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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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直至晚上,陈晔平完成手头的工作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瞬间被孤独和空虚包围,外面传来的蛙鸣声更是切身感受到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白色的窗帘照出蓝墨色的夜晚。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阳光灼目穿透纱质窗帘,光晕恍在双目,陈晔平忽然从床上坐起,缓了心神,待心思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在做梦。太阳不知何时升起,阳光照着半张床,原来这一夜他和衣而睡。

    陈晔平整理完自己的东西下楼,外边停着一辆汽车,全大成坐在驾驶座,摇下窗户向他示意,叫了声“少爷”。陈晔平一进车里,问道:“你怎么来了?”

    全大成发动着车子,说着:“知道您今天要回去交差,特意来送您。”

    陈晔平听出他语气微弱,昨天受了伤今天本该好好修养,不应该特意跑来送他,陈晔平说:“我自己可以去火车站,你应该好好休息。”

    全大成转方向盘开向马路,他摇头说:“接您的是我,送也是该我送。”

    陈晔平静静看着窗外,一时没有回答全大成,全大成余光瞥了一眼,见他目光沉沉,好像在想什么出神。

    他们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吃了简便的午饭,中午客流量多,小小的饭馆座位都坐满了。两个人对坐,点了两碗面条,桌上放着酱油瓶和箸筒,他们两个人不时说上一句话,全大成抽了一双筷子,忽然目光瞥见右手边的一份报纸,他拿起来翻看,眉头逐渐聚焦。

    陈晔平目光流散,看着身旁坐着的吃饭的人,回头时看到全大成盯着那份报纸翻阅,看过一遍后又快速翻了一遍。陈晔平发觉他神情不对,好像在找什么,问道:“你在看什么?上面有什么吗?”

    还不等全大成回答,陈晔平拿过那份报纸翻阅,却没发现上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全大成说:“没什么,随便看看。面来了。”

    他们吃完一整碗热腾腾的面,刚好阳光穿破屋角的缝隙投射到他们的桌子上,陈晔平手背延伸至手臂的那条伤痕更加明显了。

    全大成还要再送,陈晔平却对他说:“好好回去养伤。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全大成见他执意如此,不好再说什么。

    新利火车站聚了很多人,一列火车停下之后,蒸汽徐徐升上空中,人群奔着上火车。陈晔平踏上火车,不自觉回头一望,人头攒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知道今天天气不错送客的人也很多。

    从里面望出去的风景,田野有许多枯草生长,但这也阻碍不了野草呈现春天的气息,一个劲的茂风窜起,眼前是一片青翠的绿。

    火车开了一个小时到了站,等停稳了,人群拥下,陈晔平睁开眼,发现外面有很多人陆续而出,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从行李处取出自己的手提箱随着人群走出去。

    扑面而来一阵清风徐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从心底不由得浮起一个微笑,这是家乡的味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贪恋过自己长大的地方。他刚下火车走出几步,一个人上前站在他旁边问:“您是陈晔平吗?”

    陈晔平看到这个男人,戴了一顶帽子和墨蓝色的西装,他不假思索点点头,那人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做了个请的动作,说着:“我们处长特意吩咐我来接您。”

    陈晔平也不说什么,随着他走到车边,他开的是公用的汽车,打前开了后坐的车门让陈晔平进去。车上,那人自报姓名说:“您可以叫我小马,我是于处长的手下。”

    陈晔平透过后视镜和小马眼神相对,二人相视一笑。

    小马开着车,不时和陈晔平搭话,介绍着路边的风景,城中新盖起一座百货大厦,金碧辉煌,耗资巨大。陈晔平深不可测的微笑,小马很是不解,看了一眼后视镜的陈晔平问道:“您在笑什么?”

    陈晔平只是摇头,最后说了真话:“没什么,你讲得很好。我只是在笑我自己。”

    小马歪着头听他继续说,陈晔平说道:“我笑我好像大禹治水的大禹,过家门而不入。”

    小马惊讶地回过了头说:“您是本地人?”

    陈晔平说:“差不多,刚才有机会改道回家看看的……”小马想到刚才进城来的那条岔口懊悔地说:“您应该早点告诉我……”

    陈晔平安慰道:“还是先去见于处长报道才是正事,家随时可以回。”

    就这么一路开着,陈晔平和小马渐渐熟络,不久,小马将汽车开进了城西的本部。陈晔平看见外围都是铁丝电网,里面种着很多树,绿荫密闭,车开进来的时候门口的哨兵正在交班。

    处长办公室在二楼尽头,墙上镶着铜牌,小马敲了门,里面有所回应,他开门进去,说了一声,然后站在门旁,请陈晔平进去。

    于处长早已站了起来,走出来迎着他,面带微笑握住陈晔平的手,说:“你就是北区临时调来的人。”陈晔平点点头,于处长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他坐下,陈晔平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小马出去关了门。

    于处长转身开了后头的柜子,从柜子里拿出折叠整齐的军服,手捧着转过身。陈晔平看见了忙站起来,于处长走到他面前,说:“据上级指示,给予你少尉军衔,现西区行动处组长。”

    陈晔平还没反应过来,于处长已经把那套新的军装递到他手里,陈晔平只得敬了个礼。于处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小马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他们面前又关上门。

    他们聊了一会儿,谈话过程中,于处长俨然觉得这位新来的人员颇有他年轻时的姿态,所以对他很赏识。他们聊的正开怀,不知不觉就聊到自己的家乡故土。于处长回忆起来,遥远又美好的时光在眼中流露出来,说:“一算起来五六年都没回过家了。”一声叹气,拿起面前的茶喝一口。

    陈晔平陪他聊着,也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于处长一定经常跟家里联络,令尊令堂还好吗?”

    于处长哂笑:“难道你看不出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上堂七年前就去世了。家里就剩下一妻一女。”

    陈晔平咳嗽两声,低头的时候,小马进来敲门,他拿了一份文件,又说道:“处长,包间已经订好了,几点过去?”

    于处长看了看陈晔平,说道:“过一会儿,叫上处里的人,替陈组长接风。”

    陈晔平实在没想到还有人替他接风,十分不好意思又意外,于处长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也是“上头”的安排。“

    这句话含有深意,陈晔平却没反应过来,礼貌道了声“谢谢”。

    于处长忽然说:“你的行李呢?处里给你安排了住所,我让小马把你的东西先放到那儿去吧。”说罢就把小马叫进来,陈晔平起身说:“我跟你一块儿去,正好熟悉一下住的地方。”说完回过头来看于处长,于处长没有意见,只嘱咐道:“别忘了一会儿的接风席。”

    小马应到,陈晔平向于处长告辞,一齐走了出来。

    到了地方,陈晔平才知道给他安排的住所在梧桐巷,民宅群落,建筑是引着西方的风格,红色的壁砖,尖囱的屋顶。小马熟门熟路领着他走到二楼,拿钥匙开门。陈晔平打量着这间一室一厅的房间,家具一应俱全,墙上墨绿色的壁纸,挂着几幅画。小马把行李放到卧室出来,陈晔平接过钥匙,小马就去楼下等他。

    陈晔平缓步简略浏览了这间屋子,打开手提箱,站在在房间里的镜子前换下衣服。

    正式的接风席上,陈晔平身着新的军服出现在怡蓉大饭店,于处长已经到了,和几位同事坐在一起聊天,陈晔平进来后把他们一一介绍彼此也算认识了。

    处里有三位后勤的女同志,负责管理档案的淑珍,还有一位同事曼文,于处长指了坐在身旁的一位说:“这是我的秘书海娜,以后你要遇到什么问题我不在你就找她。”海娜白色的制服端坐在那里微弓腰说:“陈组长。”

    不过一会儿,海娜从座位上离开出去,进来的时候在于处长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于处长随即道:“人也差不多了,大家也饿了,我们先开始吃吧。”

    服务员接连上菜,又开了瓶红酒给所有人倒上,陈晔平是坐在于处长身边的,酒足饭前,于处长拿着酒杯与他碰了一回,海娜隔着一个于处长站起来也敬了他一杯,随后敬酒的人络绎不绝,陈晔平这才明白,他进了一场酒会,坐上人纷纷跑过来给他敬酒。

    陈晔平酒量还算不错,但在军校期间都未碰过酒,难免不胜酒力,最后他只能装模作样喝一小口试图蒙混过关。

    淑珍从位置上站起来,拿起还剩三分半的红酒,倒了一点,走到陈晔平面前,柔声道:“陈组长,我敬你一杯,日后我们就是同事,彼此关照。”淑珍说完嘴角带起一个微笑,陈晔平举起酒杯,两人碰了杯子,他的嘴刚触到杯沿,门就开了。

    于处长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迎上敬礼叫了声:“戚督军。”

    包间里一时没人敢说话,陈晔平的一口红酒顺着喉咙流下,他放下酒杯,和其他人一样整装肃待,虎视眈眈地看着门口正在脱下外套的人,服务生接过他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挂上。

    戚建匀见到于处长似是老乡熟,不客套很自然地问:“最近面色红润,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于处长一声无奈道:“您这是打趣我呢,还是故意讽刺我?最近的事闹得我几日都没睡过安稳觉了。”

    戚建匀笑了起来,才看向在座的各位,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戚建匀示意所有人都坐下,待人都坐下后,于处长请戚建匀坐到中间空着的位置上,中途,戚建匀的目光落在陈晔平身上。

    陈晔平了然于心,独自站起来鞠了一躬,说道:“戚督军,我在军校时对您早有耳闻,万万没想到在这里有幸见您大驾。”

    戚建匀落座,一双目光沉沉看着他,笑着点头说:“我知道北区要调来一位年轻少尉,我是特意来瞧瞧的。”然后就让陈晔平坐下。

    怡蓉大饭店到了晚上宾客络绎不绝,走廊上人来人往,又值华灯初上。

    服务生上完最后一盘菜,推着车子关门。

    有客人从三楼下来。几对男女聊着什么,忽然一名烫了头发衣着光鲜的女人转过头,无意间一个余光瞥向门里,看见一位熟悉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