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炉

明月炉 > 第七十四章 论交何必先同调

第七十四章 论交何必先同调

    她背对着他,一步步走进屋内,血一般的暗红色渐渐淹没在黑暗中,朦朦胧胧只一个傲然挺直的背影。

    林晔昭沉默了片刻,跟上前去。

    一盏盏灯火亮起,勾勒出她颔首时精致柔美的轮廓,光晕在垂下的发丝上流转,发尖似乎也垂着一点点光点。

    她抬起头,烛光与黑暗交融着在她眼中流转,“林哥哥,天黑了。”

    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云深自顾自地走到桌案前,“洛儿要动手了。”

    林晔昭猛地看向她,握着长戟的手指收紧,关节泛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吧,浸入冰凉的湖水。

    “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些什么呢?你在想,你虽是质疑皇上,却从未背叛过西靖,甚至为西靖立下过汗马功劳,西靖在三国之中能有今天的地位,你功不可没……”云深坐下,然后低头细细整理好裙摆的每一个褶皱,姿态优雅闲适,动作一丝不苟,“林哥哥,你是个好将军,但君王所期待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开疆拓土的好将军。”

    烛光柔化了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她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冷凌凌的,仿佛浸在冰泉水之中。

    “我已经向陛下递了奏章,说是遭敌军暗算受伤,又常年在外思念故国,恳求回京修养。”

    云深听出他平静声线下压抑的颤抖,她知道他意难平,知道他不服气,在他们所有人之中,他向来是最为光明磊落的那个,可惜啊,权力场中,容不下楚收的慈悲心肠,也容不下他的铮铮铁骨。

    在这场游戏中,谁也不能全身而退。

    “楚收明天大概就会到,他是皇上的使臣,记得派人盯紧了他。”

    林晔昭有些诧异,“你们不是……”

    云深微微歪着头,眼角似有流光明灭,一点点暗红揉在黑暗中,“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对你来说,他始终是皇上的臣子,我可以相信他,但你不可以,你能相信的只有你的人和我,当然,有些时候,你也不必信我,因为我也未必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

    她摊开手掌,又一根根手指收紧,似乎要将光握在掌心,“永远别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

    “我最亲近的,只有殿下。”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慌乱与难堪。

    他许久不曾用这种语气唤过她“殿下”。

    上一次,似乎还是当年拜将台上,她亲自给他受印之时。

    “是吗?”她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似乎相信了,又似乎从来不相信。

    “二师兄,但愿我们都永远不会变。”

    林晔昭走出庭院时,回头看了眼她的屋子,窗纸上晕出昏黄的烛光,少女高挑纤瘦的影子朦朦胧胧地映在上面,她一动不动,沉默的身影仿佛伫立成荒原上一尊永恒的雕像。

    刚才,在她说“最亲近的人”时,他慌乱了,羞耻与隐隐的期待混着说不清的纠结与释然,在他心里,她和大师兄是他最亲近的人,这没什么的,他们一个是他最敬爱亲密的兄长,一个是他发誓追随的主子,他们本来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啊。

    林晔昭,你在慌乱什么?

    他问自己,可声音在空荡荡的心里一遍遍回响,却始终没有答案,那被声音碰撞过的地方甚至隐隐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酸痛。

    为什么呢?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阿瑜说得对,现在当务之急,是明日如何应对楚收,尽管他觉得楚收应该是自己人,但是阿瑜说要防,那就一定要防。

    阿瑜的心思,一向最为缜密。

    云深一直站在桌前,面前洁白的宣纸上洒满了晃动的烛光,宛如金色的流水一般一圈一圈晕染开,在浮动的水波间她似乎看见了那个人的脸,清隽温柔,仿佛初春竹尖初融的雪。

    我好像有些想你了,淮衣。

    她唇角情不自禁扬起,眉目舒展,整个人的气质都在那一瞬间柔和了下来,似乎千年冰川悄无声息地融化,惯常的凉薄中裹挟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低垂的眼中波光潋滟,美艳不可方物。

    淮衣,淮衣。

    我的淮衣。

    一道破空之声而来,她眼神一凛,身形如鬼魅般一闪躲开,白玉箭呼啸着直直插入墙壁,入木三分,隐隐带着裂痕。

    “够狠啊百里钰。”云深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笑了,这力道,说是暗杀都不为过吧。

    又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云深足尖轻点纵身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将那飞箭精准地踩在脚下。她笑得有些邪性,带着些许玩弄的意味,一伸手夹住第三支飞箭,那箭尖离她仅有一指的距离,她手腕一个翻转,灌注内力于指尖将箭又打了回去。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门边,打开门,斜斜地倚着门框,姿态慵懒闲散,别有一番风流,“能得漠北王后亲自出手暗杀,真是小女子的荣幸呢。”

    她这副做派,像极了某个总是没骨头一般的大妖孽。

    萧珣的影子似乎在这一瞬间又浮现在她眼前,她狠狠咬住唇,逼自己压下内心翻涌的酸涩。

    “一路跟过来,王后好兴致。”

    百里钰撇撇嘴,“我若是不来,你那些话不是白说了吗?”

    那些话不仅是说给林晔昭听,还是说给那某位听墙角的听。

    “为了认清自己跑这么一趟,王后娘娘真是精神可嘉。”她的嘴像是淬了毒的箭一般,专挑人心里软处射。

    百里钰从墙头跳下来,云深瞥了眼她小心翼翼护着的肚子,“七个月了还敢到处跑,你是真想把位置让给图兰夫人吗?”

    “你在关心我吗?小深儿。”百里钰笑眯眯的样子像偷了腥的浪荡子,瞧着,甚是诡异。

    云深伸手在她脸皮处扯了扯,又绕到耳后摸了摸,“没戴面具啊,你是中邪了吗?”

    百里钰一僵,“你这女人真无趣,毫无情趣。”

    “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对一个女人展示我的情趣,若你是个美貌的男儿,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收你做个面首,给你一个展示自己情趣的机会。”

    她说得一本正经,倒叫百里钰抽了抽嘴角,不愧是萧珣的妹妹,这没脸没皮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如出一辙。

    若是不管什么身份立场,她倒是挺喜欢这姑娘,这姑娘,有几分那个人的影子。

    却又比那个人多了分人气儿,想必是养在江湖中,到底不比深宫从小便做惯了高处的菩萨。

    “进屋吧,你不怕,我可怕你出了什么事儿赖上我。”云深没好气儿地说道,让出一条道儿让百里钰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