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面色不太好看，虽然他平时看着也不怎么平易近人，但对其他人还是有基本的礼貌跟教养。
此时，听到陈阿姨的话，眼底的寒意还来不及收敛，一眼扫过去，陈阿姨还是有些被震慑到。
他敛了敛神色，淡声道：“打了镇定剂，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了。你如果有其他事情，做好午餐就可以走。”
陈阿姨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还是等林小姐醒了再说。”
程野开的薪水够高的，偶尔过来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开支还有富余。
况且，程野很爽快，平时人是不怎么好相处，但从不会刻意挑毛病，对她也挺尊重的，不像有的雇主通常不拿佣人当人看。
所以，陈阿姨平时工作也是十分尽心尽力，昨晚接到程野电话，二话不说，立即就打车赶了过来。
陈阿姨笑笑，“我先去准备午餐，程先生和沈助理，午饭在家里吃么？”
程野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他点了点头，“嗯。”
“那我中午多准备两道菜。”
说着，陈阿姨转身进了厨房。
程野仰头靠着沙发坐了片刻，手捏着眉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沈昂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昨天下午召开了紧急董事会，会上过半的董事赞成，让程野将手头几个重要项目，全部移交给程跃负责，表面上说让程野先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好好调整一段时间，事实上，也不过借此机会打压他。
虽保留了程野的职位，但也不过一个空架子。
这些年，程野在华森集团做到现在的位置，靠的并不是父亲程华森，而是他自己摸爬打滚拼来的，付出了多少，别人不知道，作为程野的助理，他还是门清。
短时间，要从程跃手里拿回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程野顾及着程父程母，念及几分兄弟感情，就算要争要夺，也不会耍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但程跃却不同，他比程野要年长八岁，程野还在念初中的时候，程跃便进了公司，在程野进华森的时候，他早就站稳了根基。
程野进公司后，暗中没少给他使绊子。
也是因为这样，程华森一直觉得程野做事不够稳重踏实，经常出岔子，长年累月，两父子矛盾越积越深。
沈昂暗暗叹了声，然后才开口道：“程总，关于林小姐的情况，刚才送张医生出去的时候，她又补充了几句，让我转告你。”
“说。”程野眉头拧了下，没睁眼。
沈昂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徐徐说道：“张医生说，林小姐现在这个人格，应该是曾遭受重大心理创伤，出于逃避心里，将不愉快或者她不喜欢的记忆，自动屏蔽掉，只保留她喜欢的部分。而一旦你强制性，让她去接受那些她厌恶不喜的，她的情绪就会失控。”
“就拿她抵触医生这件事来说，她之前应该是接受过心理治疗，但她不喜欢这段回忆，所以，便自动的将这段记忆给删除了，潜意识里才会极度的排斥心理医生。”
说到这里，沈昂停了下来。
程野没开口，但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林泱昏倒醒来后，自动的将金桂苑那段记忆给删除了。
因为这个事实让她不能接受？
……
林泱是临近天黑的时候醒来的。
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光线极暗，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早晚，头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且沉重。
林泱手臂压着额头，静静躺了一阵，缓和了些，才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床头摸了一阵，打开灯，陌生的装潢布置涌入她眼底，怔愣了片刻，才回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事情。
林泱脸色一变，掀开被子匆匆下床，鞋都没顾上穿，便慌里慌张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脑子有些乱，加上陌生环境，她站在走廊上，愣怔着四处看了下，才回过神小跑着下了楼。
楼下，陈阿姨闲着无事，正拿着抹布擦边边角角，见林泱醒来，脸上顿时一喜。
“林小姐，你醒了。”
她放下手里的抹布，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朝林泱走了过来。
林泱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你是？”
陈阿姨脸上的笑僵了下，望着林泱，觉得眼前这个林小姐，似乎跟之前那个有些不一样了。
“林小姐，我是陈阿姨啊！”
林泱皱眉：“陈阿姨？”
“对，想起来了没？”
林泱没说话，脸色却十分难看，她绷着唇角静默了好一会儿，问：“今天多少号了？”
陈阿姨回道：“十五号。”
而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十四号的凌晨，现在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十五号的晚上了，她总不能一觉睡了近四十个小时吧。
难道，是她又出现了？
陈阿姨见林泱听她说完后，脸色凝重阴沉，总觉得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心里有些不安稳，但林泱似乎在想事情，她也不好出声打扰，只好忐忑的站在一旁。
这时，楼梯间有脚步声下来，陈阿姨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般，“程先生。”
程野算是彻底闲了下来，公司里那点儿事，沈昂处理起来都游刃有余，下午难得在书房玩了会儿游戏，不过没玩一会人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反倒有些困，就回房间补了个觉。
听到外面有动静，才醒来。
听到陈阿姨的话后，林泱转身看向身后，刚好和程野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了两秒，程野目光先移开，落在了她的光着的脚上。
他对陈阿姨道：“陈阿姨，麻烦你去给她拿双拖鞋。”
陈阿姨在两人间来回看了眼，应了声，然后去门口的鞋柜里，重新拿了双拖鞋过来放在林泱面前。
林泱没动，陈阿姨有些不知所措。
程野脸色沉了几分，冷声道：“把鞋穿上。”
林泱冷着脸看着他，并不打算听他的话。
陈阿姨见氛围有些紧张，连忙劝道：“现在天热，不穿拖鞋也没事。程先生，既然林小姐不想穿，就别勉强她了。”
程野脸色没有丝毫松动，他淡声道：“陈阿姨，你今天可以先回去了。”
“啊？”
陈阿姨有些懵，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噢，那我先回去了，程先生你要有什么吩咐，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陈阿姨又看了眼林泱，然后快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红河湾。
客厅里，顿时只剩程野和林泱两人，空气中，安静的有些诡异。
最后，先打破沉默的，还是程野，只是语气依旧不好：“把鞋穿上，别让我说第三遍。”
林泱弯唇笑了笑，“说第三遍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要打我？”
程野走到她身侧，偏垂着眼帘盯着她的侧脸看了眼，不轻不重，带着点戏谑的口吻：“林泱，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泱愣了下，笑着道：“是啊，不喜欢你，我干嘛费尽心机做那么多事儿。”
程野嘴角冷冷勾了下，“我指的是十年前。你是不是从十年前开始，就喜欢我？”
语调，有点得意，又有点漫不经心，反正，听着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林泱脸上的笑彻底僵了下来，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她眉宇间的神色，有短暂的恍惚，然后，又迅速的偏头看向程野。
“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程野讶然的哼了声，“你说的她，指哪个她？”
林泱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确定他知道的并不多，又想了想，也是，对那个人来说，她也没什么跟程野可说的。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留存的所有都是美好的记忆。
林泱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松了口气，又有些酸涩难当。
程野一直盯着林泱的反应，没错过一丝一毫。
然而，后者很快收敛了情绪，脸色又挂着一贯的假笑，“你不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噢！”程野挑了下眉，“所以，你说承认，从十年前开始，就喜欢我咯？”
林泱笑盈盈仰着头看他，“是啊，有一个绝世大美女，惦记了你十年，是不是很感动？有没有感动到想把我娶回家？”
程野抬起她的下颌，冷眼看着她的脸，“就那么想嫁我。”
“想啊，做梦都想。”
程野轻哼了声，拇指按着她柔软饱满的唇瓣，讥诮道：“你这张嘴，能吐出几句真话？林泱，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说不定你说了，我就能满足你，也省得你费尽心机在我面前演戏。”
林泱隔着拖鞋，踩在程野的脚背上，双手抓着程野腰侧的衣服，仰头含着男人带着些胡渣的下巴咬了下，说：“我现在的目的，就想做你的程太太，你能满足吗？”
她还记得，程野说过，她不配。
林泱这人没别的什么优点，就是记性挺好的，尤其是些不太好的，记得特别清楚。
程野近距离，细细的看着她明艳的脸，手指拂过她的眉梢，不咸不淡道：“你觉得，我会娶一个精神病患者做妻子，让我的子女，有个精神病的母亲吗？”
“况且，精神病是有遗传的。”
这话，劲儿够足，直接戳在林泱心里那块溃烂的伤口上。
她轻垂的眼帘，长且浓密的睫毛，微不可察的颤动了几下，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半响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程野继续道：“林泱，做人要识趣，你要自贬身价非得跟着我，我不会拒绝，毕竟，你长得足够漂亮，身材也足够好，正常男人很难拒绝。但要我娶你，就别痴心妄想。我的妻子，首要的就是干净，懂？”
程野的话说的决绝又难听，每个字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林泱脸上。
林泱再也笑不出来，她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冷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就算我真的怀了你的孩子，你也不会改变主意？”
程野冷嗤了声，“我并不想有一个可能遗传精神病的孩子。要真是我的种，我希望你去医院打掉，对你我都好。”
“程野……”林泱眉头皱了皱，她咬紧牙关，许久，才控诉的望着他，“程野，你就是个骗子。”
曾进，这两个字让她有多欣喜若狂，现在，就有多恨之入骨。
她嗬了声，然后又笑了，刚才脸上的幽怨憎恨，荡然无存。
林泱挽着唇道：“你把话都说这份儿上了，我也没必要死皮赖脸，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你既然不想要，我想自然有很多人排着队来当这个现成的爹，希望到时候你听到自己的儿子喊别的男人爸爸，也能像现在这样不痛不痒。”
程野听她说完，眉头只皱了下，并没过多反应。
林泱冷笑了下，抿了抿唇，问：“那天晚上那个出租司机怎么样了？”
程野：“没伤到要害，人没事。”
林泱松了口气，“谢了。”
说完，林泱又四处看了看，又问：“我的包和手机在你这儿么？”
程野：“在我车上。”
“可以劳驾程先生帮忙开下车门。我想拿包和手机。”
程野睨了她一眼，“先去楼上把衣服换了，我送你回去。”
林泱挑了下眉，倒没矫情的拒绝，转身上楼换了衣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程野也刚好换了衣服出来，两人对视了眼，然后一前一后下楼。
红河湾回星河郡的路上，两人都默契的没说话，林泱手机没电，她用车载充电器冲了会儿，刚开机，手机便响个不停。
上百个未接电话，以及无数的短信、微信消息。
她摁了摁眉心，已经能预想到即将到来的麻烦事儿。
果不其然，刚开始没一会儿，电话就打了进来。
林泱看着来电显示，有些头疼，过了会儿，才点了接听。
“林泱，你这两天去哪儿了，不知道我们都担心疯了吗？”姚嘉嘉在电话那边一阵气急败坏的大吼。
林泱揉了揉耳朵，“姚嘉嘉女士，注意点儿仪态，你现在好歹也是阔太太，就别大呼小叫了。”
对方娇嗔抱怨道：“臭丫头，没大没小，你叫谁姚嘉嘉女士？”
林泱舒展眉眼，笑了笑，“我没什么事情，就是手机坏了，这两天又没出门，今天刚拿去修好。”
听林泱这么说，开车的程野偏头扫了她一眼，林泱接到他的视线，并没有因为说谎有任何心虚的样子，好像就跟真是手机坏了一样。
“真是这样？”对方不太相信林泱的话。
“当然。”
姚嘉嘉松了口气，顿了顿，又道：“以后不许再无故失联了，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得开机，坏了立刻去买新的，你妈年纪大了，不经吓。”
“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二十四小时开机，坏了立刻买新的，成了么？”
“最好说到做到！”姚嘉嘉顿了下，又说：“你给你哥回个电话，这几天他在国外出差，联系不上你，肯定着急。”
“好，我到家给他回。”
通完电话，林泱翻了下通话记录，电话有近半是姚嘉嘉打过来的，另一半则是……
林泱瞧着备注，眉心拧的更紧，过了会儿，她锁了屏幕，将手机丢进了包里。
半个小时后，程野的车停在星河郡门口。
林泱解了安全带，客气道：“谢谢程先生送我回来，再见。”
说完，她打开门下车，头也没回里的走了进去。
程野没急着离开，降下车窗，望着她的背影隐匿在黑夜中，点了支烟抽完，然后才发动引擎汇入车流。
林泱回到家，并没回电话，只发了条短信报平安，然后便进了书房。
她的作息很乱，经常黑白颠倒。
这晚，林泱又在画架前坐了一晚，天亮后，才回房间休息，醒来的时候，又是晚上了。
她给浴缸放满水泡了个澡，然后裹着浴巾站在镜子前，镜中的女人，头发湿漉漉披散在肩上，脸上微微泛红，像是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林泱笑了下，镜中的人也跟着笑。
她盯着镜中的那人，喃喃道：“你又回来了是不是？”
“这次为什么躲这么快？是不是又一边白莲，一边惹事了？每次惹了一堆破事，就躲起来，然后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既然你那么想见他，为什么不继续呆在他身边？是不是怕他看见你发疯的样子？”
“林泱，你别装了，哪怕你装的再单纯善良，你骨子里早就坏透了。”
“你要有本事，就永远取代我，要么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了。否则，我不介意，再次让你天天重复那段记忆！”
……
许家。
许清禾已经连续几天失眠了，只要闭上眼，她就想到婚礼那天的画面。
想到林泱是怎么毁了她的婚礼，想到程野是如何背叛她，想到台下的宾客是如何看她的笑话。
只要想到这些事，她就感觉自己喘不过气，心里的怒火在翻滚，随时要爆发出来。
“清禾。”唐婉柔敲了下门，推门进来，手上端了杯牛奶。
许清禾坐在窗台上，双手抱着膝盖，面容低沉沮丧，“妈，你还没睡。”
唐婉柔把牛奶递给许清禾，说：“本来是打算睡了，不过看你房间灯还亮着，料想你还没睡，所以就给你热了杯牛奶。”
许清禾把牛奶放在一旁，并不想喝，“妈，我心里好难受，我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我就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下来。妈，以后我还怎么出去见人，他们又会怎么嘲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