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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报恩的故事

    “不是撞邪?”

    “不是撞邪。”

    “也不是发热?”

    “也不是发热。”

    许靖招呼她近前看:“你自己摸一摸,他身上热是不热?”

    素帛伸手一探,发现小公子的额头果然不似当初宋芮那般滚烫。

    许靖在她诧异的目光下继续解释:“你可记得宋芮惊厥之时,身体急热,虽然发作了数次,但是其实每次过程都很短暂。我后来也问过他从前有无类似病史,他说没有。而方才老太太说了,小公子以前就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症状。家里人也不知是何原因,只能万分小心呵护着。可还是总病,一病就抽搐翻白眼,面色青紫,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厉害的时候还会昏厥过去,没了呼吸。见他症状怕人,大家都以为是阳气太弱,邪魔入侵所致,因此也经常叫道士来作法,服用些仙丹符水之类的东西。”

    素帛沉吟道:“可是她也说了,仙丹和符水确实是有效的。”

    许靖正在专注地整理思路,同她讲道理,并未得空投入二者的利弊之争中,而是分析道:“也许一时有效,但并不是因为神符中有什么神力加持,而是因为圣水本身有镇定安神的效果。然而镇定总归治标不治本,症状一时缓解了,大家看着便好像真的是邪魔被驱散了,实际则是因着‘符水能驱邪祛病’的言论早已深入人心而造成的误导。至于仙丹……”

    许靖说着皱了皱眉:“就更不好说了。有没有效果姑且不论,按照煦和的研究,还可能有毒。”

    素帛不敢苟同。

    气神之说自古有之,依靠安神定志来固本归元,进而调节气血,恢复精神,起到强健身体,祛邪疗养的作用,分明是事实,怎么能叫误导呢?

    但是她不愿与他争辩,只问他说一千道一万,小公子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脑子里长了东西的话,又是什么东西。

    许靖又坦白了一次:“不知道。”

    而后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她,道:“虽然不知道长了什么东西,但是我觉得这东西在他脑子里越长越大,已然危及性命。若早些年早发现,早治疗,而不是去指望什么仙丹神符,说不定还有救。但事到如今,就是华佗再世,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见她目光犹疑,还是不信,许靖只得又一次叫她俯身靠近小公子,问道:“你觉得他长得如何,好不好看?”

    素帛心想该不是你脑子有什么问题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人家长得如何,难道长得不好看就没救了,长得好看还能抢救一下吗?

    她十分不明所以,皱着眉头仔细盯着许靖指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为难道:“不算太好看,感觉两个眼睛好像一个大一个小,额头这儿也有点不平整,好像一边有些突出,但要是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

    许靖神秘一笑:“那你可仔细看着,我说话并非空口无凭。看好了,这就是证据。”说着他撩开了小公子额头突出的一边的头发,拉着素帛的手去摸。

    素帛一摸,发现一般人的头颅都是圆滑平整的,而小公子的则明显能摸出来左右高低不平,额头突出的那一边头也突出来一块,稍微用力按一按,似乎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并且她一按,小公子就明显不舒服地哼唧起来。

    至此,她心里的犹疑终于连同一直倔强着的希望一并打消了,怔怔地收回手,感到难以置信:“这么明显的肿块,难道他家里人就没发现?”

    许靖耸耸肩:“大概是觉得孩子的脑袋长得就是这样凹凸有致吧。再加上总以为病症的根本在于撞邪,也没把它当回事。”

    “唉。”素帛叹了口气,悻悻地退回去,问他:“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都问了多少回了,我不是说了没办法么。”许靖简直哭笑不得。

    “可是……”素帛又看了一眼小公子,不甘心道:“他现在看起来还好好的呢。”

    “嗯。但是下一次惊厥,就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至于那是在什么时候,没人能事先判断。也许是明天,也许就在今晚。总之,以他犯病的频率、时长愈增和这次的严重程度来看,我觉得怕是过不了这几天了,还是让齐家早些准备后事为好。”

    一番话说得理智而冷静,素帛听起来甚至觉得有几分事不关己的冷漠,忍不住问道:“你就不觉得伤感吗?”

    “不太觉得。”许靖老实道,“我又不认识他。”

    说完还不禁笑了一声,反问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道圣女不应该更淡然处之吗,居然会有闲情逸致去关心每一个凡人的生老病死?”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素帛并不认同,只道是:“做为圣女我终归还是血肉之躯,也要正心修道,而修道便要先修人道,修德行。世间万物都是息息相关,命运与共的整体,很难说得清谁和谁之间绝对没有关系。你又怎知他的生老病死,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呢?所以遇到什么事莫要隔岸观火,还是休戚与共为好。”

    许靖挑挑眉,不置可否。

    二人接着又商量了一番说辞,最终素帛决定还是不要直接对齐家人说“你家孩子没救了,收拾收拾准备等死吧”这么残忍的话,而是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宋氏,自己虽然作了法,但是也为小公子看了命相。

    素帛说小公子本不应有这次轮回,之所以会到世上来此一遭,只是因为前世受她恩惠,来偿一场母子之情,助她脱离求子不得,走投无路的困境。并且受到强行更改天命影响,今生才会如此多灾多难。如今债已还完,便可离去,不再忍受痛苦了。

    宋氏听罢,觉得圣女定然不会诓骗她,儿子这次是真的被宣告死期已至了,不禁一阵动容,嘴唇颤抖着,强撑到现在的克制自持终于坚持不住了,眼帘一抖,泪水簇簇而落,哽咽道:“为何就这么还完了?他还那么小,我们还有一世的母子缘分未尽啊,为何还完了……谁说还完了……怎么就能还完了呢?”

    悲恸之下,她几乎站不稳,哭倒在丈夫怀里。

    齐大人也心中酸楚,一边安慰夫人,一边暗自垂泪。

    齐老太太更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哭得捶胸顿足,以头抢地。

    在这样的气氛下,下人们也忍不住抹起眼泪来,或是为小公子的报恩故事感动伤怀,或是为夫人的命运感到唏嘘。

    偏巧这个节骨眼上,守着小公子的丫鬟来报,小公子刚刚又抽了一次,没上来气,郎中怎么针灸点穴也没有效果,已然去了。

    一屋子人更加悲痛欲绝,宋氏原本就虚弱的身体仿佛连最后一丝血气也被抽干了,随着儿子的死讯,自己也油尽灯枯了一般,颓然跌坐在地,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小公子卧房的方向,除了落泪已做不出任何反应。

    模样之悲戚,再冷硬的心肠看了也会柔软三分。

    许靖忍不住就近拍了拍宋芮的肩膀,以示安慰。

    素帛则走到宋氏面前,告诉她自己可以略尽绵力,亲自超度,让小公子走的安心些。

    见夫人久不答话,齐大人只好代为接道:“圣女长安,多谢圣女。”

    于是一家人又强打精神,随她一同去见小公子最后一面。

    小公子躺在床上,面色依然发紫,狰狞的表情也留在脸上,看起来似乎还在与病痛做最后的抗争,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素帛拿出圣水来,先用素绢蘸取,在他的三尸之位擦了擦,而后又用手指蘸了少量,点在他的额上,五指并拢,贴在他的额心,一边温柔地注视着他,一边用平稳缓慢的语调背诵了一遍超度的祷言,希望他灵魂安然,早日归天,路上不会再遭受任何苦难。

    这是来自流淌着天神血脉的圣女的祝福,庄严而神圣。

    众人认真而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仿佛从她的举手投足,一字一句中,当真听出了神意的加持,令险恶淫邪再也无法近身。

    他终于获得了安宁。

    只有一个人不愿接受这份安宁,便是小公子的母亲。

    宋氏全程目光呆滞,全靠丈夫支撑才能保持站立。

    她曾经有一个希望,是她呕心沥血才求得的恩赐。为此她试过多少偏方,磕破过多少次头,服过多少色彩各异的仙丹,当中辛苦,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她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寄托在这个希望上了,如今却有人告诉她,这只是老天见她实在可怜,大发慈悲,给她的短暂安慰。

    教她如何接受?

    宋芮见姑母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但心里又有一种感觉,这种时候旁人的慰藉杯水车薪。

    素帛也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做完了,若说还有什么她应该做的事情,便是惩处那骗人的道士。

    她想起那人的嘴脸就来气,觉得自己也跟着脸面无光,视线在屋里巡视一圈,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怕是怕她追究,早已趁乱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