利亚身上,仍难以缓解黑暗中看不清西利亚的恐慌。

    道文收回手臂,将冷汗涔涔的、疤痕尚未消褪的右手摸进被窝,寻觅到西利亚的左手。

    他小心翼翼地扳平西利亚左手的每一根手指,将右手湿滑冷腻的五指挨根cha入,如五条细蛇般,与西利亚十指相扣、亲热交缠。

    做完这些,道文终于感觉好多了。

    他用汗湿的额头抵住西利亚肩窝,平复着急促到病态的喘.息,闭上眼睛。

    “呼呼……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