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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可怜英雄无人识

    “既然如此,尔有何惧?”吴浩荡仿佛被这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整个人便得截然一新。以至于商陆再次看到吴浩荡时候说道:“我一眼看过去以为是哪个年轻人和师叔你穿了相同的衣服呢。”

    吴浩荡听了这话整个人乐呵呵的不能停止。

    许灵修见此也笑了下,随即又将视线放到了自己手上的书里。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师兄自己选择的路,即使再辛苦,那也是他的事了,他帮不了他多少。

    吴浩荡离开前拍了拍商陆的肩膀最终叹了口气离开了这个地方。

    1895年4月17日。

    中日马关条约签订。

    消息传来,许灵修斜靠在门前叹了半天气。已经十八岁的商陆满脸的愤愤不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

    “师父,我……”商陆有话堵在喉咙口,咽之不下,吐之不出。憋了半天,最终只愤愤丢出一句,“李鸿章这个卖国贼!”

    声音之大,足以见到他的怒气。

    “他并非卖国贼。”许灵修悠悠道,他现在已经五十多岁,看惯了世间沉浮,他的眼光,比商陆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要长远的多,也毒辣的多,他接着道,“春风十里扬州路,啧……可怜英雄无人识哟。小陆啊,为师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看人,与看病一样。要长远的看,把自己的视线放远些,放的再远些。然后你再看看,看看这个人在你眼里有什么变化?然后再去掉别人对他的解说,不要人云亦云,再看这个人在你眼里有什么变化?不要轻易的给一个人下定义,人呐,啧就是要多方面观察和考量,且不带私心,你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模样的。”

    “君王无为,后宫当政。小陆,我们现在已经与亡国奴没有什么两样了。”许灵修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慨然。“若李大人是一个奸佞小人,去签这条约,只怕那些金发碧眼的强盗看不上。呵……他们要的是抢夺这个国家,然后打弯这个国家的脊梁,再把耻辱写在我们的脸上。一个没脸没皮的人,他们是看不上的。李大人是何等人,现在你或许明白了罢。他心中可能不愿去签,可惜……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去签,他身后有着数万的百姓等着他去庇护,我们国家君王怯弱,军队……更是不堪一击。若是不签……他们有大炮烟火……若是不签我们怕就是真真正正的亡国奴了……可现在已经签了,那代表着我们没有了脊梁骨。小陆,你说,一边是亡国的结果,一边是屈辱的下场,你会选择哪个呢?硬对,我们对不上,我们只能……也只能将这些血和泪都咽下!小陆,我再告诉你一点,即使你成了亡国奴,你也不要弯下自己的脊梁!一个人若有脊梁,即使你的国家已经没有了,别人也会高看你三分,给你一份尊重!亡国不可怕,脊梁断了才是真正的可怕!。”

    商陆垂眼,他记得自己父亲死去的日子。一八八七年,十一月三十日。第二日,一八八七年,十二月一日,清政。府同葡萄牙签订《中葡和好通商条约》。历史轮转,以前是葡萄牙,西班牙,现在又是日本,以后还会有哪些国家?日本,商陆无言。曾经的臣子呵……现在也已经超过了他一直俯首的君王了吗?那我们的君王,为什么……面对上曾经的臣子变得不堪一击?是臣子壮大了?还是……我们的国家落后了……他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唤起这个国家沉睡中的脊梁的人,可惜死后无人念之,甚至有人听见了他的名字还会出言嘲讽几句,看,那个蠢蛋。看,那个可怜虫。何谈脊梁?脊梁呵,早就断了。

    割地赔款,主权沦丧听起来就是令人无比耻辱的几个字。

    商陆垂眼,国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掌握的一手医术对这个国家有救吗?他只能救人,那这个国家,他可以拿什么来救?眼看着国家寸寸陷入危土之中,他却无能为力。掌握着一手能够起死回生的医书,却救不了他想要救的东西。他应该做些什么?

    “小陆。”许灵修又一次唤道,“小陆啊,去看看医书罢。有些事少看,少想一些,便可以了,想多了,脑子累啊。”

    “是,师父。”商陆垂下眼,看着旁边放着的药碾,“弟子知道了。”

    “哎,呵。”许灵修长叹一口气,摇摇晃晃的便进了药馆后院,留下商陆一个人看着药馆。

    可怜英雄无人识……许灵修悠悠的看了一眼外面大街上行走的人流,“小陆,有时间你还是出去走走吧,别和我一个糟老头一样整天待在这里,连消息都堵塞了。你应该多交交几个和你一般大的朋友的……”

    早在商陆十七岁的时候,许灵修便已经逐渐放手让商陆独当一面。好在商陆早就练就了严谨的性子,这一年下来,许灵修将一开始的担心都放了下去,而商陆也越来越上手,对此,许灵修欣慰不已。能够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大夫,这是一件值得他骄傲的事情。

    不仅如此,现在到他们药馆来看病的人也都认识了这个年少有为的小伙子,以至于向来受人欢迎的许灵修闲了下来。许灵修也丝毫没有那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失落感,师徒关系,融洽无比。

    药馆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商陆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纹理清晰,指尖更是敏感非常,为了防止自己诊脉时候出了错误,诊错了脉象,耽误了病情。为此,每隔十天半个月,他都会将双手泡在柠檬水里,用来去掉老化了的死皮。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给人看病,心惊胆战的用了书上所描述的方法,结果那人得救了;第二次是他用了练习很久的接骨术,师父说自己接的很好;第三次他依着书上描述的开方子,第四次,第五次……不知不觉,他已经治了这么多病人了吗?以往每看好一个病人,他心里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可是今日,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底空落落的?好像他现在不应该坐在这里治疗病人一样,他现在应该在某个地方,去挽救这个国家才是。商陆心里有处地方蠢蠢欲动,它想要冲破牢笼……

    此刻他的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事呢?他应该做些什么呢?第一次,商陆对自己人生规划产生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是和往常所想的一样,待在这里一直治病救人,还是……去治国救民?

    罢了,要不我出去看看?商陆想到。

    商陆穿着一身长袍,走在了街上。人来人往,于是商陆随着人流走到了一个酒楼里,酒楼依水而建,环境颇好。大厅中间有个台子,上面有人正在说书。许久没有听过说书的商陆此刻心已经痒了起来,摸了摸钱包,心里放松了下,庆幸自己出门没有忘记带钱包。

    喝彩声一阵一阵,此刻讲的正是南宋奸佞之臣秦桧的事,商陆坐下来不过短短一会儿,说书人便已经由秦桧的出生讲到了他做官之时,言语惟妙惟肖。尤其是讲到秦桧被俘变节这里,一拍案,满堂喝彩……众人纷纷将钱币扔上了大厅中间的台子,到此,穿着长衫的说书人也不继续讲下去了,只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周围坐着的人纷纷四散开来。

    外面天色还早,商陆不欲回去。于是要了一壶茶,坐在了酒楼临窗的位置。这个位置视野极好,商陆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舒畅了些。商陆刚一坐下,刚刚那个说书的人也落座在了另一个桌子上,察觉到商陆此刻正在关注他,他扬起一抹笑。

    然后二人错开了目光,品着各自的茶。

    “你怎么才来?”旁边另一个靠着窗户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服装与大街上偶尔看见的金发碧眼的人的服装一模一样,本以为他是哪个洋佬,一张口商陆便打消了自己刚刚的想法。

    “可是等的急了?”来人笑道,声音说不出的爽朗,一下子便引起了商陆的注意,他抬起眼,看了过去。来人也同那人一般,穿着洋服,剪了辫子,看起来不伦不类。看过一眼,商陆就赶紧将视线放在了窗子外边。

    “也不是等的急了,只是啊刚刚听到了一场精彩的说书。可惜啊你没听到。”

    “什么说书?能够让你这么兴奋?”来人被提起了兴趣。

    商陆将视线放在了青衫在身的说书人那里,只见他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混似他没有听到一般。

    “刚刚在讲秦桧的故事。”

    “秦桧?怎么?”

    “吴兄,你不觉得现在也有一个秦桧吗?”

    “谁?”

    “呵,还能是谁?”那人语气里尽是讥讽,“丁未四君子之一,李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