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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  如同阳光射入深渊。

    无数闪亮的光层在他们头顶之上合拢,  越来越亮。众人头顶漆黑的虚空瞬间被刺得人眼睛发痛的白光填满。黑色的大裂缝整个暴露在强光，岩石赤褐色的原貌第一次显露出来。

    欧罗瑞将血红的魔法辉光全部转为光盾，把燃烧的力量尽数用在的防御上。随后他拿出某个古怪的道具,  在光盾后小心地启动着它——

    就精细的深渊魔法波动看来,  那似乎是某种高级传送道具,  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尼莫没有留力。将法杖一横,  黑影向四面方激射而去，他试图撑起一片安全空间，可惜失败得非常干脆。

    没有视力的提灯盲虫可能是嗅到白光浓重的毁灭气息，它们在同一时间停止攻击,  逃命似的一边嘶叫,  一边飞快向下爬去。

    粗壮的肢体疯狂扭动，巨石乱飞，尖锐的岩石爆炸般崩裂四溅。在战士们手忙脚乱的护卫下,  侦察队的人们不由地抬起头，眯起眼睛,  望向那裹挟着毁灭气息的明亮光辉。

    他的认知尚未完全明确，就算拥有人类形态能达到的顶尖力量，他终究不是力量全盛期的“完整魔王”。眼下尼莫的黑影越来越不稳定，在愈发强烈的白光照射下,  黑暗如同热气拂过的冰雪那样迅速消融。

    战场已经乱作一团。

    他们早已忘记了这东西，欧罗瑞却还记得，并将它化为武器——

    数百个沉睡的毁灭法阵，全部由杀伤力极强的侵蚀符咒组成。

    戒律主教菲利克斯倒抽一口凉气,  脑髓一阵酸麻,  如同被铁锤猛击头颅。

    菲利克斯认得他们的敌人,  穆尼教的领袖同样能够认出。存在上千年，神秘而古怪的恶魔杀手欧罗瑞设下了致命的圈套，他们统统将命丧于此。

    强大的毁灭阵法无法真正伤到魔王，只是那磅礴的地表力量足以让它因为不适而另选他路，如同用强光驱散喜暗的猛兽。

    但对于其他地表种族来说，那力量足以毁灭所有存活的希望。

    最初的远征军队恐惧于魔王利用传送大阵爬出，或者地表某些偏激的危险强者设计放出魔王。数千年前，地表种族在深渊下半部分修建了这样一组毁灭阵。它们在魔王企图爬离深渊之底，到达一定高度后便会自动启动。

    可惜对于魔王这种等级的恶魔来说，比起杀伤，法阵的效果更倾向于警示和抑制。

    戒律主教咬紧牙关，从口腔尝到血的味道。之前即使在地表直面过上级恶魔，经历过无数危险而疯狂的战斗，他也从未放弃过希望。

    还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感到绝望，菲利克斯万念俱灰地闭上双眼，被刺骨的寒意钉在原地。

    想来也是正常的。为了不让危险泄露，只是牺牲几支地表队伍，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可惜数千年来，魔王一直静静地守在深渊之底，从未触发过它。地表没有机会为这些法阵充能，久而久之，这一组骇人的毁灭法阵变为了陈旧古籍的一行行字。

    沉睡数千年的法阵很难立即启动。于是欧罗瑞趁地下的魔王接近时引发混乱，拖住侦察队，顺便拖延时间——

    或许是恶魔之间的默契，或许是因为欧罗瑞知道什么特殊的情报。魔王一反常态地被战斗吸引，直冲他们冲来。

    留给他们的时间甚至不到十分钟，侦察队根本不可能修复传送阵，或者仅凭巨龙离开毁灭阵的影响范围。

    欧罗瑞事先计算好了一切。

    一切即将结束。

    戒律主教抬起眼，复杂的目光扫过地平线两位年轻佣兵，最终停在还在战斗的风滚草成员身上。

    直到它的距离足够近，近到能够触发法阵。

    看来穆尼教的卡拉潘没有老到神志不清。能让毁灭法阵如此反应，正在快速接近的可怕气息毫无疑问属于魔王。

    只获得了深渊教会藏书的知识，尼莫不清楚毁灭法阵的详情。但按照现在情况，他能猜出个大概——地表应该对魔王做出了某种防护，而欧罗瑞利用了它。

    因为这汹涌的力量毫无疑问属于地表。

    ……可惜了这些年轻的天才。

    几十米外。

    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恋人，出发前还嚷嚷着要保护自己的亲人，他珍视的人们将会在这光芒化为尘灰。侦察队会在此全军覆没，如果远处的克洛斯先生他们现在还没能离开……

    真奇怪，尼莫心想。还有最多十分钟，这里便将被这股力量彻底夷为平地。他的恋人和同伴正面对一个死局，最初的慌乱却在此刻尽数消失。

    尼莫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从这力量逃脱，但既然魔王至今没有被彻底杀死过，他成能够活下来。

    但他知道奥利弗或许不能，黛比肯定不能。

    然而眼下他内心里却充满了浓浓的不舍，以及能够腐蚀内脏的恐惧。

    “奥利，过来。”尼莫轻声呼唤道。

    或许因为他心底已经有了个解决方案。

    自从意识到自己是魔王，并成功解放部分力量，尼莫开始擅长计算这些东西。按理来说，这会儿他应该感到难过，愤怒，绝望。

    奥利弗一个闪身，回到尼莫身边。

    尼莫从未如此认真地注视对方——他的恋人脸色苍白，额头满是汗水，但眼底还燃烧着某种类似于希望的感情。

    奥利弗的脸上还满是焦急，正忙着指挥灰雾，试图立起某种盾。但他们都明白，准备不足的力量在这厚重的毁灭气息前还是太过脆弱。

    强如他们或许不会被击溃，不会因此而死，但他们同样无法保护任何人。如果时间充足，或许他们两人还能够找出一个牺牲最小的解决方案，如今却……

    奥利弗眼睛一亮，狠狠吐了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无论目光如何痛苦焦急，在转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永远是温柔的。

    他的勇者。

    “没关系，奥利。”尼莫尽量平静地开口，藏住语调的苦涩。“我有办法。”

    戈德温正分毫不乱地设立防护阵，拖延白光降下的时间。黛比则竭尽全力地用法术治疗被光灼伤的人们，巨龙展开翅膀，将自己的脑袋和整个侦察队护在翅膀之下。尽管看不到任何活命的期望，他们还没有放弃。

    如果在此刻选择旁观与自保，或许他和奥利弗两人能够活下来，然后一同回去。

    尼莫张张嘴，喉咙里仿佛卡了带毒的刺。他无法直接吐出那个答案。脚下尤里瑟斯正离他们越来越近，头顶过于灼目的光几乎要吞噬一切。他没时间在这里多愁善感。

    像是试图从绝境逃避几秒，尼莫扫视四周。

    尼莫自认不是勇于牺牲自己的类型。作为“尼莫·莱特”的时间里，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个软弱而平凡的普通人。

    如果他还是刚踏出路标镇的那个尼莫·莱特，无忧无虑，对“生命”本身没有强烈的执着。那么为了同伴的存活选择放弃自己，他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有他们两人活着回去。

    天知道眼下他多么想要回到地表，尼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再一次看到阳光。

    尼莫把目光转回奥利弗的脸孔，强迫自己将话语从喉咙挤出来：“做你一直做的事情。做出正确的选择，试图让所有人活下来。你会的，对吗？”

    他尽量温柔地说道，认真望向对方翠绿的眼眸。

    他曾经那样喜欢放弃。

    可是……

    “传送阵还在，我可以利用里面残余的回路。我无法直接劈开深渊和地表，但我还记得返程镇的坐标。返程镇在深渊之内。”

    “是的，你可以制造空间裂缝。”奥利弗紧张地舔舔嘴唇，脸色愈发苍白。

    奥利弗保持着沉默，他的恋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么久以来，尼莫还是第一次在奥利弗的脸上看到慌乱。

    可他必须继续。

    奥利弗飞快打断尼莫的话，下唇微微颤抖。像是这样就可以拒绝即将发生的一切。

    “是的，但那是在一切风平浪静的情况下。现在的情况……唔，总之我会帮你定位两边的坐标，你只需要撕开空间就可以了。”

    “空间裂缝要求两边坐标明确，奥利。现在我只知道终点的坐标，而这里的力量冲撞太激烈，需要随时调整才行。”

    “我可以帮你，我在伊萨梅尔大迷宫撕开过空间——”

    “是的。”

    毁灭法阵愈发明亮的光辉，尼莫叹了口气。

    尼莫残酷地继续道，一只手抚上对方的面颊，颤抖的指腹擦过那些泥土和汗水。

    “可你刚刚说过，力量的影响下，这里的坐标无法被简单定位……”

    奥利弗站在他面前，整个人看上去脆弱而恍惚。强烈的力量波动还缠绕着安息之剑，但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化为齑粉。

    这是尼莫第一次见奥利弗直接掉下眼泪。

    “……但我可以留在这里，亲自作为坐标。”

    他们身边的世界在飞速崩毁，一切色彩都在耀眼的白色逐渐变淡，而后消失。尼莫已经无法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他的恋人很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尼莫艰难地继续道，他试着扯出一个微笑，但没能成功。

    自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尼莫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在这种地方被完全破坏，再出现上次与威瑟斯庞对战时的“魔王状态”，接下来将发生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奥利弗没有出声，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淌下，目光悲戚而绝望。他微微张开嘴，但没能成功说出任何话。他抓住尼莫放在自己脸颊边的手，握得死紧。

    “奥利，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不会死。这样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如果“曾经的自己”的计划已经到了尾声……

    这次尼莫没有举起法杖，他伸出了右手。那只缩成一团的红龙被黑影缠住，连带搭载侦察队的石台一起被扯了过来。

    如果那份记忆就此恢复。

    如果再次醒来的是完整的魔王。

    “我……”

    奥利弗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更咽，语调浸透了绝望。他仍然紧抓着尼莫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抖得厉害。

    黑影钻入传送阵的纹路，强行加入新的纹路，不住涌动。难听的撕裂声后，一个不规则的黑暗缺口凭空出现，里面填满暴.乱而混沌的力量乱流。

    “奥利，我帮你撑起了通道，你需要一路顺着它撕开空间。保护好侦察队，保护好黛比。”

    尼莫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得厉害。

    “可你撑过了凋零城堡。如果我现在藏起这个解决办法，我无法饶恕我自己——我可不能让你继续喜欢一个自私懦弱的混账。”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他说，“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们……我甚至不能留下来陪你，这不公平……”

    “我知道。”尼莫咬紧牙关，“我明白，我对做个圣人没有任何兴趣，奥利。我甚至想过，我们可以不管不顾地逃开，把亲人的死记在欧罗瑞头上。我不想离开你……我真的不想。”

    可他的勇者眼泪没有就此止住。奥利弗徒劳地动着嘴唇，试图说出什么。看口型，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自己也一样，尼莫心想。这场旅途实在是太短了。

    至少在这一刻，他想成为能够问心无愧地站在奥利弗身边的人。

    奥利弗没有犹豫，自他们相识的那一刻起，他就从不会在生死大事上犹豫。灰雾涌进空间裂缝，在乱流撕出稳定的通道。红龙缩小身体，带领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的侦察队挤进通道。毁灭的气息已经压到他们头顶五米以内，随时可能爆发。

    “尼莫……”

    “记住，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我……”

    他伸出一只手，温柔而坚定地将奥利弗推入裂缝，一只手随时调整着空间魔法，确保通道不会途崩塌。

    见奥利弗踩进安全区域，他扯下胸口的黄金吊坠，扔向奥利弗的方向：“我很高兴，奥利。至少直到现在，我还是路标镇的尼莫·莱特。”

    “奥利。”他下意识呼唤，没有回应。

    空间裂缝闭合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四散，原本还剩不到一分钟的爆炸似乎提前了不少。尼莫继续调整空间魔法，维持通道稳定。

    此时白光倾泻而下，尼莫没有来得及说完。爆炸已近，他迅速合并了自己面前的空间裂缝。

    然后冲着面前空荡荡的空气愣了几秒。

    这一回他真正地学会了恐惧，那感觉一点都不好。

    终于，他改掉了自己热爱放弃的坏习惯。现在的他完全不想独自“死去”，不想让这份心情消失，不想放弃即将消逝的、作为人类的人生。

    这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尼莫终于抓紧手的法杖，开始不可遏制地全身颤抖。

    一直以来，尼莫总觉得“爱”这个词太重。他从未真正地将它说出口，顶多用“喜欢”来代替——喜欢、兴趣、信任、默契。一切在共同的经历不断累积，最终化为厚重的爱意。

    奥利弗从未让他失望，哪怕在最后也没有。他所爱的人没有因为崩溃固执地停留，没有因为失去而任性地寻求毁灭。奥利弗完美地配合了自己的行动。

    但他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继续了。

    明明鼓起勇气做出了选择，此刻恐惧却要将尼莫整个人嚼碎。

    “……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我永远爱你。”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随即发出一声细小的叹息。

    自己其实早就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的勇者。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应该早点说出口的，在天地崩裂似的轰鸣声，尼莫闭上双眼。

    奥利弗凭借浮空魔法飞在最前方，用尽力量劈开刀刃般锐利的乱流。不时有漏网之鱼擦上他的脸颊，撇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可奥利弗活像是失去了痛觉，动作反倒越来越快。

    巨龙扯着石台在他身后的平静区域里前进。

    下一秒，世界只剩下一片纯白。

    临时搭建的空间通道内。

    他们后方，漆黑的空间通道末端开始扭曲，崩塌。乱流疯狂涌动，而后被原本在那里的石块填满。

    少女停住治疗，捂住嘴巴，强行咽下一声悲泣。

    戈德温受到了严重的灼伤，黛比背对着前进方向，一边憋住更咽，一边治疗自己浑身鲜血的团长。

    她无意抬起眼。

    黛比·莱特最终没有忍住声音里的更咽，在深邃的黑暗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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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拉蒙先生。”她哑着嗓子提醒道。“通道在坍塌，我们得快一点。那意味着施术者已经……”

    她说不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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