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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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工琉璃灯的制作方法并不难,但也说不上很简单,先是分发图纸,大家在充分了解构造后开始在亚克力板上动手。

    初中女生们学校里大概也有实践课程或社团活动,绘画也是必修项目,所以还算上手。

    齐孝川更不用说了,没几下就把亚克力板立起来,面无表情地问:“是这样吗?”

    只有仲式微。

    只有仲式微,他的心情简直就像费尽千辛万苦从海南坐飞机经济舱到北京cctv参加少儿频道智慧树栏目节目录制,却在名叫红果果和绿泡泡的主持人指导做手工时因为手太笨而临时被逐出儿童演员名单,只能哭着坐绿皮火车回老家一样。

    裁剪时浪费了三块亚克力板,剔覆膜的时候把好不容易弄直的热熔胶毁掉了,费尽千辛万苦上了滴胶,终于到了调色环节,却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太用力了会破坏滴胶的喔。”就连另外一组的店员都忍不住提醒。

    齐孝川早早地做好了,甚至还额外添加了花纹,已经坐在那等待店员帮他放置晾干。他看着仲式微绞尽脑汁、仿佛第四次复读参加高考般凝重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接过来帮他处理。

    骆安娣的主要经历还是在初中女生那边,帮她们处理一些细节,为她们解答一些提问,然后才过来转了转。

    这时候,齐孝川已经把整理过的作品放回仲式微跟前。骆安娣看到时眼前一亮,笑着说:“哇!式微,你好厉害喔!”

    齐孝川也不戳穿,任由他们像过家家似的高兴。

    骆安娣却不经意来到他身后。

    “之前我看了小孝的刺绣,”骆安娣垂着头,鬓角打着转垂下来,贴在陶瓷娃娃般的脸颊两侧。她笑起来,让人想起种满郁金香的草丛,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落下,就是那样安逸而美丽的画面,“手好巧,感觉又想起以前了。”

    他沉浸在注视她的片刻安详中,因此并没有立即为她话语的内容而运转大脑。她一直都记得的。

    还是小时候,骆安娣穿着白色的新洋裙,去参加父亲酒庄的剪彩仪式。齐孝川也去了,虽说肯定又是不情不愿,被闹钟和父亲的命令从被窝里强行拉起来的。酒庄里主要种植的花卉是蔷薇,她从中间的羊肠小道穿过去,未料裙摆粘连,就这么被花枝上的刺刮破。

    骆安娣并不是会为一点小缺漏大喊大叫、乱发脾气的那种千金小姐,但礼服划破属实不太圆满。午后暖洋洋,她索性躲在花园中的小木屋,膝盖上摊开一本书,不疾不徐地读起来。

    不是没有人觉察到她不见,只是骆吹瞬还在,也没什么非得要她出席的时刻。因此妈妈也只叮嘱帮佣多留意一下,马上就将精力投入到更重要的应酬上去。

    她读着书,门外响起枯枝被踩碎的干燥响声。骆安娣不想给人添麻烦,于是立刻蹲下身,躲藏到壁炉后面去,只从缝隙里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她看到男生走了进来。齐孝川穿着与派对格格不入的套头卫衣和牛仔裤,手插在口袋里,左顾右盼地走进来——这是骆安娣她爸常常教育他们不要有的姿态,简单易懂来说就是比较没品,显得人不太正经。

    齐孝川试探着说:“骆安娣?

    “不在啊。”他好像在自言自语,转身就出去。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骆安娣忽然站起身,从那扇厚重的木门追出去:“小孝!”

    他立刻回过头,看到她时,脸上也没有笑容,只是说:“你躲这干嘛?我说你跑哪里去了。”

    她并不遮掩,直接把被刮破的裙摆给他看。齐孝川蹙眉,默不作声,似乎思索了一阵,然后让她稍微等一下。他偶尔会被园丁差使来帮忙,所以对这里还算熟门熟路,连续打开几个抽屉,终于在壁橱底层找到针线。他招手,言简意赅地说:“你过来。”

    弄坏的地方比较低,骆安娣迟疑要不要把裙子拎起来。这动作有点不雅,但眼下也只有他们俩,正要这么做,他却旁若无人地蹲下。

    齐孝川长着一双非常漂亮的手。

    和朋友们一起看《魂断蓝桥》的时候,罗伯特·泰勒握住费雯·丽,单手环抱她腰身,骆安娣望着那双手,忍不住想到齐孝川。并没有多少自我代入的纯情,只是觉得那一幕必定很美观。

    他为她把刮破的地方补救好,继续蹲着身打量。她在那一刻说了:“谢谢你,我太喜欢小孝了。”

    他那时候还不太适应这种说法,顺理成章以为自己把“我喜欢草莓”或者“我喜欢米高梅”之类的听成了不该听到的话:“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能在我消失的时候发现我不在的人,也喜欢会专程过来找我的人。”骆安娣低着头,望着他的时候微笑,好像有点害羞,所以抿了抿嘴唇。露齿笑在她这里丝毫没有一星半点的傻气,只是纯粹的天真,彻底的烂漫,仿佛一场白昼的烟花,明亮得无以复加。

    齐孝川终于站起身,也只闷声回答:“是吗?”

    “你不相信我?”

    “你平时表现的可不是这样。”

    “会吗?”

    他终于直奔主题,生硬地别过脸:“是大人要我来,我才过来找你的。”

    不过,那条裙子,她也就只穿了那一天。有钱人的礼服重复穿只会凭空掉价。

    琉璃灯并不是当天做了就能出成果,他离开时,秘书到门口来接他,也就只是一条地下通道的距离,刚好他出来吃晚饭,顺路就来天堂手作店一趟。齐孝川手拿外套出来,不动声色侧头示意了一下里面,女初中生中为首那个也做好了,正百无聊赖看着时尚杂志。

    “认识吗?”齐孝川随口说。

    秘书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问:“是谁?”

    “之前我们不是跟池氏谈过?高枫的女儿。”必要的时候,齐孝川的记忆力总是好得没话说,文字、图形、人的长相,即便时隔多年,就连场地的布置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实在是让人怀疑启蒙时期是《冒险小虎队》系列丛书十级学者的程度,“我听到她们叫她高洁了。而且校服上的校徽也对得上。”

    “怎么?因为跟高枫谈崩了所以要绑架他女儿?我准备好了,随时待命。”

    “有替我坐二十年牢的觉悟再说准备好了,不然还不如通宵去把《重案六组4》第31集多看几遍。”他把传递过消息的手机直接按到秘书怀里,“聊不了公事聊聊私事,有的人也吃这套。总不能每次投标一点进步都没有。”

    物业也好,城市管理也罢,往常对这一代管理都很严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的地下通道里竟然有乞丐正在乞讨。年纪不大,身材瘦小,灰头土脸,遍体鳞伤。

    秘书多瞄了几眼,倒也只摇摇头叹气:“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非得做这个。”

    “可不是吗。”

    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齐孝川并不是喜欢闲聊的个性,甚至偶尔会在职员寒暄时突然打断,自顾自开始说正事,堪称气氛杀手。

    回到公司,差不多只略作调整了一会儿,就到了与访客见面的时间。之前齐孝川被动交换过微信、主动送了条刺绣还被嫌弃的年轻女性不是继承人,她的哥哥才是。

    苏逸宁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尽管在齐孝川眼里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人模狗样,却也阻挡不了部分职员过于没出息的关心。和白手起家走到今日的齐孝川不同,他是含着金调羹出生的那类人,学历系远渡重洋而来,礼节礼貌透着傲人的骄矜。直到见面结束,他也一口都没动过咖啡。大概是嫌弃品质不好,齐孝川不知道,同时不怎么关心。他已经伺候够少爷小姐了,如果暂时的的确确能带来利益,那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相互了解就很好。

    那一天是要去探望父母的日子,齐孝川按时下班,进电梯前明确听到办公区域有下属发出了过年般的赞叹声。

    假如放在平常,多多少少内心会发出“啧”一声的感慨吧。然而,那一天的他却想,大家能偷偷懒享受生活也不错。

    其实他也经常感到疲倦。

    累的感觉就像滚烫的水,沿着干裂的缝隙渗透到灵魂里,这种病态的温暖能够给他海市蜃楼般的安全感。

    骆安娣从不这么想,她喜欢惬意的时光,慢吞吞地做任何事,搞砸了也只无奈笑着微微叹息。齐孝川不喜欢她,甚至觉得她很麻烦,但他并不讨厌和她在一起。

    他在离家还有一公里的地方下了车,裹着毛毯对司机说“你也回去吧,最近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对方受宠若惊,尽管也有过半秒钟怀疑老板被鬼上身了,但那又如何,有假不休的人才是真的疯了,因此道过谢就扬长而去。

    妈妈是他大学毕业后才做的肾移植手术。父母都是ab型血,他却是o型血,就因为这个,当时在医院里,护士用微妙的眼神打量了他们好几圈。错觉又回到小时候,父母带他到医院体检,看到身上的伤痕吓得不轻,差点以为在现实生活中遇上虐童。

    然而现实总比以为的更夸张。

    为了合适的□□,周翰耀成从中奔走了很多次。坐在医院走廊上,他问起来的时候,齐孝川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白色的缝隙说:“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这想也知道了。”面对他的搪塞,周翰耀成仅仅只是苦笑。

    “我几岁的时候被拐了,换了很多个城市,忘记了家在哪里,也不记得亲生父母是谁。就这么跟着到处乞讨。”

    “……”

    “为了能博取同情,就在身上弄出伤痕来。等伤好了,又重新做新的。一次又一次的。没被砍断手脚已经很好了。下雨天要不到钱,不多费劲一点要不到钱,遇到的同行多了也要不到钱,那种时候就被打。”他斜靠在椅背上,侧脸没有表情 ,“烦都烦死了。”

    周翰耀成望着比自己年幼二十一岁的男孩,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齐孝川反而轻笑,回过头来,笑着说了这样的话:“不过,人真是很坚强的东西。我现在也没留多少疤,慢慢都长好了。怎么会这样呢?其实人根本不会受伤吧?不舒服,困和饿,累和痛,可能都只是幻觉。”

    后来想起来,那个秘密,他只告诉过这一个人,而这个人把它带进了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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