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示的通讯器很干净。

    所谓干净，就是没有来电，没有任何短消息，界面安静得像是刚申请的新机。

    等她赶到市中心的公寓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五十分。张鱼鱼已经不在家了。十五楼没有人，十六楼当然也没有人。女示打开房门，转了一圈。铺了一半的床还是一半，卧室房门开合的幅度也没有半点改变，乃至于家里的灯也没有关掉。她很确定——张鱼鱼没有再进来过。

    张鱼鱼自己去上班了，完全没想过来找过她的新助理？

    不合常理。

    女示拨通了张鱼鱼的电话。

    响铃九遍之后，张鱼鱼才接了电话，声音中带了些舒展的笑意与歉疚：“阿汝，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有一点紧急事务，我忙忘了。才说给你打电话，你就打过来了……你睡醒啦？没事，是我没叫你，不算你迟到的呀。你自己打车来上班吧，记得打出租车，拿好小票，不要坐黑车……”

    电话那头的张鱼鱼絮絮地叮嘱了一堆，从打车可以报销开始，到早餐也可以报销结束，把女示从头到脚安排得明明白白。

    挂断电话之后，女示将手一挥。

    原本铺了一半的床铺倏地变得整洁完备，薄被子还掀起了一个角，枕头沉陷小窝，看上去就像是昨天真的有人在床上睡过——

    除此之外，屋内各处也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水壶里多了半罐水，杯子随意放在茶几上。淋浴房的花洒带着几分湿润，下水管有水通过。

    做完这一切之后，女示把张鱼鱼买给她的新衣服换上，搭了一双平底鞋，五指将长发潦草搂过，原本长直的黑发顿时带了点蓬松的卷曲，更符合花城街头女子的风度。

    遵照张鱼鱼的指示，女示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一份沙拉、一杯牛奶，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下河区的办公室。

    刚刚走进小楼，她就感觉到了不同往常的欢快气息，似乎所有人都很高兴。

    她看向放在前台的三足金蟾。

    常人肉眼难以捕捉的世界里，小金蟾正得意地将三枚金币运来运去，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小金蟾立功了？

    女示心里大概有数，还是有些意外。

    正所谓祸不降慈善之家，福不临暴戾之门，三足金蟾招财的效用也是因人而异。每个人天生的财库和寿命都是注定的，从娘胎出来就有个定数，唯一能逆天改命的办法就是惜福积德。

    因为张鱼鱼一直都在做善事，女示才会把三足金蟾放在办公室前台招财。

    她没有想到的是，财会来得这么快。

    ——这证明张鱼鱼从前做了很多好事，帮助了很多无辜之人，才会有这么惊人的福报。

    到了二楼，张鱼鱼的办公室大门敞开着，里面坐了不少人，看上去也不是开会的样子，更像是在闲聊。女示打算到休息室把拎来的“早餐”吃掉，张鱼鱼已经看见了她，马上就走了出来：“阿汝，你来了，路上安全吗？”

    路上有什么不安全的？女示把攒起来的小票递给她，张鱼鱼看了一眼，直接就从包里拿了现金兑给她马上报销：“嗯，你先去吃早餐吧，待会儿我给你预支一些备用金。”

    女示把她递来的现金收好，乖乖点头：“好的，老板。”

    整个二楼范围不大，张鱼鱼的办公室又敞着门，女示在休息室完全能听见里面的谈话。

    里面乱七八糟的人不少，但，重要的客人只有一位，似乎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她和张鱼鱼似乎是旧识，非常信赖张鱼鱼，不管任何人提及任何事情，她的反应都是看张鱼鱼的想法。

    张鱼鱼则一律打太极：“这事我还需要了解咨询一下，咱们约个合适的时间再谈？”

    那边一直都在东拉西扯，女示吃完了早餐，就歪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继续看漫画。

    到中午时，张鱼鱼把客人们送走，只留下了一个粗粗黑黑、打扮也很乡土的少女。女示想着自己“助理”的身份，到隔壁准备收拾残局，张鱼鱼已经麻利地把一次性纸杯扔进了垃圾桶，那位分明是客人的少女则帮她把没吃完的糖果和小饼干收进盒子里。

    女示眨眨眼。老板和客人把活儿都干完了，我就负责美美的站着吗？

    “来，阿汝，我给你介绍。这是安妮。”张鱼鱼亲昵地拉着气质乡土的少女，“安妮，这是姐姐的新助理，谢汝。你可以叫她阿汝。你们俩年纪差不多大吧？”

    “你好。”安妮大方地伸出手，向女示表达善意。

    女示伸手与她握了一下：“你好。”

    接下来，就是拼命打印合同，刷刷刷签合同。

    安妮和张鱼鱼签了一大堆各色各样的授权合同，主要是聘请张鱼鱼当她的私人律师，负责一切与法律有关的事务。普通人请律师都是个简单的代理合同，有事就知会律师一声，按次收费。

    安妮与张鱼鱼签署的合同则和“普通人”完全不同，里面涉及到许多细则，非常复杂。

    张鱼鱼蹲在办公桌前疯狂修改合同，女示就负责整理打印稿，一一装订完毕。

    在正式签订合同时，张鱼鱼还放了摄像机，全程录像。

    做完这一切之后，已经是下午近三点了。

    “鱼鱼姐，我请你们去吃饭吧。”安妮热情地邀请，“花城银行想让我把钱存在他们那里，给我好多优惠券，我在皇城花园还有一桌免费的品尝宴没有吃，晚上我们一起去尝尝啊。”

    她快乐地挽住女示的胳膊：“我们三个一起去！”

    张鱼鱼摇头说：“我还有很多资料要看。你知道我以前主要打离婚官司，很少代理投资。安妮，你突然抛给我这么大一个盘子，我得马上加班。”她看向女示，问道，“你想去玩儿吗？”

    女示根本就不认识安妮，也不想跟着安妮去吃什么“品尝宴”，连忙摇头：“我也加班。”

    安妮又说服了几次，无奈张鱼鱼和女示都不为所动，只得独自离开。

    张鱼鱼果然就一直在啃资料，非常认真地翻阅各种市场行情。一直到天彻底黑了，张鱼鱼才惊醒过来，打电话叫了外卖，和女示在休息室吃了晚饭。

    这时候张鱼鱼才向女示说了安妮的情况：“她和她妈妈以前住在庇护所。”

    “安妮的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就会殴打她和她妈妈。一直以来，她妈妈都在忍耐。直到安妮十五岁那年，她爸爸酒醉之后，试图性侵安妮，她的妈妈就拨打了我的电话。”

    “我很遗憾的是，”张鱼鱼叹了口气，“我本来可以把她爸爸送进监狱。”

    “她和她妈妈都住进了庇护所，那天她妈妈要回家去拿祖传的首饰，特意挑了个她爸爸应该不在家的时候回去，不巧刚刚遇到了醉酒回家的臭男人……”

    “她妈妈现在还在监狱里。”张鱼鱼摇头。

    女示很意外：“她妈妈在监狱里？”

    “醉酒的男人当然打不过清醒健壮的女人。她妈妈说，她是在反抗丈夫施暴时，无意间错杀了丈夫。我建议过她，不要做无罪辩护。花城这个地方是很保守的，法官们多数信教，认定妇人应该顺从她的丈夫……她坚持认为自己无罪。”

    张鱼鱼说着放下了外卖盒子，竟似无心吃饭：“我也认为她无罪。可是，法律不这么认为，法官不这么认为。我们做律师的应该尽量维护当事人的利益，而不是把辩护当作宣扬个人理念的武器——我很遗憾，当初的我太过于年轻，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女示不大能明白张鱼鱼的遗憾，她想了想，说：“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张鱼鱼沉默片刻，不再讨论安妮母亲的案子，改口说：“安妮母亲杀夫入狱之后，她没有了别的亲人，进入了寄养系统。她的寄养家庭不太好过，她隔段时间回来找我，我就会带她去吃吃饭，买买衣服，或者其他她需要的东西。”

    “前段时间她成年了，向我借了一笔钱，说某个远房亲戚留了一块地给她，她想去看看。以后就在乡下种地为生。”

    “今天早上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那块地勘察出来一条晧金矿，开采价值高达二百亿。”

    说到这里，张鱼鱼也陷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喜悦中。

    想要把晧金矿脉变现，那就一定涉及到开采。安妮年纪小没什么见识，哪里懂得如何开采谈判？当地各方势力纷至沓来时，安妮第一个反应就是找律师，找张鱼鱼。

    原本是一文不名的小土妞，摇身一变成了身价二百亿的大富婆，指名要张鱼鱼当她的私人律师。

    对于张鱼鱼来说，这也是天生掉馅饼，凭空来横财。

    “不说了，我还有好多资料要看，背调要做。”张鱼鱼起身喝了一口热水，“你晚上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在这儿看看电视，玩玩手机。给你算加班。待会儿和我一起回去吧。”

    女示点头：“好。”

    粟锦下午就给她发了消息，说临时有事收假，要离开花城几天。她刚刚过来吃晚饭的时候，才看见这条消息。想着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也就懒得再回。

    反正漫画还没看完，休息室的沙发也挺舒服，女示觉得，那就陪“男朋友”加班好了。

    ※

    久安星。

    星舰降落之后，粟锦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手机，点进消息箱。

    只有他发给女示的消息。

    ——五个小时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回消息。

    是生气了吗？

    粟锦看着属于她的电话号码，手指在键盘上磨了磨，终究还是选择了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张鱼鱼：好多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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