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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唯一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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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安娜爱德华兹从院子走进门,  一点褐色的泥土落在地板上。她沉默地收起花园铲,裙摆带着丝月季的香气。天已经彻底黑了,忏悔教堂的钟楼示警显得格外刺眼。

    “母亲。”卡希尔朝正在擦拭双手的爱德华兹夫人点点头。他正靠在客厅的书架旁,  随意地翻看着书本。“您受伤了。”

    老妇人正用手帕擦着双手,  手帕上一抹红色格外扎眼。

    “天太暗。”她轻声答道,  “切割魔法出了点儿差错,不用担心。”

    卡希尔控制轮椅靠近,  他小心地捧起老人枯皱的手,  治愈魔法的金色光芒从他的指缝露出。伤口像被擦除般消失,  他松了口气,  抬起脸,露出一个微笑。

    “桌子上的花换过了,您下午有客人”

    “那几个黑章,  他们问了些关于任务的事情。”她答道,  挪了挪花瓶,  好让桌上的灯光更亮些。

    “我可是治疗师。您可以多依靠我一点,母亲。”卡希尔欢快地说道,手掌覆住爱德华兹夫人的手背她的手很小,潮湿而冰冷,  如同露出墓地泥土的尸骸。“您的手太冰了,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很好。”爱德华兹夫人挑挑嘴角,将手收了回来。

    “这是第几支队伍啦我想想第十支您一定有很重要的话想跟艾德说。”

    “是的。”她温柔地抚着月季花瓣,背对着卡希尔点点头。“非常重要的话。”

    “他们没放弃那么他们或许成功啦。”卡希尔爽朗地笑笑,  “您能见到艾德了,  这挺好的。原本我还想跟主教大人再求求情,  让您至少在祭典前见他一面毕竟我不希望您留下什么遗憾。”他顿了顿,“而且说句自私点的话,作为朋友,我也不希望看到他被处死。”

    爱德华兹夫人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她怔了怔,继而缓缓叹了口气“希望真的是他们。”

    “爱德华兹夫人想要见您您知道原因吗”奥利弗开始用凝结出的冰刺当武器,并意外地掌握了点节奏。他不时瞄向一边空手战斗的艾德里安,艾德里安克洛斯被称为“辉光的启明星”的理由肯定不止他已失去的魔法天分前任骑士长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点多余的行动都没有。面对袭来的怪物,纵然奥利弗魔力惊人,击倒敌人的数量和速度也远远不及失去力量的艾德里安。

    奥利弗笨拙地学习着,对方的气势让他隐隐有种再次对上威瑟斯庞的感受。

    “您一定能顺利见到他。需要我陪您一起吗”卡希尔倒了杯茶,体贴地加了块糖。茶杯稳稳飘到老妇人面前。

    “不用了,孩子。我不希望你再次受到伤害,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老妇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露出宁静的微笑。她把茶杯和茶碟搁在一旁,拂开卡希尔姜黄色的额发,弯下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就算刚刚抿了口热茶,她的嘴唇几乎和她的手一样冰冷。“只有一个问题。”

    “我会和她见面。”艾德里安打断了他。“无论她有没有被控制。”

    “您和卡希尔爱德华兹到底”

    “不知道。”艾德里安利落地踹飞一条贴过来的巨型毒水蛭,“但你们不是第一支来找我的队伍,我听他们提过,她在佣兵公会那边发布了任务。”

    “会不会是戴拉戴拉什么来着,想借此干掉你”奥利弗嘟囔着,接连竖起三个冰刺才把滑溜溜的水蛭刺穿。“说实话,现在我们最担心这个。虽然我们下午去拜访过她,她不像是受到控制的样子,但你说过那个恶魔擅长幻术”

    “谢谢您的指导。”他有点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结果差点被另一条给掀飞。

    “你的底子不错,”水蛭群仓皇逃窜后,艾德里安垂下双手。“看得出有个好老师。”

    “他是我的朋友。”艾德里安沉声说道,但似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你的重心太高,这样很容易被击倒。”他皱着眉头补充道。

    奥利弗尝试着压低上半身,险险避开一条压来的水蛭。

    奥利弗注视着前任骑士长挺直的后背没有了敌人,艾德里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修士服被怪物的粘液和污水浸湿,看起来接近于纯粹的黑色。或许是错觉,奥利弗想,他看起来有点悲伤。

    于是奥利弗没再多问。

    奥利弗挠挠头,艾德里安的态度比他所想象的要好很多。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艾德里安的身份,奥利弗绝对不会认为他是教廷的哪位高层毕竟就目前接触的圣职人员看来,他们倾向于每句话都赞美下无所不能的谮尼,并且认真地憎恶着和恶魔牵扯不清的尼莫。

    可这个人看向尼莫的时候,目光里只有浓重的警惕,却没有憎恶。而且从他们相遇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用那种唱咏叹调似的口气说话。想到审判骑士的血腥传闻,奥利弗忍不住甩甩脑袋,发现自己有点难以想象艾德里安举剑刺向同胞的情景。

    身为奥尔本人的奥利弗表示自己对那场战争一无所知。

    “细节不重要,总之他们打得意外的惨。龙息石矿脉由加兰拿下,对内宣布肃清了上级恶魔。威拉德当时正忙着对付奥尔本,人手不足,但他们可不是愿意吃亏的主他们在撤军前派死囚队去袭击最后撤走的审判骑士团。估计教廷的老头子们当时只想派克洛斯去立个威,没想到克洛斯直接栽在了那里,当时的说法还是被邪恶的恶魔所诅咒,被封住了法力呢。他和卡希尔两个人硬是顶住了死囚队,尽管当地人死得差不多了,审判骑士们好歹没人丧命当然,后果你也看到啦,卡希尔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在尼莫混进地牢的那段时间,他特地问了安关于卡希尔爱德华兹的情报。但奥利弗得承认,自己并不喜欢那个故事。

    “就是悲情英雄那一套。不是什么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坎达尔之战你知道的,加兰和威拉德为了抢夺肯雅塔附近的龙息石矿脉。那条边境线向来难画。加兰随便找了个由头,率先发动战争指责对方庇护上级恶魔,这个借口向来好用,还方便动用审判骑士。”

    “你说过,上级恶魔只是个借口。”

    “我们针对庇护恶魔的异教徒发动了一场神圣的战争比对不起我们特别想要那条矿脉所以要去抢抢好听多了,不是吗你觉得虔诚的国民们更乐意相信哪边呢”

    “那他们两个不该都是”奥利弗噎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用“英雄”这个词。

    “因为克洛斯一直没有恢复力量,拉德教那帮人可不愿意承认他们对恶魔的诅咒无能为力。而且说实话,如果他那个时候还正常,他一个人就可以干掉整个死囚队。更何况一开始克洛斯还拒绝前往肯雅塔,当时就有他被上级恶魔所蛊惑的说法。”

    如果艾德里安真的像他所表现的那样正直保有良知的施暴者,这绝对称得上诅咒。或许只有等艾德里安克洛斯和爱德华兹夫人碰面,他们才能真正了解那些掩埋在硝烟下的真相。

    而奥利弗没想到,这个碰面会来得如此之快。

    瞧瞧现在。两年过去,尘埃落定,歌颂和平与爱的祝福祭典近在眼前。当初的“英雄”一个化为黑暗的异类,一个将作为罪人被送上燃烧的祭台。而他们曾经那么强大。

    冰刺在奥利弗的手心化作冰冷的水,他感觉很糟。在他踏过一具属于人类的骸骨后,他的心情变得愈发糟糕。尽管奥利弗自认所知甚少,无法确切地理解艾德里安克洛斯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在乎,但换位思考的念头刚冒头,他就浑身难受得要死。

    “艾德。”爱德华兹夫人抿抿嘴,轻声唤道。“你瘦了不少。”

    艾德里安没有答话。

    他们才在下水道挣扎了一夜,黑章任务的推进申请刚刚发出,乔安娜爱德华兹就亲自来到了这个腐臭的地方。她手握任务契约的羊皮卷,裙摆边缘转着清洁法阵,臭气和黏腻的霉菌压根无法靠近那些精致的刺绣。

    爱德华兹夫人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面色青白,像朵早已腐朽枯死的花朵。她微微扬着头,白发依旧一丝不乱。活像四周不是污绿的脏水和肮脏的石道,而是舞台的灯光。艾德里安站在她的正对面,修士服上全是污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他微微垂下头,看上去有些拘谨,但情绪很是平静。

    老妇人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微笑。随着那个微笑,她好像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就一个。”

    “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艾德里安克洛斯。我的儿子,卡希尔,是不是早就离开了不用那么吃惊,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但是”

    “回答我,断绝我最后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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