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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二)

    凌晨四点钟,夏九嘉夏永和一起离开cc, 去遥远非洲。签证早就办好, 两针疫苗也打了。

    他们两人是在乞力马扎罗山下面过的除夕。可以看见赤道上的皑皑白雪, 若隐若现, 藏在云中。

    小镇叫作莫西,在坦桑尼亚,名字非常好听。夏九嘉的爸爸与纪念品商店的人是老相识, 夏九嘉便请他带自己买东西。

    夏九嘉非常用心, 选择许久, 最后决定要“坦桑蓝”,蓝宝石,《泰坦尼克号》里那个“海洋之心”就是这种石头。

    清澈的蓝, 中间近似于黑, 十分深邃。不大, 一克拉,原价480美元,因为夏永和, 降到240美元。

    夏永和见儿子一掏几百美元,把“小金库”花掉不少, 有点惊讶, 问:“要给谁?”儿子一直非常聪明、独立, 因此,他从不要对方上缴奖金等等。

    夏九嘉装作平淡:“给同桌,就是沈曦。来趟非洲, 带点特产。”

    “哦。”夏永和知道两个人要好,也没干涉,觉得240美元也还能接受。

    初一,两个人上山,从1600多米大门出发,到达2800多米的machame营地,初二又到达3800多米的shira2营地。而后,因为并未进行有针对的锻炼,两人折返、掉头下山,没打算去大约5800米真假峰。

    初四开始两人游览国家公园。为了安全,游客一般需要跟团,很难自己租车,不过夏永和是导游,认识当地一些公司,成功租到一辆小车上路。

    进入公园,一开始非常荒凉,到后来才有动物。

    最先出现的是猴子、狒狒。

    夏永和道:“看住背包。”

    “???”

    “宾馆有人训练它们抢劫财物。”

    “……”夏九嘉拍照,又把话都记在心里,打算回去给沈曦瞧瞧,再讲讲特别的事情。

    一路比较轻松,夏永和从来没有停车,只是缓缓开过,让夏九嘉在副驾观察。夏九嘉拿相机狂拍,有长颈鹿,有羚羊,有角马,有斑马……

    忽然,夏永和把车彻底停下,说:“狮子。”

    “???”狮子?

    夏九嘉顺着夏永和食指仔细望了过去——果然,狮子静静潜伏在草丛的深处,慢慢接近羚羊,等待好的机会。然而这时,一头成年非洲象从远处走来。它喝水时比较喜欢独自待着、不受干扰,于是赶走狮子、羚羊,狮子只能锤着尾巴悻悻离开,羚羊却是浑然不知逃过一劫。

    “走吧。”夏永和说着,重新启动车子。

    又走一段,前方突然出现一番大的阵仗!一大堆车停在路上,夏永和也加入其中。

    原因十分简单——有好几十头非洲象一起经过。它们无愧“草原之王”的名号,气势惊人,经过时大地都在震颤。

    接着,也不知道头几辆车上的游客如何惹怒那些大象,只见其中一头缓缓过去,堵住最前面的车,开始撞。

    车很高,敞篷,几个人的肩膀、脑袋露在外面,车身一晃,顿时个个发出尖叫!车险些被撞得翻掉,幸亏那头大象也没非常执着,几下以后转身走了。

    “看见大象盯着自己,低头,向前甩鼻,就赶紧跑。”夏永和道。

    “知道了。”夏九嘉觉得好神奇。

    后面还有皇冠鹤等等动物。偶尔没有动物,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单独几颗的树,那种孤独、厚重非常动人。

    回到住处已是晚上。

    他们住的是小木屋,处于花海当中。其实夏永和到这个旅行社后几乎从来没有带团走过非洲,然而最基本的吃、住、买等东西他倒不会手生、依然游刃有余。

    近酒店时,夏九嘉、夏永和看见一个骑车的小姑娘。附近许多酒店提供租自行车等等额外服务,供客人在附近转转。

    正好是大下坡,再加上四周黑咕隆咚,那骑车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捏着车闸冲下。

    “爸,”夏九嘉说,“慢点儿,在她后面开。”

    夏永和:“???”

    “这儿都是土路,不平,坑坑包包,用车前灯帮那姑娘照一照路。”

    “嗯。”听懂儿子意思,夏永和慢慢地,用车前灯洒下一片昏黄的光,声音低沉,说,“你真像你妈妈,总能看到这些。”

    “……”他长得也像妈妈。

    父子两个没有想到,因为此处黑灯瞎火,冷不丁见有人跟在自己后头,小姑娘吓得够呛,猛然加速,呼呼呼地想要逃离!

    夏九嘉夏永和:“……”

    不过仅仅几十秒后小姑娘便反应过来,重新放慢车速,还打了个“感谢”手势。

    一汽车一自行车,就这样缓缓下坡,二者之间涌动着一种默契。

    然而,就在大下坡要结束时,小姑娘的自行车压上一颗圆形石子,还是“砰”地一下摔了!

    声音很响,夏九嘉只是看着整颗心脏都咯噔一下,膝盖一疼,没有多少犹豫便从自己背包里面摸出一次性的碘酒纱布,还有药膏,推门下车。

    他拿出一份,撕开外包装,抽出里面那张叠得整整齐齐浸了黄色碘酒的薄薄的小纱布,递给姑娘,又教她使用。

    “谢谢……”她一边与夏九嘉说话,一边处理自己伤口,“你也是中国人吗?”

    “对,cc的。”十分奇怪,因为ll省还有ll市,cc市人总说城市名,而不是省名。

    “啊,”对方接道,“我天津的。”

    “好地方。”

    一聊,发现都住一个酒店,就在前面不远,夏九嘉帮对方推车,将人送回住处。

    到能看见小木屋时,小姑娘问:“加……加个微信好吗?在这遇到,超有缘分……就……就是交个朋友。”

    夏九嘉微微一愣,感觉到了些事,道:“不好意思,我家那位还在kfc里打工赚钱,我在这头加人微信有愧疚感。”

    虽然夏九嘉是开玩笑,小姑娘还是尴尬,二人告别、挥手,各自回到各自木屋。

    酒店没有wifi,但夏永和有一个能使用流量的电话卡。夏九嘉便借来,与还待在国内打工的沈曦打字、聊天。

    他把白天坐在车里拍的动物一一发去,每种动物一到两张,一个不拉。

    有的动物沈曦没见过,便直接问夏九嘉,夏九嘉逐一解释:【这是猎狗……这是……】

    而后再讲爸爸告诉他的东西:【2月狮子都没吃的。它们主要在大迁徙时吃角马,那是一场盛宴,现在草长得太高,它们出门捕食会非常不方便。】【这些豹子也挺饿呢……】【火烈鸟没剩几只,这季节都在产仔……对,满湖的火烈鸟不是现在,要等到入夏以后……】【鳄鱼……】

    他们聊了许久,最后,夏九嘉捂着被子,随口问道:【这些动物里面,你最喜欢哪个?】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沈曦才发回一张照片,上面带着一个用app加上去的红色圆圈标记,说:【最爱这个。】

    “???”夏九嘉一看,发现那是缩回车里、扣回顶盖以后拍的,拍的是长颈鹿,一共两只,很大,分别居于屏幕左右两侧,中间大片空着,只有黄绿的草。因为夏九嘉想同时框进两只,才搞出了这种很奇怪的画面。

    可沈曦框的,是中间某处。一个红色圆圈,什么都没框住,上半部分是蓝色的天,下半部分是黄色的草,动物都在外面。

    夏九嘉怕自己弄错,仔仔细细观察圆圈,觉得还是空空如也,便问:【长颈鹿?】

    沈曦说:【不是,看里面。】

    【什么都没有。】

    【有。】

    夏九嘉调亮照片,再看过,终于发现那里有个浅浅的、虚虚的倒影——自己举着单反相机、映在车窗上的倒影。

    沈曦又道:【别的看看就忘,没有什么最喜欢或者最不喜欢。只有这个不同。】

    “……”夏九嘉在被子里面扭了两下,不知道说什么。

    【冻宝,】沈曦又问,【明天干什么去?】

    【去另一个国家公园,叫……忘记了,我爸以前经常带队参观,想要旧地重游。】

    【好。后天呢?】

    【据说是去乘热气球。】

    【听上去很有趣。】

    【我爸排的活动应该不会有错。】夏九嘉说,【沈曦,晚安。】

    【晚安。】

    【冻宝。】结束聊天之前沈曦忽然又道,【我在肯肯前台接单、收银时呢,就总是想,对方都不知道,我有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对象儿……这样一来,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与众不同,只是对方傻,不知道,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前台。】

    r中第二,科创大赛特等奖,创业公司的股东,所有身份在他看来都不如这“某人男友”。

    “……”夏九嘉说,【傻的是你。】

    【哦……】

    【睡吧。】夏九嘉知道,有些人呢,身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既矛盾,又融合。但是,他也不知道沈曦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是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又聪明又傻逼。

    小木屋外有报警器。夜里,如果有小动物出现,酒店就会拉报警器。一声是猎狗,二声是犀牛,三声是狮子,四声是大象。

    大约两点的时候,来了一只犀牛,夏九嘉并没有起来,蒙好被子继续睡觉。

    …………

    第二天,夏九嘉夏永和又去国家公园。

    刚刚进入大门不久,他们便遇到辆抛锚了的车汽车。

    一看,居然是三个同胞,夏九嘉、夏永和互相对视一眼,邀请对方上车,让当地司机自己留在原地等待公司拖车。

    五人自然边游边聊。

    夏九嘉惊讶发现,对方竟是几个无国界医生组织里面的医生!他们正在非洲执行长期任务,抽空跑来国家公园过过眼瘾。三个人里,一个是产科医生,一个是外科医生,还有一个护士,在健康站和流动站所提供基层医疗护理、常规疫苗注射、产前产中护理等等医疗项目,他们说,还有其他同事负责病毒以及艾滋、乙肝丙肝、结核等等传染疾病。

    他们说:“17年大旱,许多野生动物、家养牲畜死亡,疟疾等等各种疾病肆虐,那个时候来的这里,不过一直没有时间过来国家公园。”

    夏九嘉听得愣愣的:“哦……”

    随着聊得深入,夏九嘉对三个人的医生经历分别有了有针对性的了解。

    其中一个,曾经历过也门空袭。

    他的语气悲凉:“那个时候伤者太多,必须尽快进行分流。我查看伤者伤势,在胳膊上绑绑带。黄色绑带说明情况不太严重,可以等等,红色绑带说明生命正在流失,必须抢救,而黑色绑带……说明希望渺茫,建议放弃。我看上几秒,就得做出决定。我……直到今天依然记得……那一个个被我绑上黑色绑带的人们在看见医生赶到时的重燃希望的眼神……有时夜里都会琢磨:我的那些决定,真的全都正确吗?”

    见他这样,另外两个同事开始轻生安慰。

    还有一个,亲历过苏丹战-乱。

    “有次,我们所在的难民营非常危险。项目主管说,大家都有父母子女,他能理解。如果害怕,就乘来送物资的小飞机离开,立即回国。当时我们全都觉得肯定要与至少几个同事告别,于是去了停机坪。结果,飞机降落、卸下物资、又起飞,没有人走。”

    最后一个,在较贫穷的几个非洲国家当过产科医生。

    “去年我在塞拉利昂。”她说,“妇女分娩死亡率是1/8……那些姑娘那么年轻。而且,在文化中,女性地位非常……哎几乎等于生育工具,有时好不容易救回对方,她却觉得没有子宫不如死掉……于是我们一边觉得愚昧不堪,一边全力保住子宫。因为,就算没有生育能力,她们也会觉得,还有希望。”

    夏九嘉一路听到许多故事,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小众群体。

    这让他想记录下来。

    以前,他好像没这种感觉。

    他用手机搜索许久,找到一些深度报道,但看过后,觉得,大多比较表面,不像自己这样,细聊十几小时,掌握大量信息。还有一些,虽然十分深入,但也总归是有自己刚刚知道、对方却不知道的东西。

    他有点想把“自己刚刚知道、对方却不知道”的这一部分当作故事讲给大家,不想它们静悄悄地消失在时间缝隙。

    回到酒店,他被一股强烈冲动用力推搡,打开word,噼里啪啦敲下整整五千个字,描述白天对话内容,用三个医生的个人经历当文章主线,以小见大,尽自己最大努力表现了“无国界医生”这个群体。

    写完,他将这篇文章发到朋友圈里。夏永和有个公众号,主要都是旅游相关,介绍各国景点、讲述出行事项……夏九嘉便发在那里,再转到朋友圈,说:【一点见闻,自己写的。借别人的账号来发。】

    仅仅过去十来分钟,便收到了许多点赞。去年语文老师余忠善还评价:

    【文采斐然。】

    沈曦立即转发,写:【永远爱同桌,永远支持同桌。】

    夏永和看见,也立即转到自己的朋友圈,同时语气有点自豪:【还在上高二的儿子写的,关于无国界医生组织的。】

    因为次次都要同团的,他朋友圈里面人多。不到一个小时,便有一大堆的留言:

    【……高二???】

    【作为一个网络写手,不得不说,文笔比我强太多了……】

    此外还有:

    【倒第一次了解这个特殊职业。】

    【我才知道中国也有无国界医生orz……】

    【妈呀……】

    【好佩服……】

    夏九嘉手里抱着夏永和手机看着,觉得……有点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