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听出我声音的不对劲，我妈放下手中的剪刀，连忙抬起头来。

    灯光底下，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祥，我注意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出了几缕白发，那几根白发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格外明显，让我的心情，一时间更加复杂。

    “妈，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有点难过。把我养大不容易，辛苦你们了。”

    我不由自主伸手抱住我妈瘦弱的身体，哽咽着说道。

    “傻孩子，爸妈养大你是应该的，看见你现在这么幸福，就是爸妈这辈子最大的造化。”

    见我难过，我妈的眼角也变得濡湿起来，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挺直了腰杆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想，我妈的心态，就像千千万万的传统母亲一样，总觉得女儿穿着红嫁衣走出家门，才是名正言顺地嫁了，才是他们这么多年辛苦养育后，最乐意看到的结局。

    “妈，可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和爸，舍不得离开我们这个家……”

    听到我妈这么说，我一时间更加感动，于是忍不住矫情起来。

    “妈也舍不得你，虽说出嫁了还是能经常见面，但到底不一样些。经过了这一环，你就是柳家正儿八经的媳妇了，爸妈这儿成了娘家。不过，这才是女儿家正正经经的路子，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把你从出生养到这么大，看着你穿着红嫁衣走出这个门，妈的这桩心事，才算是真放下了。”

    我妈抓着我的手，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泪花说道。

    皱纹已经悄然爬上她的脸庞，尽管这两年生活稍稍安定，她的脸颊比以前更丰腴了些，可是岁月到底在她的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痕迹，我望着她渐渐老去的容颜，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于是靠在她肩头上撒着娇说：

    “妈，可是在您面前，我一点都不想长大，我还是想做个长不大的孩子，想像以前一样，有什么心事都和您说。”

    “那是自然，妈永远都在这里守着你，要是过去那边受到什么委屈，你就随时回来。只要我们老两口在，我们就是你最大的后盾。筱宁，你过来……”

    我妈说着说着，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抽屉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木制的红色首饰盒。

    “妈，这是？”

    “这是当年我嫁给你爸时，你外婆和奶奶送给我的，你外婆把她的一对传家玉镯给了我，你奶奶给了我一根黄金项链和十块银元。原本你和你姐小时候，我打算将来你们出嫁，我给你们平分，如今你姐已经不在了，这些东西，我都交到你手上。将来你要是生下女儿，待女儿出嫁的那天，也要交给她传承下去。这些东西不算贵重，但都是古董，是代代相传下来的，你要保管好。”

    我妈从一个古朴的盒子里，先是掏出一对通体翠柏的玉镯，随后又拿出了一根黄金项链，和十块袁世凯时期的银元给我看了看，随后再整整齐齐摆到盒子里，把这个木首饰盒，郑重其事地交到我的手上。

    我好不容易稳住情绪，听到我妈提到我姐，再看到她把这些她保管了大半辈子的首饰交到我手上，首饰盒并不沉，我的心却沉甸甸的，我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哭的冲动，我于是说道：

    “妈，你和爸这些年也没什么积蓄，这些东西我也用不着，您自己保管着，不要都留给我。”

    “爸妈是没什么本事，这些年风雨飘摇的，也没为你攒下什么体己，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你都带过去；这个盒子里的金饰，是爸妈特地去为你买的，一共六对金镯，一条金项链，一对耳环……”

    就在我感动不已之时，我妈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首饰盒。

    当她把首饰盒打开之时，我发现里面放着一大堆金灿灿的首饰，这些首饰都是他们瞒着我，偷偷用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养老钱买的。

    “妈，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自己攒点钱不容易，我说过不需要家里置办任何东西的。”

    那一刻，我惊讶不已的同时无比心酸。

    “这是做父母的一点心意，再说了，我们现在都靠你们在供着，也花不到什么钱。虽说柳家家大业大，瞧不上这点东西，但作为父母，这是我们应该给的。”

    我妈看着我，一脸慈爱地说道。

    她的目光里满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就仿佛天底下所有即将看着女儿出嫁的母亲那样。

    我心里十分震撼。

    一直以来，我妈和我强调过好几次让我和柳擎一定要办一场婚礼，我却一直没有把这太当回事，也从未想过，原来在父母的眼里，女儿出阁和未出阁，竟存在着如此大的区别。

    原来对于爸妈而言，养儿女数十载，一朝看到他们终于成亲，才算是完成了这场养育的交付，这是他们身为父母的仪式感，也是他们真正放手的时刻。

    直到这一刻，我才深刻体会到妈妈一直催我办婚礼背后的寓意，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父母之恩大如天。

    我扭过头去，拼命不让眼泪落下来，直到情绪缓过来之后，我才笑着点了点头，接过爸妈为我准备的厚礼：

    “妈，你这样搞得我好像嫁出去了，就不回来了似的。”

    “没出嫁，你还是柴家的人；出嫁了，才算是柳家的人，这是几千年来的传统，也是陵城的旧俗，是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推崇这一套罢了。”

    我妈见我收下了，于是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眼里的泪水也顿时隐去。

    “我现在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了，是不是有点晚？”

    我看着我妈由衷地说道，这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为人父母的用心良苦。

    “你能明白就好，你马上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虽说现在的年轻人一代比一代思想新潮，但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总有道理，以后等海绵他们长大，你就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了。我是等啊等，盼啊盼，终于盼到你和柳擎结婚的这一天。”

    我妈缓缓说道。

    这两年来她身体渐渐恢复以后，我一直在东奔西跑，也很少坐下来陪她像今晚这样聊天。

    听着她说这些，让我不禁回忆起小时候，那时候陵城的很多传统都没有丢，而爸妈骨子里一直是守旧的人，逢年过节都要遵循旧俗，潜移默化之下，我和姐姐都受到不少的熏陶。

    小时候不明白那些节日背后的意义，如今长大之后才终于明白。

    我陪着我妈聊了很久，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小时候的趣事。

    尽管姐姐去世依旧是我们心底的一大伤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我们也渐渐的释怀，我们母女两聊着天，没多久后王小水也敲了门走进来，她一来便带来很多笑料，把我和我妈一次次逗得笑出了眼泪……

    我们三个人很久都没有这样围坐在一起聊过天了，那天晚上，母女三人聊到很晚很晚，直到妈妈已经眼皮子打架，我们这才把她送回房间去睡觉。

    当天夜里，当我回到房间时，柳擎刚刚在电脑上处理好公务。

    我一进门，他便走上前来把我搂入怀里：

    “老婆，和妈妈聊什么了？就听到你们三个人在笑，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从明天开始，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不好？”

    我窝在他怀里轻轻说道。

    我的话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连忙问我：

    “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气？”

    我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他笑着说：

    “妈妈晚上提起很多陵城的旧俗，我觉得挺有意义。之前我一直觉得婚礼办不办没有多大所谓，可是晚上妈妈所说的话，让我深有体会。我们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婚礼，我想办得有仪式感一些，也算给爸妈一个圆满的交待。”

    “你说吧，怎么样才是爸妈心中的仪式感？我洗耳恭听……”

    柳擎听我这么一说，顿时笑意盈盈地说道。

    “妈妈说，要按照旧俗，咱们在大婚之前不可以再见面，而且按理说，你们不单单要正式对我家下聘，而且还得过来迎亲才行。”

    我笑着说道，原本不过是想和柳擎分享，未曾想，竟真的引起他的兴致：

    “我一直琢磨的是怎么样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倒是忘记你是爸妈辛苦养大的女儿，他们也需要感觉到我对他们的尊重和对你的尊重，我不能因为先上车后买票，就忽略那些本来就应该有的环节。好，从明天开始，我们不再见面，一切旧俗里有的，我都会给爸妈补上，如何？”

    柳擎于是爽朗地说道，听到他这么说，我于是重重点了点头。

    看着他眼神里满满的尊重，让我不禁感慨，人世间最美的感情其实根本不需要海誓山盟，只要两个人时时刻刻心意相通，懂得尊重彼此和对方家人的感受，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

    对的人，无需多言，他便懂得你想要，然后竭尽所能地给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