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在满地凌乱的衣服里，我有些艰难地爬起来四下望了望，才发觉我们竟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举目望去，整个卧室都是一片狼藉。
我揉了揉酸胀的脑袋，刚想仔细回忆下昨晚的情形，冷不丁被柳擎又一次拽进怀里。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他柔声嘟囔道，把我搂在胸口紧紧不放。
“不行，我不太放心妈一个人照顾爸，我想尽早带海绵赶回去。”
此时，尽管脑袋依旧酸痛得很，但残留的理智让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这么一说，柳擎瞬间坐起身来，他同样诧异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狼藉之后，低头看着依旧被他抱在怀中的我问：
“你打算现在就回帝都？”
“嗯，越早回去，妈妈越能早点休息。更何况，爸爸现在也是在康复的关键阶段，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我点了点头，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看着他定定说道。
听我这么说，他眼神明显有一丝丝纠结，不过转瞬他便立刻释然了。
“这样也好，我先安排专车送你们回帝都，等我这边处理好，我就过来和你们汇合。”
他沉声说道，很快也做出决定。
“你去帝都，是真的有事，还是纯粹……为了我们？”
我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柳擎在我的印象里，向来任何时候都以事业为重，极少儿女情长，怎么会突然决定要去帝都？
我这么一问，他下意识便挪开目光，似乎生怕我看出什么一般，他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去帝都当然是为了考察项目，亿达在陵城扎根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向帝都进军了。那边反正早就成立了分公司，这一次过去，正好盯一下分公司的项目。”
尽管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他那张有些心虚的脸，分明出卖了他。
得知他要去帝都后，我也侧面打听过亿达集团在帝都的产业。据我所知，亿达在帝都的产业并不多，在整个亿达的商业板块中仅占据极小的板块，根本无需身为堂堂总裁的他亲自驻守两个月。
他做这个决定，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能够经常见到我和海绵……可是，这又与他一贯给我的印象不相符合。
或许，他去那边有别的打算也不一定。
我见他不愿意多说，于是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迅速从地上爬起。
在玉兰别墅里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舒爽的衣服后，我在柳擎安排的专车护送下，再度带着海绵出发去帝都。
临行前，海绵依依不舍地赖在柳擎怀里不肯走，最后在柳擎和他拉钩保证自己很快就会来帝都之后，他才扁着嘴和我一起坐上了车。
这一次离开的心境，远比之前独自坐高铁回陵城的心情要踏实许多。
我因为十分担心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归心似箭，司机一路飞奔，终于在几个小时后，到达中医馆的门口。
我抱着海绵走进病房时，竟发现令我十分惊讶的一幕。
妈妈许是太累，趴在病床的一侧睡着了，而一直需要我们搀扶的父亲，此刻却坐起身来，用手在妈妈的头上来来回回地游动，那动作，和从前每年夏天爸爸为妈妈挥赶苍蝇一模一样。
“爸，您……您坐起来了？”
我像是做梦一样，望着眼前的情形，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这么一说话，我妈瞬间惊醒，她一下抬起头来，先是下意识回头看了我和海绵一眼，紧接着顺着我的目光望向我爸。
当她发现我爸自己坐起来的那一刻，她也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筱宁，这……你爸……他……？”
我妈继而捂住嘴巴，激动地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此时，我爸的手还在下意识来回摆动，在我和我妈的双双惊讶中，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变化，他缓缓低下头去，当发现自己坐起身来并且自由在活动手臂时，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爸，您是不是担心妈妈像以前一样睡着了老被蚊子咬？所以坐起来给她赶蚊子？”
我立刻放下海绵，喜出望外地奔过去问道。
单老早就说过，我爸现在在康复期，会不断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很多无意识的记忆能够唤起他身体机能的苏醒，让我们多加刺激他的感官。
没想到，能让我爸无意识恢复机能的，恰恰是他从前数十年如一日对我妈妈的疼惜。
我这么一问，我爸的神情先是呆滞，继而点了点头，眼眶瞬间有些湿润。
“老头子，你还是知道疼我，知道我最怕蚊子咬，知道在我睡觉的时候帮我赶蚊子。”
我妈激动地抱住我父亲，哽咽着喊道。
“妈，我这就去通知单老。”
我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身抱起海绵，走到外面去给单老去了电话。
从这一天起，在单老的治疗下，父亲康复的进程变得突飞猛进，几乎每一天都能够带给我们大大小小的惊喜，几乎每一天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
一周过去后，父亲的意识几乎全方位苏醒，说话语气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身体机能通过不断的调整已经渐渐恢复，这一天深夜里，我正准备倒水喂给他喝时，他突然轻轻低吟了一句：
“筱宁，筱静……还在吗？”
我蓦地浑身一怔。
我迅速转头望着父亲，我发现他又一次从床上坐起身来，望着我的眼神凝重又急迫。
很显然，他已经回忆起姐姐，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意识苏醒已经到了最艰难也是我们最害怕的一个部分。
当初他之所以昏迷，也是因为姐姐的事情，而突然沉睡不醒的。
如今他突然主动开口提到姐姐的名字，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连忙坐过去握着他的手，佯装自然地问他：
“爸，您这么晚不睡，在琢磨什么呢？”
“筱宁，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头发长长的，喜欢穿裙子，还很喜欢跳舞，对不对？”
因为发音是重新开始练习的，所以他说得极其缓慢。
“爸，您还想起了什么？”
我忐忑不安望着他，生怕他会因为想到什么，而情绪瞬间激动。
“没……没什么。”
可我没想到，爸爸却突然做出痛苦的神情，紧接着他摆了摆手，又自顾自躺下身去，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他这反常的反应，让我紧张不已。
我坐在他病床旁边紧紧注视着他的脸，我分明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稳定，他虽然闭着眼睛，可是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个不停，没多久后，他的眼睛里缓缓溢出两行泪……
这两行泪，让我瞬间心慌不已。
我再度握住他的手，咬着嘴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劝道：
“爸，您别难过，您想知道什么，您就问我，您千万别闷在肚子里一个人难过。”
“嗯……”
我爸努力了好久，这才艰难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抬起眼皮，而是转身把头侧向另一个方向，我知道，他是在极力隐忍自己的难过，不想让我看见。
这副情形，让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顿时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无尽的酸涩从心底升腾起来。
我生怕自己会在我爸面前哭出声来，于是慌忙转身往病房外跑去。
我不曾想，当我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会一头猛地扎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披星戴月而来，身上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分明感受到我情绪的波动，于是迅速关上病房的门，直接把手中价值不菲的公文包扔在地上，双手捧着我的脸，迅速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语气急切地问我：
“怎么了？岳父情况不对？你怎么哭成这样？”
那一刻，原本沉溺在无尽悲伤里的我，像是遇到救兵一般，瞬间所有的眼泪如同千军万马一般兵临城下，一时间止都无法止住。
他见我一直掉眼泪却不说话，更是着急得不行。
他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为我擦拭眼泪，当发现我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时，他急得干脆俯身吻去我脸上的泪水。
随后，扶着我的肩膀焦急地大声问我：
“到底怎么了？柴筱宁，你冷静一点，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他心急如焚地推开病房的大门，我这才从那种沉溺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我慌忙扯住他的手，随后哽咽着说：
“你先别进去，我爸没事，我……我就是压抑了太久，一下无法忍住情绪。”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随后再度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艰难的几年我没流过泪，照顾父亲这么久我也没哭过，唯独今晚……当看到我生命中最敬重的父亲落泪，当看到住在我心里的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时，我的眼泪竟如同决堤一般，根本就无法停止。
“我在，以后，我都在。我知道你累，想哭，就尽情在我怀里哭吧。”
他大概从未见过像一个泪人的我。
他先是身体一僵，继而双手把我环住，声音低沉地说道。
这个怀抱和这一句如此有力量的话语，让我的泪水再度决堤，无数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通通释放，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