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靠在那魔头怀里。
燕以泽能感应到烈火的气息在他经脉中奔涌，狂躁、急迫、又顺服。
视线上移，师尊清逸的脸颊清汗涔涔，泛出好看的艳红色。
这副景象其实很美。
师尊伤重羸弱，颓靡无力，透着苍.白.精致的虚幻感；那魔头张扬热烈，吻如蜻蜓点水，裹挟滚滚红尘，将谪仙拉回凡世间。
白衣与红裳交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燕以泽通体冰凉，胸腔涌上一股森森的寒意。
他轻声唤：“师尊。”
嗓音很乖，姿态也很乖，乖巧而忐忑。仿佛撞破长辈与旁人亲热的年幼稚童，虽然懵懂无知，却也察觉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宿怀星不知他心火煎熬，交缠的吐息分开些许，应道：“何事？”
心里还在想，崽教的办法太好使了，渡血脉元精特别顺畅，不错不错，这么好的渡气秘法一定要发扬光大。
燕以泽道：“我有话想对您说。”
宿怀星道：“说。”
燕以泽瞄大魔头一眼：“很重要的话，只对您说。”
大魔头松开手，碍眼的红衣终于远离师尊。
一步、两步……
足够了。
长剑出鞘。
“魔头纳命来！！！”
宿怀星这一刻是懵逼的。因为分.身的偏向，小徒弟态度软化很多了啊，为什么突然发狂对本尊下手？
燕以泽用的是不死不休的打法，一上来就是杀招。宿怀星躲之不及，又不敢真用劲把徒弟打废了，一时间很是狼狈。
分.身追在后面喊话：“以泽住手！！”
燕以泽满脑子“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理智却知自己实力不足，继续缠斗说不定会连累师尊……
识海天人交战，剑招随之迟疑。
本尊看准时机开溜。
怎会如此？那魔头心性狂傲，容不得半点挑衅，闹到这一步，魔头怎会退得这样干脆？
燕以泽沉沉地喘息一阵，嗓音带血问：“师尊、与他，是什么关系？”
宿怀星斟酌道：“亦敌亦友。”
“可是你们……”
燕以泽咽下一口涎水，讷讷道，“他不是好人。”
宿怀星悠悠长叹：“其实你、你们都误会了，怀星他，并非十恶不赦……”
怀星？怀星？！！
除了自家徒弟，师尊从不会这样亲热叫谁。青云掌门讨了十几年的乖，师尊还不记得他道号，随口就是“那个掌门”；七曜宗主送了十几年的绫罗绸缎，才从“烦人精”升级成“眼光还行那家伙”。
师尊竟然叫大魔头“怀星”……
燕以泽心头揣着一蓬火，恨不能把整个山海秘境全烧了。
宿怀星继续给自己说好话：“他自损修为，替我渡气……”
“……”燕以泽，“师尊！”
宿怀星柔声应：“嗯？”
燕以泽面无表情道：“那魔头不是好人。”
“其实他……”
“您信我，魔头不是好人。”
这要不是自家崽，宿怀星都要把人吊起来抽一顿了。他沉下脸，拿出师长威严：“听我的，怀星就是好人。”
“不是。”
“就是！”
“他不是！！”
燕以泽气冲霄汉，“自古正邪不两立，弟子必斩魔头于剑下！！！”
宿怀星：？？？
这徒弟脑子坏掉不能要了，能回炉重造从头教吗？
燕以泽深悔自己诱骗师尊在前，如今不敢照实坦白，不能戳穿魔头真面目。
魔头既然做出这等恶事，必不会满足于“渡气”，说不定会强迫师尊……
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快把他逼疯了。回到青云山，燕以泽发了狠劲修行。他要恢复实力，夺回少阳，铲平魔教，让那魔头再也不能出现在师尊眼前。
心里这样想，对师尊仍然乖：“弟子有错，不该质疑您的决定。”
宿怀星犹疑道：“其实……”
燕以泽乖乖巧巧：“师尊想说什么？”
“……没什么。”
换做别人违逆他的意思，宿怀星一颗魔种下去就叫人听话；但是以泽不一样，他们是相处十几年的亲人，他希望小徒弟真心接受身为魔头的自己。
徒弟闭关，宿怀星在一旁守着，内心烦闷无以排遣，本尊百无聊赖训起了狗。
仙门从此遭了大难，各门各派都有出众的小弟子心障丛生而堕魔，三月后，这个数字达到了惊人的九十多。
青云掌门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仙宗弟子生心魔的可能性有，但不至于这样频繁。一定有人隐在暗处搅风搅雨。
各宗掌权的人物寻不出自家弟子与魔修接触的蛛丝马迹，有人说：“该不会咱们家里不干净，藏着魔教奸细吧？”
有这个可能。
针对魔教的行动放缓，转而排查内部奸细。
十二峰弟子执事通通查过一遍，来路理得清清楚楚，除了……道君、带回青云山的小徒弟。
盛凌霄犯起了难。
荀奕道：“我早觉得那家伙有问题，当年在瑶华峰……”
盛凌霄冷冷说道：“魔教闹得那么凶，你不在七曜宗坐镇，来我青云山做什么？”
荀奕道：“闲着没事来看看呗。”
七曜宗和青云宗不同，弟子长老混吃等死成那样，魔教教主压根看不上。放眼望去，有价值被策反的唯有荀奕一人，魔修总不能把他这个宗主给挖去吧。
而今各宗门风风火火排查奸细，只荀奕闲得抠手。
荀奕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仔细想想，那孩子是不是从小与众不同？当初他才五岁，哪个五岁小孩子有他的杀心？”
盛凌霄记起善庆堂那回事，沉默不语。
荀奕捻来两颗山果，循循善诱：“所以啊，为了大义，也为了仙门安危，你身为青云掌门，万万不可徇私舞弊。”
盛凌霄沉思许久，道：“我相信道君是非分明，不会包庇弟子，纵容行凶。”
荀奕心说那你完了。
他等着看好戏，掌门真人这边鼓动不成，转去瑶华峰煽风点火：“凌霄说你徒弟来路不正。”
宿怀星第一反应：“凌霄是谁？”
荀奕忍笑忍得很辛苦，转念一想道君估计同样不晓得他姓甚名谁，幸灾乐祸化作淡淡的哀愁。
“青云掌门，盛凌霄，他怀疑你徒弟是魔教奸细。”
“哦？”
宿怀星心绪一转，淡淡说道，“何出此言？”
荀奕将掌门真人诸多怀疑抖了个七七八八，兴致勃勃期待好戏开场。
宿怀星越听越是欣喜。
正愁找不着路子引徒弟入魔呢！天助我也！
立刻安排九执干活，小徒弟参与的几次试炼伪造出魔教联络的痕迹，再暗中推动青云弟子前去查探。
“燕以泽勾结魔修”的证据日渐累积，青云掌门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
盛凌霄并未惊动执法堂，私下到访瑶华峰，将证据依次摆开。
“他是您的徒弟，要杀要剐，上刑罚还是下剑狱，废道基还是逐出师门，听凭道君处置。”
宿怀星“茫然”，“震惊”，“不可置信”，“痛心疾首”：“弟子违训，该由执法堂处置，我是他师父，理应避嫌……”
“执法堂存在，是怕师长包庇弟子，徇私枉法。您不一样。”
盛凌霄轻声道，“我信你，阿衡。”
阿衡又是谁？
宿怀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元衡”是他这个身份的道号。旁人不这样称呼，他几乎忘了。
“可我毕竟是他师父。”宿怀星迟疑唤道，“凌霄？”
掌门真人晦暗的眼珠子“腾”的烧起小火苗。
“他叫我凌霄”，“阿衡叫我凌霄”，“他真的好爱我”……
烧糊的脑浆子哪还记得执法不执法，勾结魔教的证据全部交到瑶华峰，激动说道：“阿衡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凌霄绝无二话！”
宿怀星：“……”
青云宗这么宽容大度我怎么带崽崽跑路啊喂！！
盛凌霄打定主意徇私，以后再有不利于燕以泽的消息，通通送归瑶华峰。他坚信道君高义，必不会令他失望。
不料第二天，事态立刻逆转。
青云宗发生一件大事。
剑仙出关。
……
青云剑仙闭关三十多年，一朝踏出洞府，生活百年的青云山颇有些陌生。
最陌生的便是弟子执事长老三句话不离的“道君”。
道君是谁？
剑仙略略了解一番，对这个人人尊崇的圣人没什么好感。这个人出现太奇怪了，剑仙在外走动时默默无名，剑仙一闭关突然间声名显赫，流传的那些事迹处处压前人一线，故意作对似的。
青云剑仙只是有点奇怪，不至于因为这个记仇。但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他不能轻易放过。
他质问掌门真人：“瑶华峰弟子勾结魔教，你问也不问一声？”
“不是不问。”
盛凌霄辩解说，“这件事道君自会处置。”
青云剑仙容色沉肃，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这位以“公正无私”闻名的好友。
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个道君与魔教无关？”
盛凌霄道：“青冥，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勾结魔修、纵容弟子，道君绝不可能。他……”万语千言凝炼一句，“我信他。”
季青冥审视好友许久，忽道：“我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荀奕：欢迎加入打脸大军！
季青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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