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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祝福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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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事情并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

    他们很快便顺着四通达的地下水路来到了爱德华兹家的院落附近,  尼莫用影盾将众人气息遮掩住到这里还算顺利。可对于爱德华兹夫人的情况,悄悄溜出去转了一圈的艾德里安一无所获。一切平静地惊人。

    “这说得通。不管她想做什么,如果我们都能轻松发现,  那么肯定也瞒不过戴拉莱涅恩。”奥利弗小心地戳着面前的晚饭黏糊糊的苔藓和奇异的蘑菇混成一团,  被火焰草草烤干,  看上去比起食物更像巫术材料。他们倒是不缺水,安和奥利弗召唤水球的技巧可以称得上炉火纯青。尽管比起法阵水袋,  直接召唤要耗费大量的魔力,  可眼下他们还真不为这点耗费发愁奥利弗唤出的水球甚至能让他们整个人泡个冷水澡,  没有时限的那种。

    相比之下,奥利弗的接受力倒是出人意料得高。尼莫绷着脸瞧着他奥利弗小口小口地嚼着那堆烤熟的混合物,  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像是在执行什么严肃的仪式。

    “你们还太嫩。”安麻利地剖开晕在地上的小型魔兽,“当初我可是连呕吐物都算了。”

    奥利弗停下咀嚼,脸有点发青。艾德里安的吃相则斯许多他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动作一板一眼,  活像在享用宫廷晚宴。

    但这并没有让气氛热烈多少。

    尼莫拒绝进食。他和灰鹦鹉倔强地闭着嘴,  离那坨颜色让人不快的东西远远的。现在他的身体连上级恶魔都破坏不了,可他的心灵很可能会被这些号称是食物的玩意儿击垮尤其是在安拎起一只肥大的四眼老鼠,并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的时候。

    反正自己应该不至于饿死,尼莫不怎么确定地在心里判断。

    可尼莫觉得难极了。

    除了艾德里安每天都会抽些时间冒险前往地面调查,其他人老老实实窝在原地。教廷的人来地下水路探过几次,全都被影盾加上安的小把戏骗了过去。然而人在晦暗的环境很难提起精神,尤其这里分不清日夜,让人容易丧失时间概念尼莫能做的只有睡和聊,可就算他将之前规矩的生活经历掰碎揉烂,能挑出来的话题也着实不多。安显然对普通镇民的日常生活不太感兴趣,奥利弗却听得很认真。

    在他第三次向奥利弗描述邻居家的狗的时候,安终于吐出了那句话。

    尼莫眼看着安将一把灰黑色的内脏随手丢进水渠,  心情复杂地向外又挪了挪。

    “其实味道不是太糟糕。”奥利弗终于成功咽下嘴里的东西,  “主要是材料的问题,  而且我们连盐都没有。”

    “别想了,  现在他们肯定在上头翻遍地皮找我们。再忍个五天就行这没什么难的。”

    于是艾德里安索性不再开口。

    这种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氛围当真难熬极了。

    “如果今晚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我们会先走一步。”安低声说道,“好奇心是一回事,但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等的是合适的逃跑机会,好奇心从来不是重点。”

    “就是今晚。”她的声音清晰,依旧充满活力。

    艾德里安则比一开始更加寡言实际上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他一直紧锁着眉头,半句话都没有。尼莫甚至担心他哪天出去后再也不会回来。

    他开始时还会向他们简要地叙述下爱德华兹夫人的行动,可任谁都能听出来,他每天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爱德华兹夫人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她礼貌地应付客人,细心地照料瘫痪的儿子,每天出门采购新鲜的果蔬规律得如同一个上满发条的老旧怀表。

    爱德华兹夫人今天回来得早了些,往日盛满新鲜水果的篮子空荡荡的。卡希尔正待在客厅,认真地读着一本厚重的传记。茶水早在一边的桌子上备好,用描有法阵的托盘保持着最合适的温度。

    “主教大人不是让你去做祭祀仪式的开场演讲吗”爱德华兹夫人搁下手的篮子,柔和地问道。

    她没有碰那杯茶。

    艾德里安将目光投向水渠的污水,微微点了点头。

    地表之上,人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之前忏悔教堂出了点事,从属教廷的骑士们表情冰冷地四下巡逻,也丝毫没有减弱民众们的热情太阳刚刚下山,属于傍晚的矢车菊蓝缓缓吞噬着霞光。燃烧祭品的木架上堆满鲜花,空气洋溢着祭典特有的气味它混合了酒气、花香、旧皮革和各式甜美的香水,钻进大街上每个行人的鼻子,化为一种毫无道理,近似微醺的快乐。

    没人关心祭品的架子有几个,祭典前的焰火和祭典后的狂欢才是重头戏。

    爱德华兹夫人表情暗了暗,温柔的笑容缓慢地消失。她张开嘴,下唇有些颤抖,半天也没有说出下一句。

    “我是最近才发现那个法阵的。”卡希尔戴拉莱涅恩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似乎完全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您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它的隐藏效果确实很好,但是您扛不住那种失血量。您很清楚那种法阵对我毫无作用,不是吗”

    “那不是为了我而设下的。您早就知道,而这一切从那个任务开始,到时间点的选择,都是为了帮助他哎呀,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能理解,毕竟您看着他长大的,艾德里安克洛斯就像您的第二个儿子。”

    卡希尔抬起头来,露出与往日别无二致的微笑。“我赶不上啦。”他说,小心地放下手的书本,轻轻拂掉书封上黏着的灰尘。

    “时间还早。”

    “您知道我赶不上了,不是吗”

    月季丛瞬间被白色的火焰吞噬殆尽,法阵的光芒在渐渐暗下的夜色格外扎眼。而法阵发动的瞬间,房间里有几秒亮如白昼,犹如被午夜的雷光照亮。

    “那法阵不是单纯的信号弹,我至少能用这条命困住你一会儿。”她缓缓地说,“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审判骑士在巡逻吗尤其是在祭典即将开始的时候他们会来得比谁都快。”

    戴拉莱涅恩发出更加响亮的叹息。

    还是往日的小客厅,可夏日傍晚带着余温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而粘稠。

    “契约失败了,真可惜。”戴拉莱涅恩缓缓叹了口气。他从轮椅站起,为自己换了把更为舒适的椅子,并交叠起双腿。

    “你说对了一半。”爱德华兹夫人声音的温柔彻底消失,她在恶魔对面坐下,微微一笑。

    他的声音热情而单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您是否可以告诉我原因求您了。”

    爱德华兹夫人终于转过脸来,她的表情仍然十分冷漠,但双眼饱含泪水。它们顺着她面颊上深深的皱纹滚落,变成衣裙上深色的水渍。她注视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它就像贴上心脏的烙铁般,用灼热的疼痛撕裂她的胸膛。

    “我可不是那种一旦失败就四处发泄怒气的类型您应该清楚,毕竟是您的儿子选择了我。他是位”他咂了咂嘴,“唔,相当善良的人。”

    爱德华兹夫人转开视线。

    “我一直很好奇,”恶魔用更轻柔的语调说道,“您是怎么发现的呢我拥有着卡希尔爱德华兹的全部记忆。您只是他的养母,谈不上什么血缘间的微妙感应,而我确实爱着您我行走世间,尝试过各式各样的爱。我对您的爱绝无虚假,平时的行动也应该毫无破绽。”

    戴拉莱涅恩站起身,走近抽泣的老妇人,握住她瘦小而冰凉的手。

    “就像现在的我。”她低声重复道。“我的儿子,他在最后一定十分绝望我比谁都了解他。他清楚他将什么召到了世上,他清楚他背叛了自己信仰的一切。”

    “可他为了您而死。”

    “因为你的眼睛里没有恐惧。”

    她艰难地回答了恶魔的问题。

    “或许你真的懂得爱。但是强大如你应该不会明白我不是因为什么母亲的直觉发现的,人啊。”她停顿了一会儿,努力平复呼吸。“人啊有时候会因为活下去这件事本身感到恐惧和痛苦。就像现在的我。”

    “原来如此。”戴拉莱涅恩站起身,向老人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称得上冷酷的喜悦。“十分感谢您的教导。您可以说出那句话了那句彻底终结契约的话。”

    老妇人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卡希尔,”她的声音意外地平静下来。“我对你十分十分失望。”

    “我知道。但我没有必须接受的义务及时纠正孩子的错误才是父母的责任。”

    “我是个错误吗您要知道,这种质疑非常失礼你们加兰的王,他疯起来死的人更多。他确实也疯过了,而你们甘之如饴。”恶魔意有所指地说道。

    “只是为了正确”老妇人挤出一个带着泪水的微笑,她颤抖地摩挲着那双年轻的手曾属于她儿子的手。“我要怎么踩着他的绝望活下去呢我只是无法忍受,我说过,人是会害怕活下去的,比死更怕。”

    “您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呢”火光之,戴拉莱涅恩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很好奇。”

    老人疲惫地笑了,她顺从地交出了回忆。

    火焰消失了,烟雾消失了。幻境一切变得洁净崭新,年轻的爱德华兹夫人面色疲惫,她脱下教廷的制服外袍,踏着夜色走进孩子的房间。

    窗外,穿过那片苍白的火焰,人们的欢呼伴着烟火骤然升起。而房间之内,恶魔四周的地毯开始燃烧火舌舔过干燥的地毯,迅速爬上书架,扩散速度快到不自然。恶魔没有离开,他再次握住了老妇人的手。

    “嘘别怕。”他轻声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的问题。您如果回答了,我可以送您一个梦。”

    房屋内的空气开始因为高温扭曲,爱德华兹夫人慢慢抬起头。

    爱德华兹夫人没有弯腰,她草率地扫了眼那片阴影。“那都是假的,宝贝儿。”她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敷衍。“我告诉过你很多遍,那都是假的。做个乖孩子,好吗”

    “不要让妈妈失望。”

    她说了多少次那句话呢

    “怎么还没睡”她问道。“卡希尔,已经很晚啦。”

    姜黄色头发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七岁,他裹着被子,缩在床角。

    “床下有怪物。”他紧张地吸着气,“妈妈,你能帮我看看吗”

    老妇人穿过自己年轻的幻影,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她伸出双臂,徒劳地拥抱住那个小小的身影。

    “让我失望也没关系。”她低声说道,“让所有人失望也没关系。”

    “你可以把痛苦说出来,那不是什么错事。如果我早点告诉你如果我能早点告诉你这个道理,你最后的痛苦是否会少些呢”

    她的儿子长大了,性格开朗而勇敢。卡希尔爱德华兹长期奔波在外,救助着一个又一个绝望的人。

    在他奔赴战场后,她百无聊赖地想要给儿子换张新床。在工人们将那张古旧的大床搬起时,床板断成了两截厚厚的木板嵌着骇人的古怪骸骨。只是只以恐惧为食的下级恶魔,寿命只有几年,她一只手就能将它祛除掉。

    而它已经长得那么大了,看样子也早已死去。

    而那些不自然的光早已吸引了在附近闲逛的人群,盛装的人们将爱德华兹家所在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真的能破开法阵”混在人群的尼莫焦急地瞪着那一片火焰,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

    “来不及了。”艾德里安背对着他们,面向燃烧的废墟。“法阵发动的那个瞬间就来不及了她果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机会。”

    “对不起。”她喃喃道,“对不起,孩子。”

    “睡吧。”恶魔将她扶起,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妈妈。”

    古旧的房屋终于在冲天的火焰崩塌。

    “那可是爱德华兹家,我不相信,爱德华兹先生今晚还要演讲”

    美丽的焰火照亮夜空,焰火之下,审判骑士团破开人群,迅速到达了燃烧的房屋前。法阵的白光已经开始衰弱,但还没来得及散去。

    “爱德华兹家有上级恶魔”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

    火焰之上,上级恶魔的巨大影子愈发清晰人们发出压抑的惊呼,有些开始逃离。

    “现在轮到我了。”就算听到了熟悉的盔甲摩擦声,艾德里安一动不动。他缓缓拉起左边的袖子,露出一个古怪而骇人的刻印。

    “完成交易吧,戴拉莱涅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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