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不够意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够朋友。”
“够朋友？够朋友你还请我喝白水？”
“你还敢跟我说够不够朋友？你来了上海也不知道找我？就刚刚，要不是我喊住你，你是不是就溜之大吉了？”
居然又绕了回来，商陆知趣的闭了嘴，几年不见，吴茱萸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的说不过。
“我跟你说，咱俩这几年没联系因为什么你也知道的是吧？”饭桌上，吴茱萸亲自替商陆斟满了酒，将杯举起，向商陆示意。“今个儿就是咱们俩人的聚会，那些zheng//府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今个儿都不必谈了，”
商陆无言，一口将酒闷了下去，呛住了喉咙，然后又止不住的咳嗽。
吴茱萸无奈的放下酒杯，赶紧给商陆递了杯水，“你说说你不会喝酒的问题，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你还是不肯练。”说完，吴茱萸头别到了一边，“就跟你这个破脾气一样，怎么也不改。”
“咳咳……咳……喝酒……不好。”
“成成成，你说不好就不好。我喝！成了吧！”吴茱萸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曾几何时，他十分欣赏商陆这种脾气;曾几何时，他们却因为商陆这脾气闹了多少矛盾。
想当初，他打定主意交商陆这个朋友，就是因为他当时眼中的坚定。可如今，兜兜转转……唉，他说商陆脾气死倔，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也正因为这样，他当初才会有交商陆这个朋友的想法。也正因为这样，他们二人后来情谊深厚，也是因为如此，他们自十来年前开始爆发争吵，也真是因为如此，他们二人如今才聚在这个地方。若是自己当初退一点点，或者当初商陆退一点点，他们二人也不会有如今的陌生感。只是，他怎么可能退？而商陆他又怎么可能退？
“少喝点吧。”商陆缓过神来，叹了口气，从吴茱萸手里夺过了那个杯子。
吴茱萸抢了很久，没有抢过。紧接着，他的情绪就爆发了开来，看着桌子上的花生米，一腔憋了很久的话从肚子里冒了出来，“以前，你要去日本留学，学习西医。好，我资助你！你知道吗，我终于看见你将那个落后的，不科学的的中医丢下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我的朋友，终于将这些东西都放下了，我看着你走向了一条充满了光明的路。”
“在日本，你刻苦学习，将他们的西医文化全部掌握在了手里，你写信告诉我你学成归国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兴奋啊！我激动啊！”
“结果呢？”吴茱萸轻声问道，“结果呢？”
“结果你学成回国不过短短几年，你就将这些落后的，不科学的东西又捡了起来，当做宝一样，不准任何人说他有什么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好歹你也是留过洋的人，怎么，你的脑子就这么死呢？”
吴茱萸的表情紧接着变得有些癫狂，“你告诉我，你将这些东西捡起来有什么用？政/fu都下令废除中医了，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兴奋吗？这种封建的，愚昧的文化终于可以消失了。结果，我就看见了你眼巴巴的跑到这里参加会议，你脑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无咎。”吴茱萸说完好一会儿，商陆才开口道。“你我认识多年，相交多年。但是有些事情，我们要就事论事。你们说中医治不了病，成，你们要我们看什么病？我们把病治好了，你们怎么不长眼睛看看呢，即使这个中医，他现在无法用所谓的科学解释，可是他将病治好了，这不就可以了？”
“病是治好了，可是你告诉我，是怎么治好的？”
“人体脏腑对应五行，互相协调发展。一旦一方发生变化，势必影响其他，只要找出……”
“停！五行是什么？”
“金木水火土。”
“它是什么？他是封建，是愚昧！你告诉我人体是金木水火土构成？”
“无咎，你别这样。”商陆叹了口气，还欲解释下去，“有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解释。”
“那你就不要解释了！”
“无咎，你能不能听我好好把话说完？”这样一来二去，商陆也有了脾气，“治病过程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将病看好吗？能够使减少别人的伤痛这样不好吗？你还记得你父亲的那条腿吗？明明可以不用开刀就可以处理的很好的伤痛，为什么要开个刀多此一举？”
“你一直崇信西医，这个我知道。可是，西医能治好所有的病吗？不可以！中医能治好所有的病吗？不可以！西医有没有自己的优处？有！中医有没有自己的优处？有！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定要废除中医呢？何为医？能够减少人民苦痛者，就是医！不管那种医，只要能够减少人民的苦痛不就可以了吗？”
说完，商陆将眼镜从鼻梁上摘了下来，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擦着镜片。这些话，也是他想要告诉吴茱萸的。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己学的是什么医，他在意的，是能不能减少人民的苦痛。只要能够减少人民的苦痛，什么医哪种医重要吗？看病过程重要吗？尊重结果，拿结果来办事，这样不好吗？
吴茱萸说不服商陆，商陆也说不服吴茱萸。
曾经相交至好的朋友，如今在此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你自己看着办吧。”吴茱萸站起，将自己放到桌边的帽子拿了起来，戴在头上，正了正，“我不想与你争吵，日后若是看见，便当做没有看见吧。”
说完，便大踏步的走出了包厢。
正在擦着眼镜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将手抬起，抹了抹眼睛。
吴茱萸这是下定决心……要与他断绝关系了吗？真是的这人，都已经一大把年龄了，怎么还跟当初年轻时候一样的脾气？
……
“无咎。”商陆捏着衣角揣揣不安的坐在吴茱萸对面，“我想去日本学习西医，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这些年来，许灵修与他开的药馆，大都因为治病对象是穷苦人家而减免了他们的费用。数年下来，偌大的药馆竟没有多少存款。只有少数……自己若是离开，便只有许灵修一人，商陆不忍将那些钱拿走，此时别无他法，只能前来求助吴茱萸。
吴茱萸定定的看着商陆，他与商陆不过几个月没见，怎么这人一下子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你真的想好了？你真的决定好了？”
吴茱萸不确定的问了两遍。
“嗯！我想好了，也决定好了。我既然做了大夫，那么减少人民的苦痛就是我应该做的。如今，有了更好的减去痛苦的方法，我觉得我应该试试。”
“既然你决定好了，那我就支持你的决定。”
吴茱萸看着商陆表示很欣慰，他的朋友终于可以走在一条光明大道上面了。
“这些钱你拿去，不用着急还我。等你学成归来，再还我也不迟。”
……
这件事诚然是他对不起吴茱萸，当初若不是吴茱萸资助他游学日本，他也不会对他向往的西医摸得无比透彻。
可是正因为摸得透彻，他也才知道，他曾经无比追求的西方医术也是有缺点的。它就跟自己曾经学习的医术一样，不是完美的。若是将这两种医术结合在一起，互相包容，互相交流，该有多好？怎么现如今，西方医术一心想要将本土医术灭杀呢？
商陆想不明白。
结果明明是可以亲眼看见的，就因为不符合科学，不能用科学解释，就应该抛弃吗？这是什么道理？自古至今多少年，而这科学又出现了多少年？这科学难道还想解释几千年的东西吗？这岂不是可笑。
更何况身为医者，为病人减去痛苦不应该是首要吗？怎么又要互相残杀呢？早些年，中西医交流不是非常流畅吗？怎么这才过了几年，就变成了如此境地。
商陆颤抖着将眼镜带上，然后慢慢站起。
曾经，他不明白许灵修，认为他固执，认为他不愿意睁眼去看这个世界。
现在，他明白了许灵修，他才知道许灵修当初希望他成为什么，希望他做什么。他也才知道，许灵修当初为什么不愿意睁眼去看，他的追求医术之心，追求为人们减去苦痛之心并不比他少多少。
师父，其实你的徒儿并没有让你失望呢。
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你的徒儿也无能为力了啊。
这些年来，中医的地位一步步下降，如今，zheng///府甚至将废除中医这都发了出来。
国家不支持本土文化，反倒欢迎外来文化。
硕大的结果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却不愿意睁眼去看。
师父，我能治的了他们的眼瞎，可是……徒儿治不了他们的心瞎。
一个人的心瞎了，不足以害怕。可若是一群人，一个城的人，一个国的人的心都瞎了，那是回天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