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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突然获得了“笑笑”这个小字,张羡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以后叫她“笑笑”,她也得称呼的亲近一些吧,好像古代女子称呼情郎,都是“三郎”、“四郎”之类的称呼。

    可朱祐樘按照排序来说,是老大呀!难不成她要叫他“大郎”?

    怎么想怎么不对。

    鬼使神差的,她问了一句:“那……万岁爷有字没有。”

    这句话一出,左右侍奉的宫女内侍,乃至帘外听吩咐的女官都呆住了。

    朱祐樘愣在原地,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张羡龄这话刚出口就感觉不对,此时见众人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情,更加尴尬。她怕是被这顶死沉死沉的凤冠给压傻了吧!不知道现在装晕来不来得及。

    “我乱讲话,万岁爷别理我。”她向朱祐樘道,声音里透着绝望。

    朱祐樘望着她,忽然以手扶额,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好一会儿,才停下,屏退众人,拉着张羡龄的手坐下。

    “朕没有字,倒有一个小名。”

    他的大名,是六岁回宫之后礼部拟定的。从前住在西苑时,他的娘亲纪氏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彬彬”。这是因为按照明宫的规矩,名字里第三个字,必须取五行为偏旁,即金木水火土其中的一个。轮到他这一辈,刚好应该从木字偏旁。纪氏听说了这个规矩,便特意给他寻了一个有很多木的字作小名。

    太久没人唤这个小名,朱祐樘都险些忘了,原来他还有这样一个小名。这时候想起来,那些记忆里的声音一点点浮上来,萦绕在耳边,瞬时把他带回从前。

    “彬彬,吃饭了。”

    “彬彬,不许爬树!”

    “彬彬,你为什么又弄得一身泥?”

    ……

    朦胧的微光里,他的娘亲在屋檐微笑着挥一挥手,树影婆娑,蝉在叫,鸟在飞,明明是从前发生过的事,回想起来,却像梦一样。

    朱祐樘抬起眼眸,望向眼前人,声音很温柔:“我娘给我起的,唤作彬彬。”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张羡龄面前,他更习惯自称“我”,而非“朕”。张羡龄在他面前也从来不自称“妾”。

    “是哪两个字?”张羡龄追问道。

    朱祐樘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彬彬”两个字。

    “知道了?”

    “知道了!”

    张羡龄有些兴奋,仿佛交换了什么秘密一样,眨了眨眼睛。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彬彬?”

    两人面面相觑。

    她噗嗤一声笑,摆摆手道:“不行,怎么这么奇怪呢?”

    朱祐樘也笑:“你这么一喊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羡龄又想了想,到底什么称呼比较合适。记忆里,宫外曾流行过一些情歌,感情真挚热烈,有一首好像是这样唱的:“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也。裤带儿随你解。”1

    莫名的,她脸一红,眉眼低垂,轻轻说:“我可不可以,叫万岁爷‘哥哥’?”

    她喊“哥哥”的时候,咬字有些含糊,像鱼从田田莲叶下一闪而过。

    朱祐樘回味了一下,才听清了她所说的是什么。

    是叫他“哥哥”。

    他没应声,反倒是端起茶盏,浅呷一口,停了一会儿,才道:“好。”

    如此一来,便说定了。

    ***

    十月初一,宫里宫外颁发了来年的皇历。新帝年号已定,曰弘治,明年就是弘治元年。

    坤宁宫也得了一套皇历,淡黄色的封皮,用黑字印刷着“弘治元年历书”的字样,加盖钦天监的大红官印。张羡龄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犹如一只只小蚂蚁,看得人脑袋发昏。

    她“啪”一下将皇历合上,问梅香:“有挂历没有?”

    梅香摇摇头。

    “有台历没有?”

    梅香还是摇头,苦笑道:“娘娘说的这两种历书,奴婢都没听过。”

    张羡龄叹了口气,老式皇历的排版她简直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一本历书得用整整一年,为了心情的美好,还得自己动手做一份年历。

    为了省事,她选择的是以月为一页的挂历。用画尺比着勾勒出轮廓。因这时的阅读习惯都是竖排,从右往左读,张羡龄入乡随俗,排版时将纸分为两部分,从右边算起,三分之一为日期区域,剩余三分之二为图画区。

    她拿正月为例,完完整整画了一张。为了方便,索性画花儿。正月新春,自然画得是梅花,因要喜庆,便用金粉洒在颜料里,画出来两三枝金光灿灿的红梅。画完,在空白处写了一首诗,王安石的《元日》。

    画好了,开始排日期。明初,发生过贪污案篡改记账数字的事,因此洪武皇帝便下了严令,记载钱粮的数字一律由“一、二、三、四”改为大写的“壹、贰、叁、肆”。

    好在历书不是账本,可以不遵此理。

    张羡龄用朱笔写了一个“一月”,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加阿拉伯数字。在大明,阿拉伯文并不是很罕见,她曾见过刻有阿拉伯文字的青花瓷。可当她在草稿纸上试了试,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用毛笔从上至下,从右往左的写阿拉伯数字,怎么写怎么变扭。何况除了自己,大多数坤宁宫的宫女内侍都不认识阿拉伯数字,暂时没有群众基础。

    写了日期,添了节气,晾干之后便可作为样本。

    张羡龄直接将材料与一月月历样本整理在一起,命坤宁宫管事牌子文瑞康送到宫廷画师那里去,要他们依葫芦画瓢,将后面十一个月的画历做出来。

    文瑞康领命之后,直奔武英殿。此殿中专有三四间屋子,乃朝廷储存书画之处,宫中人都称之为画院。

    宪庙老爷喜爱丹青,因此从民间征召了不少画师,一般都在武英殿待命。万岁爷亦爱丹青,因此登基之后纵然赶走了一大批传奉官,却仍留着这些画师。

    这些画师平日里都受御用监管辖,除了作画之外,也要做围屏,壁画等物。

    文瑞康还没踏进武英殿,已有得了消息的内侍画师迎出门来,十分殷勤,口口声声叫他“爷爷”、“公公”,喊得异常亲热。

    自打张娘娘入主坤宁宫,文瑞康身边就时常萦绕着这些声音,他不卑不亢的寒暄了一番,而后问画院掌事,要他推荐一个擅长画花卉的人。

    画院掌事连忙叫来一个画师林郊。

    文瑞康扫了一眼,看林郊像个正派人,便同他细说了张娘娘的吩咐。

    林郊听完来龙去脉,喜出望外。自从新帝登基,他就时常忧心,怕自己被赶出宫去。如今皇后有命,他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将这画历做得漂漂亮亮的。

    “公公放心,我自当尽心竭力,明日这个时候必能画成。”林郊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

    林郊手捧着画材进殿,顿时涌过来四五个画师,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都问文瑞康的来意。

    同行相轻,林郊老母鸡护仔一样遮挡着画材,糊弄着回了几句话。其他人见状,纷纷离开,唯有一个叫吕文英的画师仍赖着不走。

    林郊骂道:“你是擅长画人物的,画花卉和你有什么关系,走走走。”

    吕文英当没听见,仍盯着看,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走了。

    林郊熬了一个通宵,才将一套月历画成了,次日交画的时候,眼睛都敖红了。

    他才交了月历,谁知吕文英竟然也凑了过来,手中也拿着一本同样式的月历,笑着向文瑞康道:“文公公,小人也画了一套月历,请您过目。”

    林郊心里恨不得手撕了他,但在文瑞康面前,哪敢说一个字,只把一双眼瞪着吕文英。

    文瑞康才不管他们之间的官司,只在乎画好不好,他翻了翻吕文英的月历,轻轻一笑:“还不错,咱家一并带去。”

    这两套月历送到坤宁宫时,张羡龄正在用午膳。

    每个月初,膳房都会送上几品当季的时令菜。今日送来的,竟然有一盘麻辣兔。

    兔兔不仅可爱,而且可口。就着这盘麻辣兔,张羡龄连吃了两小碗饭。

    辣味酣畅淋漓,却不是源自辣椒,而是茱萸油。用红辣辣茱萸油、花椒、姜、芝麻和兔肉一起下锅猛炒,那滋味,简直香不可言。

    只不过茱萸的辣味和辣椒的辣味略微有些不同,张羡龄吃完了,越发怀念起辣椒的味道。

    算算时期,辣椒传入明朝应该就在这一段时期。张羡龄想到在外寻访红薯玉米的管庄内侍,又给他加了担子——还要寻找辣椒。

    用完膳,洗净手,张羡龄便到蒹葭堂去翻开月历。

    竟然有两本。

    她翻开自己做一月示范的那本,里边按照时令画着不同花卉,画功了得。

    再看另一本月历,里面的配图竟然是一套十二美人图,这就有意思了。

    她翻动着那美人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这种月历,好好包装一番,完全可以作为礼物相送。她封后大典时,可以拿着盖了坤宁宫红印的月历送给命妇,既文雅,也不失礼。

    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明朝冯梦龙山歌集

    小朱应该是有小名的,因为按照明孝宗实录的记载,“朱祐樘”这个名字是成化十一年,也就是小朱六岁的时候,“宪宗欲显示于众乃命司礼监太监怀恩等至内阁谕意大学士商辂等因请敕礼部拟名”。当然,彬彬这个小名为杜撰。

    不过明朝宗室取名特别好玩,因为要遵循朱元璋定的五行规则,最后明朝皇子们为中文版元素周期表做出了突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