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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决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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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德里克亲王几乎不会做梦。

    亲王的床铺上只会有柔软的枕头、恰到好处的熏香以及情人温热的躯体,  不会有梦境的碎片。他的一天在他闭上双眼时结束,  睁开双眼时开始。期间只余一片黑暗的虚无。

    他曾经还会做梦的,  在他还没有看清这世界的时候,  他还会像常人那般做梦。可惜等艾尔德里克脑袋真正清醒起来,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拥有一切,  他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公正地说,  艾尔德里克亲王拥有一个人类所能拥有的“最棒”的童年。

    所有人都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耐心,温和而慈爱。就像在宠爱一只永远不会踏出房间的名贵猫咪。享受着最好的教育,最精心的呵护,  他的世界充满爱与条理。

    然而久而久之,  艾尔德里克开始觉得无趣。无论他认真行事或是无理取闹,  人们脸上的笑脸总是纹丝不动。他像是在与一口深井交谈,  不管投下的是花束还是尖刀,  他面前的景色从没有任何改变。

    艾尔德里克阿拉斯泰尔的世界里不存在求而不得。他不会傻到提出想要天上的月亮,至于其他的东西,他只要开口,总能到手。

    他只要认真去做,总能“成功”。

    艾尔德里克没有迷茫过,  他只要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最肥沃的土壤总能生出最繁茂的植物,  一直以来,他的判断从未出错。

    本应如此。

    可悲又无奈,  不过他不会介意,正如他不会介意兄长和妹妹的冷漠

    因为艾尔德里克阿拉斯泰尔是个纯粹的人,  幸福而毫无扭曲。一切是非对错牢牢地印在他的脑子里。他知道自己“按理来说”无法继承皇位,知道这奢华的生活是父亲的宠爱和补偿,  他知道一切。

    他的安排聪明而有条理,加拉赫的军队本应全军覆没。与恶魔合作的“皇帝”会失去民心,他将带头斩杀叛军将领,同时好好照顾“脑子开始不对劲”的兄长,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都太过于执着于自己的**。他们总是看不到更大的版图,沉醉在不必要的胜利感。自己可不一样,完美的他不需要多余的物质来证明任何事情,他将给奥尔本带来真正的繁荣。

    然而今天,他的确是从噩梦醒来的被揉皱的战报还散落在地板上,亲王缓了足足十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

    或许他还在噩梦之。

    艾尔德里克望了眼窗外将亮未亮的天空,做了个深呼吸,唤佣人来帮他换上衣服。天色还早,而他的心情十分糟糕。往往这个时候,他都有个固定的好去处

    他的侄女,乖巧的黛丽娅,一直都起得很早。今天也不例外,当他走进会客室的时候,黛丽娅已经穿着整齐,静静地坐在扶手椅上。

    可荒原狂犬的大军非但没有毁灭,反而离王都愈来愈近。加拉赫元帅甚至在自己还没动用骨玉炸弹前就推举出了一个假冒的继承人,让自己无法正大光明地出手。

    事情不该是这样,自己的计算不应有任何错漏。

    “黛丽娅。”他温和地开口呼唤。

    “舅舅。”他木讷的侄女用顺从的声音回应道,“您听上去心情不好。”

    年轻的公主双目严实地覆着眼罩,美丽的珍珠发饰缀在柔顺的长发间,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而死去的皇帝被安置在不远处的长沙发上,尽管躯体已经僵硬,法术保证了他的**不会腐烂,更别说发出怪味。

    没有理会兄长的尸体,亲王多看了两眼小公主头上的发饰有点眼熟,它或许曾属于她的母亲安娜贝尔。

    “是。”黛丽娅继续附和道,声音和缓而平静。

    “明明已经虚弱至极,也没有任何可以继位的后代,大哥却坚持要死在那张椅子上。这只会害了奥尔本人们都说我想要皇位,可你知道,黛丽娅,我根本不想要它。”

    亲人的抚慰总能让他感觉稍微好一点儿。

    “因为这世上看不清现实的人太多。”亲王叹气道,给自己也找了把扶手椅,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椅的扶手。“那群没用的混账全都失败了,几万人的军队被四个人击败编故事也要像话些我早该知道,亲爱的哥哥病了太久,下面的人早就生了这样那样的心思。”

    “如果所有人都像我们的黛丽娅这样懂事该多好。”

    亲王发出声重重的叹息“他们太过愚蠢,脑子永远都转不过来。你知道吗,黛丽威拉德的王继位后,会处死自己同辈的所有兄弟姐妹。在奥尔本,这样做却会被谴责实际上,这省去了很多麻烦。威拉德正变得越来越强,而我呢我甚至给过他们顺从的机会。”

    亲王动情地继续道“这只是我注定要做的事情。等待大哥的康复将是个漫长的过程,拖得越久,下面的贵族们变数越多,奥尔本不能再这样腐朽下去了。”

    黛丽娅安静地坐着,抿嘴一笑。

    “包括我的母亲”黛丽娅轻轻发问。

    “不,安娜贝尔倒是很听话。但就像我说的那样,她的死是必要的。她活得很不快乐,比起活着被人利用,死了对她来说还安生些”艾尔德里克亲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那样活着不如死去,你也这样想吧她也接受了这点,没有反抗。”

    在猫胡子给予小公主的视野里,亲王忧郁地看了眼皇帝的尸体。

    “愚蠢而顽固。”他补充道。

    亲王的语调多了几丝悲伤。

    “大哥的治理下,奥尔本有变化吗只有积极地变革和战争才能给奥尔本带来新的突破。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懂呢我做错了什么吗”

    “嗯。”黛丽娅简短地应道。

    “我牺牲了我的亲人们,力图保证这个国家的稳固。可为什么事情这么不顺仿佛神在与我作对。”

    “是的,舅舅。您可以随便倾诉,我愿意为您分担这些。”

    小公主再次扭曲嘴唇,一个古怪的微笑挂上她的唇角。猫胡子正在那美丽而复杂的发饰之间慢慢爬动,一字不漏地将消息传达出去。

    “您没有错。”黛丽娅的声音冰冷而清脆,如同冬日水杯漂浮的薄冰。“您只是输了而已。”

    “你说得对,我亲爱的小姑娘。”亲王的声音放松了些,“只是一次失败,既然在正确的道路上,我总会成功的。”

    半点都没有。

    战场另一边反而热闹多了。

    “没有对错。”她重复了一遍,就像她所猜测的那样,沉浸在自我的亲王忽视了她措辞上的细微区别。“只是您输了而已。”

    就算母亲还活着,也不会再给她出这样简单的题目。事到如今,她的舅舅还在纠结这些无谓的问题她的外公,奥尔本的先帝没有判断失误。艾尔德里克阿拉斯泰尔的确没有成为王者的资质。

    说着她轻松拎起那个意识不清的刺客,干脆利落地拖着他离开营地。

    加拉赫元帅闭上眼睛,用双手捂住脸。

    巴格尔摩鲁呸了一声,将嘴里的头发吐到地上。此刻它的羽毛浓密美丽,闪着健康的光泽。它面前的男人却晕倒在地,口吐白沫,头顶几乎被灰鹦鹉薅秃。

    “这是第几个了”安冲沾着恶魔口水的头发皱起眉头,“我那位亲爱的哥哥还真是心急。”

    自从两支军队各带着两位风滚草成员离开,他的援军就彻底没了用场。根据两边的战报,前任骑士长的拍档杰西狄伦会使用“了不得的霉运诅咒”,而那上级恶魔和他的情人强得彻底没了边界,正式把战场路线变成了教学训练之旅。

    实力过于悬殊。尼莫莱特的强悍或许还能激起对面一点点绝望的挣扎之意,可在另一支军队当着杰西狄伦的面被一大群迁徙的野山羊踹凹脑壳之后,他们的敌人甚至都不愿再认真出手了。

    自从前线的战报传回来,他就开始进入一个奇异的放空状态。如果不是安萨维奇左臂上的徽记货真价实,他甚至愿意相信这是个巨大的恶作剧,或者糟糕至极的玩笑。这本应是一场血腥而残酷的战争,事关这个国家的命运与未来

    可眼看他们要打到首都,这位成名已久的元帅半点真实感都没有。

    元帅烦躁地拿出香水瓶,对着它愣了几秒,随后瞥了眼歪头看着自己的灰鹦鹉。叹了好几口气后,加拉赫又悻悻将它放回口袋。

    讽刺的是,加拉赫本人甚至没机会亲自踏上战场,更别提保护公主。这段日子下来,他坚信更需要从公主手里保护自己的精神健康。

    皇命不可违,可敌人的态度积极与否还是很明显的。

    “皇帝”的状况越来越不对劲,得到消息的立贵族们不少倒向了手握皇家遗命证据的加拉赫一边。而这位元帅人生头一次发现自己手的兵力有点过剩。

    “你不用猜,”安晃晃手指,“黛丽娅给了我消息。”

    “哦。”元帅麻木地回应道,“您是时候把您的同伴召回了,他们如果能在王都好好展示下实力,您能一路赢到王座。”

    “剩下的硬仗不多了吧。”将那可怜的刺客扔进笼子后,安大大咧咧地回到帐篷。

    “是,快结束了。”元帅不开心地嗅着自己的袖子,“事已至此,有点眼色的人都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如果我没猜错,到时候拥护亲王的人会聚集在首都,而支持我们的”

    “我不想用恐惧作为结尾。恐惧是一时的手段,无法长久。”

    “战争,威慑总是最有效的。”元帅的声音高了起来,“您难道以为发表一场动人的演讲,就能抵消艾尔德里克的垂死挣扎吗”

    “不。”安耸耸肩膀。

    加拉赫元帅眯起眼睛。

    “目前你没有上过战场。”安说道。

    “是。”

    “谁要演讲啦那好,我换个说法。我不希望用对于非人之物的恐惧作为结尾。”

    “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动手后,这场战争几乎没有出现什么伤亡。您如果不依靠他们的力量,我的士兵会为了您的任性白白送死。”

    “我也没有。”

    “是。”

    “那你凭什么认为,威慑他们的不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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