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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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沈丹钰站在门外,沈飞胤坐在沙发,一时间的静默连厨房里锅子开了的汽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沈飞胤发了话,对娟妈说:“快去厨房看看。”

    娟妈连声答应,不安的瞅了这对父女一眼,脚步声哒哒地下去了。

    沈丹钰走进去,见父亲抿闭着嘴,看着外面的天色。沈丹钰说:“爹要是没事,我先回房间了。”说完转身就走。如她所料,沈飞胤叫住了她,手指节扣着茶几,沉沉地说:“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沈丹钰半瞄了那张报纸,丝毫不惧怕父亲发脾气,说:“有什么好解释的,报纸上不都写了吗?”

    沈飞胤侧转头,他不料女儿有这份骨气,蹭的站起来,直直说出来:“你是一个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去掺和大人的事干什么?!”沈丹钰道:“我都快毕业了,已经十八岁了,在西方十八岁的年纪已经能够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责任。”沈飞胤气气地说:“好啊,你能承担什么责任?如果那些当兵的看了报纸要抓照片上闹事的学生,找到了你把你关进去,最后还不是要我出面解决,你懂什么?”

    沈丹钰上前一步说:“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那些军政官员坐视不理,我们这些学生游行怎么了?您不让我去是担心我,但我们又没有干什么坏事,作为新一批的年轻人,有自己的发言权!”沈飞胤倒退一步,最后胡乱的拿起烟斗,往桌子上敲了一下,只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些人都有枪,他们万一真动起手来,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你不要这么任性了好不好……”说到后来,沈飞胤却像泄了气似的。

    沈丹钰仍旧执拧,道:“父亲一直主张不跟当官的交往,可现在却怎么失了信,黄局长一天两天到我们家……哼,您也不过如此……”

    沈飞胤忽然扬起一只手,遥遥在空中,沈丹钰大惊兀自睁大了眼,可沈飞胤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来,愤愤地说:“你还敢说!黄局长一看到报纸就认出来你,他还问我有没有认错人,这倒被抓住个把柄,我原本就没想答应他的那件事,可这次为了你……你……”

    娟妈揭了锅之后就往楼上来,听他们父女吵架,忍不住就想推门进去,在门外急的把围单都揉皱了,然后听老爷的声音不对劲,推门进来。沈飞胤靠着沙发背,手捂着胸口憋的脸涨红。沈丹钰呆住了,站在那里想要上前,娟妈跑过去,拿出老爷平常吃的药,倒了一两粒放在手里让沈飞胤吃进去。

    沈飞胤大喘着气,娟妈用手替他缕气,过程中回头对她使眼色,这是让她赶紧出去的意思。可沈丹钰愧疚和自责混乱之中,仍木木地站在那里,步子一点点退出去。

    娟妈道:“老爷别生气,小姐还小呢……”

    沈飞胤充血的眼珠子下斜着,仍从口里蹦出几个字,“就……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娟妈知道这是老爷的气话,劝道:“您可不要说这样的气话……”

    她在书房混乱的场面中跑进房间,随手关了门,扑到床上,枕着胳膊兀自哭了起来。软软的被子把她的哭声也埋住了,不管她哭得多大声,只觉鼻尖触及凉意,最后连袖子也湿了,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梦里她只觉的微痒,就像蒲公英拂过面颊。这一觉睡得昏沉沉,当她有觉知时,感觉到有一人在摸她的脸颊。已经深夜了,娟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小姐趴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就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发丝贴着脸颊,娟妈拿着一块热毛巾替她揩了揩。沈丹钰这时醒了过来,她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坐起来四下张望一会儿,才直言让娟妈出去。

    娟妈从小姐六岁时就照顾她,就像是自己亲生的一般对待,她道:“小姐,我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沈丹钰默然不响。

    娟妈继续说:“夫人走得早,老爷为了生意奔波,照顾这个家,十几年了都没有要续弦的意思……可是这个家,是因为有小姐在才是家呀——老爷最担心的就是你,我这个老婆子也只是个用人,我受了沈家的恩惠,夫人临走前叮嘱我要把你看好带大,我怎么敢违逆?老爷他其实很辛苦,现在外面这么乱,想保命的人人都夹着尾巴做人……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老爷这回生气是因为你让他担惊受怕,也是你的不对,不该这么和老爷硬碰硬——”

    娟妈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大通,沈丹钰心里也清楚自己让父亲担忧是不对,但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态度仍是不退一步。娟妈无法,出去前问要不要给她下一碗面,她哪里有胃口,趴在床上衣服也没换,娟妈气馁的走掉了。

    日直中线,外面的鸟叫声是那般的清脆响亮,沈丹钰微动,朦胧的睁开眼,自己蜷缩着身子扯着半边被角睡到现在。娟妈在厨房里炒菜的声音隐隐传来,她站在二楼向下望了一会儿,一如平常,只是空气中却有异样的氛围。

    娟妈见她下来,她正把菜盛到碟子里,只道:“起来啦,还有两个菜,一会儿就开饭。”

    厨房里的光线打直的穿进窗玻璃,窗外的几盆花沐浴在阳光下。沈丹钰心情惆怅,看外面如此风和秀丽,便想出去散个步。她正要打开门,忽然心头一紧,那门却是锁住的,把手一动不动,她大声道:“娟妈!”

    娟妈出了厨房,为难的只说:“老爷发话不让您出门……”沈丹钰蓦然回头,皱紧眉头道:“为什么?我还要上学呢——”

    娟妈只把原话说出来:“司机会每日早晚准时送您去学校。小姐,您还是别违抗老爷了,乖乖待在家里。”

    沈丹钰木然的说不出一句话,她不闹也不哭,只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跑上楼去。她的背影即刻消失。娟妈听见房门被用力的摔上,愁的不知怎么办好,回厨房炒菜。只是到了十二点钟,菜都上了桌,料定小姐生闷气不吃饭,她上去轻轻敲房门,沈丹钰在房间只说“不吃!”,娟妈无可奈何,夹了些饭菜放到碗里,搁在房门外。

    只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天色将暗,家里的汽车开进来,沈飞胤脱下外套放到衣架上,娟妈上前对他说:“小姐一天没吃饭了,生闷气呢。”

    沈飞胤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并无作反应。这个时间晚饭已经备好了,楼下的饭香味氤氲,沈丹钰待在房间,打死也不开门,后来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踱在门外。沈飞胤轻叫了声,娟妈道:“晚饭还是要吃的呀,你开一下门。”沈丹钰只冲门外说:“我不吃,不想看见你们!”不过一会儿,沈飞胤对娟妈说:“她不吃就不吃吧,随她去。”

    外面渐渐没有了声音,直到晚上,沈丹钰打开房门,楼下一片漆黑,她悄悄地走进厨房,橱柜里的菜原封不动的放着,还存着一碗饭,这是娟妈特意给她准备的,明知道她一天没吃饭会饿偷偷跑下来找东西吃。

    肚子早就叫了不下几百次了,饥不择食的时候吃什么都香,连冷饭也是甜的,这碗饭尚存着余温。忽然灯打开了,沈丹钰吓了一跳。

    娟妈在佣人房里听见厨房里的动静,披着外衣出来看看,看见小姐扒着饭吃,面露喜色,只道:“这点够不够?我再给你下一碗面。”说着便打开炉子,锅子里加了水。沈丹钰把碗放下,只道:“我饱了。我上楼了。”娟妈不理会,又从旁边拿出一个鸡蛋,说着:“再给你打个鸡蛋吧。”

    因为夜深厨房里没有多余的食材,娟妈做的葱油拌面极香,盛出来后直接递给沈丹钰,方煎好的鸡蛋盖在面上滋啦滋啦的响。娟妈做完之后回了房,还叮嘱她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

    沈丹钰饿了一天,娟妈走后,坐在饭桌前一口气吃完了,把碗拿进水槽里洗干净,到了这时,白天里的堵气竟然完全消失了。

    次日早晨,她换上学生服,正如娟妈所说,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她。

    她和宝晴在课室里同平时一样聊天,完全忘了前两天的事。她们五个人依旧结伴走在学校里头,中午吃饭时徐若琳提议去看电影,齐珊周末没空,于是徐若琳便提出今天放学后去看。沈丹钰垂着眼,转过身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只道:“我就不去了。”随即课室铃响起来,大家悻悻地散开坐回位置上。

    课间走廊上,宝晴追上她,问她缘由,沈丹钰如实到来。宝晴听了对她产生一种同情,手握着两根麻辫,只道:“你爹也是关心你嘛,不像我……我爹妈对我不管不问的,我就算离家出走三天,他们只觉得我是跑哪个同学家去玩不回家。”说完一声叹息。

    走到校门口时,宝晴家的汽车也在门口,但她比她自由多了,时软风微烫,吹在她的脸上。每日校门口的一条街上都有卖贻糖的小贩,甜甜的糖果味道从机器里暖暖的飘散开来。

    沈丹钰每天按时上下学,回家就进卧室,这样子过了一个礼拜,娟妈也是心疼的对老爷说:“整日让小姐在家也是怪可怜的,就不要这么关着她了吧。”沈飞胤正在浇花,放下壶水同意了娟妈的说法,片刻道:“不过她去哪儿,还有和谁在一起都要向你说。你也不要想包庇她允许她胡闹。”

    这话到了沈丹钰那里自是高兴不得,她这两天都不大开心,好像是因为姐妹们都去看了那部新出的电影,到了学校还在讨论。原来有很多同学也去看了,一起谈论那部叫《黑玫瑰》的电影,她在那里一句话也插不上,这让她觉得自己是那样孤单,总感觉自己被遗忘了。

    还有一件烦心事迭更而来,就是这个礼拜四校长叫她去了办公室,无故说教了她一回。她原以为是学生游行的那桩事,但这事好多同学都去了。听到后来,她还是一头雾水。校长见她懵懂装无知的模样,眼神凌厉的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是青春不知后果,但别忘了不管在外面怎么胡来也不能失了分寸,女孩家的体面万万不能忘。当然了,过几年你们一毕业大多是选择嫁人生子,但这还在学校——沈丹钰同学。”沈丹钰挺直腰板,眨了几下眼睛。校长推了推眼镜,最后语重心长的说:“无论你在外面结交了什么人,怎么能让人家找到学校里来?回去你就跟那个千方百计找你的人说,不要再来学校里找人了,不能影响风气。好了,你出去吧。”沈丹钰有话没问出来,就被教务主任请了出来。她的迷雾悬在头顶更重了。

    食堂遇见了贤生,沈丹钰和他打招呼。她又没有见到方世俨,还以为是他一直很忙,暗暗有些失落。贤生最后和她说:“世俨一个礼拜没有来学校了,听说他家里有事。”沈丹钰疑惑的问:“他一个礼拜没有在学校?”

    贤生点点头,沈丹钰因为父亲禁足,两个礼拜没有了解外面的事,也没去见方世俨,如今知道他回家一礼拜,不知为何有些担心起来。可能是因为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眉眼憔悴,还有单薄的身影,浑然没了她印象中那个少年的气概。总觉得他有什么事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