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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魂

    人死后会发生什么,是意识随着肉身生命的终止一起湮灭,亦或是无常锁魂,天堂地狱。

    宫燃是医学生,自以为与常人相比,能比较科学和平淡地看待生死,可真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恐惧。

    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流逝,抢救室里心电监护仪的滴鸣声,医生焦急地斥骂声,渐渐变弱直至完全从耳边消失,刺目的手术灯也在他的恐惧中缓缓归于黑暗。

    一刹那,宫燃觉得自己的神识像破壳一样,瞬间从躯体里剥离开来,随即进入了一片死寂。

    *

    不知过了多久,宫燃在这片死寂中缓缓睁开双眼。

    天上一片苍黄混沌,死气沉沉,明明不是黑夜却看不见太阳。

    见、闻、觉、知,身体上的一切感知似乎都在逐一苏醒,而被汽车撞击的碎骨之痛却完全消失不见。

    宫燃坐起身来,只见前面只一条光秃秃的柏油马路,柏油路的路面十分破旧,上面左一块右一块地打着颜色深浅不一的沥青补丁,而远处什么都看不清,全都藏匿在一片雾茫之中。

    “醒了就起来吧......”

    突然一道幽凉至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正在恍惚出神的宫燃吓得头皮都炸了起来,在地上颇有些狼狈地跪爬了两步才起身站稳。

    “草!你谁!”

    宫燃一脸凶狠地回过身来,站定后就见那里一前三后站着四个人,前头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身上穿着一套半旧的灰蓝色的工服,长衣长裤,样式十分简单,只不过扣子是古式的盘扣,上衣的胸前别着一块黑色胸章,胸章上清清楚楚地漆刻着‘引魂司’三个字。

    宫燃呼吸一滞。

    后面站的三个“人”,其一是个白发苍苍老者,身上穿着青绿色的唐式寿衣,绸料罩衣上密密麻麻地绣着‘福’字花纹。

    另外的一男一女,女子四十几岁的模样,头发上打着厚重的发胶,梳得十分齐整,身上穿着浅黄色的斜襟棉袍殓衣,男子身上则穿着新清市第二人民医院的病号服,皮肤黝黑粗糙,脸上沟壑纵横,一看就是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穷苦老人。

    这三人全都耸臂耷肩,眼神呆滞放空,状似梦游。

    “你是谁?”宫燃盯着这几人怪异的装扮,心头发寒,嘴唇嗫嚅了两下,问道:“我......现在是鬼吗?”

    引魂司鬼差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现在只是生魂,还没资格做鬼。”

    鬼差说完没再管他,转身给他身后的三个生魂分别喂食了一粒药丸。

    三个生魂吞药后悠然转醒,眼神逐渐聚焦。

    “鬼啊!!”

    那中年女子转醒后双手抱着脑袋放声尖叫起来,声音十分惨厉尖锐,“救我啊老公!!啊啊啊!!!!”

    宫燃的耳膜被她震地嗡嗡直响,鬼差却似见惯了这场面,面无表情地等她蹲在地上叫完。

    待那女子安静后,鬼差冲着他们举起一块巴掌大的木质引魂牌,肃着脸一字一顿地对他们宣读道:“宫燃,林长根,黄小梅,鲁柯民,今日你们四人阳寿已尽,冥府引魂司特派引路阴兵为尔等引路阴曹,请速速随之回地府报道,切勿留恋阳世!”

    宫燃心头大震,他竟然真的死了......

    “我不能走啊大人!”身穿病号服的那个老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

    “大人您放我回去吧,我的小儿子还没盖房,他几个姐姐丧了良心不肯出钱,我这个老骨头不给他凑够了,他可拿什么娶媳妇,我闭不上眼睛啊......”

    病号服老人老实巴交的脸上哭地满是鼻涕眼泪,凄惨真挚,阴兵却毫无所动,抖了抖手上的锁魂链,厉声斥道:“休要哭闹!黄泉路上耽搁不得!可是要我锁着你走?”

    老人被凶神恶煞的阴兵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柏油路上从远处缓缓开来一辆墨绿色的巴士车,巴士车的后视镜上扎着白布灵花,车头挂着黄白菊拼成的“息”字花圈。

    巴士司机脸上青白,色如死灰,还没刹好车就隔着挡风玻璃冲他们笑,一张大嘴嘴角一直咧到耳根,看起来十分诡异。

    刚刚怕鬼的那个中年女子一个跨步躲去宫燃身后,拽着他的衣角抖个不停。

    宫燃也有些头皮发麻,脚下却没犹豫,硬着头皮跟上引魂阴兵上了巴士车。

    巴士里已经坐了十几个生魂,有的在小声啜泣,有的一脸惊恐抖如筛糠,还有几个满眼绝望,默默看着窗外淌泪。

    宫燃挑了个附近无“人”的位子坐下。

    车子开得很慢,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断有阴兵押着三俩生魂上车,不一会儿车里就坐满了。

    司机咧着大嘴往后看了一眼,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飞快向前驶去。

    宫燃坐在那里,奇怪地看了一眼司机踩油门的脚,这司机身上穿着整齐合身的引魂司工服,脚上的棉鞋却破破烂烂,车里的几个引路阴兵也是这般,制服崭新,脚上鞋子却全都破旧不堪,鞋面上几乎都打着补丁。

    宫燃有些想不通,在阳世,除了极少数的贫困山区,根本看不到人穿带补丁的衣服,而这几个鬼差同属地府引魂司,相当于阳间的体制内公务员了,收入就算不高,也绝不会是底层,鞋上怎么还会带补丁?

    宫燃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却想不出症结所在,一路都皱着眉头。

    载满生魂的引灵巴士疾行了一个多小时后,最终在一座庙宇前停了下来。

    一众生魂们被各自的引路阴兵带下车。

    眼前的庙宇并不大,建的十分的方正,磊字形的庙门,上面是青色瓦盖,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城隍神庙’四个大字,左右门扉上是黄底黑字的对联。

    上联,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下联,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庙里闻不到阳间寺院的香烛味,也未设神殿,只在院子正中央立了一座手持朝笏的城隍爷泥像,泥像后面是一排十分朴素的砖瓦矮房。

    阴兵们进院后,十分恭敬地朝泥像弯腰拜了三拜,随后带着他们进了后面的排房。

    外面天色昏暗,排房里面也不光亮,宫燃进去后四下环顾,只在棚顶上看到一只钨丝灯泡,可怜兮兮地悬在一根黑色电线上,灯光晦暗幽黄,在偌大的房间里聊胜于无。

    屋子里没什么陈设,最里侧是一排办事柜台,已经有比他们先到的生魂站在那边排队,屋角地上摆着一台十分有年代感的卡带式录音机,正滋滋啦啦地播报着排队指南。

    “生魂请跟随自己的引路阴兵有序排队,生死乃由天定,请务必克制自己的情绪,排队期间保持安静,勿哭闹,勿嚎丧,有不识字的生魂请举手示意,工作神员会带你去文盲柜台办理手续。”

    病号服大叔被领去绿色通道,宫燃几个则跟着阴兵去普通柜台排队。

    队伍很长,轮到宫燃已经是半小时后。

    一张一米长的柳木桌上面摆着两本砖厚的《户籍册》和一方墨色石印,桌子后面坐着两个办事员,都穿着褐色长袍,长袍的胸口右侧用金线绣着‘地社神司’四个小字。

    “引魂批票。”

    说话的是一女办事员,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脸色苍白却饱满,不似引魂司的那几个阴兵,面色惨白发青,脸颊瘦削凹陷,活像几十年营养不良。

    阴兵的脸上一扫之前的冰冷倨傲,甚至带了些讨好的意味,把早准备好的几张黄裱纸双手递了过去,办事员拿过去照着《户籍册》比对一番,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宫燃,机械道:“你看看上面是不是你,自己核对一下信息有没有填错?”

    宫燃接过黄裱纸,只见纸头上印着他的黑白小相,下面列着他的生卒年月日,籍贯,居然还有他阳间的身份证号码。

    宫燃正低头核对信息,就听前面“啪”的一声脆响,宫燃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办事员正拿着户籍册在桌上摔打,和一边的男办事员没好气地抱怨,“现在引魂司到底怎么回事!一个阴兵走一趟黄泉居然带四五个生魂,今天一天他们就搞错了俩生魂的信息,万一我也大意了没查出来,日后算谁的责任?”

    男办事员无奈地摇了摇头,劝慰道:“算了算了,他们一次不多带几个,月末便拿不到绩效奖金,一家子都得跟着挨饿,现在鬼门关里的日子不好过,哪像我们关外任职,日日都能吃口饱饭。”

    宫燃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这冥间的鬼魂吃饭都成问题了?

    “一群穷鬼!”女办事员嘴里嘟嘟囔囔地又抱怨了几句。

    一路都很威风的引路阴兵当面被甩脸子,竟也不敢驳斥一个字,站在一旁脸上讨好地讪笑着。

    这时旁边队伍里的一个老头突然大哭出声,女办事员正在气头上,十分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别嚎了!八十四岁寿终正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前面这小短命鬼还没哭呢!”

    宫燃:“......”

    引魂阴兵张嘴催促宫燃,“别发愣了,赶紧看看纸上信息对不对,不要耽误大人们办公。”

    宫燃回神,把黄裱纸递回柜台,沉静道:“上面是我,信息也都没错,”。

    女办事员冷淡地点了点头,随即拿起桌上的大印,利落地在黄裱纸上盖了章。

    “行了,你阳间的人籍注销了。”

    宫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头酸涩。

    女办事员懒得照顾他们的情绪,又冷着脸递了张表格给他,口气十分严肃:“这是《前世信息收集表》,你坐在这里如实填写,如后续发现恶意隐瞒及错报,一律按阴司冥法惩处。”

    宫燃不清楚阴司冥法的具体法例,却也不敢轻视,填写前先仔仔细细地先看了一遍。

    表上要填的内容很多,家庭成员信息,是否婚配,有无子嗣,有无犯罪记录,最高学历等等,极像是一份求职简历。

    宫燃填到最后,笔尖顿了两下才在父母信息那里写下‘已故’二字。

    宫燃把填好的表格交给办事员,办事员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问他,“你是医生?”

    宫燃一怔,谨慎道:“是还没毕业的医学生,不过今年一直在医院实习。”

    那办事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宫燃两眼,脸上的倨傲竟是淡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