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泱很早就醒了，大概是心情比较愉悦，连看到薛医生来病房里例行查房，也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反倒主动和薛医生打招呼问好。
例行检查完，姚嘉嘉送医生到门口，薛医生笑着道：“林泱今天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啊！”
“是啊，难得见她心情这么好。”姚嘉嘉笑了笑，停顿了两秒，说：“薛医生，你看泱泱现在这种情况适合出院吗？”
薛医生眉梢微挑，“林泱要出院？”
姚嘉嘉点头道：“我想给她办出院手续。泱泱的情况你都知道，她这个病也十来年了，能不能治好很难说。”她停顿了稍许，方继续道：“当然我很希望泱泱的病能治好，像个正常女孩那样。但这些年来我一味的想好她把病治好，却忽视了她的感受，她过得并不开心。现在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开心点儿，做她喜欢的事情。”
薛医生也有自己的孩子，作为母亲她能理解姚嘉嘉，但作为医生，并不太赞同姚嘉嘉的做法。
她微微拧了下眉，说：“傅太太，你也不必这么悲观，林泱的病会复发，一来是受到外在刺激，二来是受怀孕流产身体激素影响，只要你们积极配合，还是有机会治好的。”
其实几年前林泱的病没在复发，就算没有彻底治好，也是可以控制的，眼下林泱的情况并不太好，所以她并不赞同在这个时候出院。
姚嘉嘉解释道：“我并不是让泱泱放弃治疗，我只是希望她能在治疗的同时，也能开心一点。”
前些年，她一味的想要林泱把病治好，明知道林泱很抗拒很痛苦，打着为林泱好的名义，却忽视了林泱的感受和意愿。
薛医生沉默了两秒，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眼下我还是不太赞同林泱出院。当然，我尊重你们的意见。”
送走薛医生后，姚嘉嘉也不确定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转身回病房，她突然停在门口，林泱坐在病床上，萍姨已经将小桌板在床上放好，林泱一手抓着垂落的头发，一手拿着勺子，吃着萍姨带来的粥。
林泱弯着眼睛，嘴角上扬，乖巧中带着点撒娇，姚嘉嘉瞬间有一种回到十年前的感觉，那时候的林泱也经常这么笑。
萍姨看着林泱开心的模样，心里也不由感到高兴，问：“好吃吗？”
林泱笑着点头，“好吃，萍姨做的一直都很好吃。”
萍姨故作不高兴的哼了声，“一直都好吃，之前怎么也不见你多吃点？”
林泱眼睛转了转，比了个大拇指，说：“今天的特别好吃。”
萍姨捏了下她的鼻子，“小骗子！”
林泱冲她笑了笑，余光忽然瞥见什么，偏头朝门口站着的姚嘉嘉看了过来，林紧跟着她脸上的笑收了收，喊了姚嘉嘉一声。
“妈妈。”
姚嘉嘉快速的收回思绪，挽唇笑着走了过来。
早餐后，萍姨将餐盒拿去洗，姚嘉嘉拿了几样水果，清洗干净后，正削皮切块放在果盘里。
林泱坐在一旁，观察着姚嘉嘉的表情，迟疑再三，才忍不住问道：“妈妈，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林泱情绪平稳的时候，其实和正常人差别不大，加之自幼和姚嘉嘉母女俩相依为命，所以姚嘉嘉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能清楚的感知到。
姚嘉嘉看了看林泱，见她神情有些忐忑不安，笑着柔声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伤感，我们家泱泱这么快就长大了，要离开妈妈了，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妈妈是舍不得你。”
林泱上前抱住姚嘉嘉，撒娇道：“我也舍不得你！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姚嘉嘉笑着叹息道：“话说得好听，你满脑子就只有你的程野，哪还会记得我！”
林泱反驳道：“才没有呢！”
姚嘉嘉心头确实极其的不舍，哪怕知道现在交通发达，一张机票，几个小时便能见着面，但想到自小跟在身旁没离开过的林泱，自此以后便要离开她，这种心情也只有当母亲的人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过，若是这是林泱想要的，她能过得幸福，其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妈妈，你说程野现在出发了没有？”林泱歪着头靠在姚嘉嘉身上，眯着眼看着窗外。
今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希望程野不要淋到雨。
姚嘉嘉递了块水果给她，“你要想知道，可以给他打电话。”
听到姚嘉嘉的提议，林泱是很心动的，正要去拿手机给程野打过去，忽然她又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了？”姚嘉嘉看了她一眼，问。
林泱顿了顿，说：“算了，我是女孩子，不能表现的太主动。”
姚嘉嘉觑了她一眼，好笑道：“早干嘛去了，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不能太主动？”
林泱抿了下唇，没说话。
她并没有说实话。
大概是“近乡情怯”，想到很快就要和程野见面，姚嘉嘉也同意她和程野在一起，心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期待欣喜中有些不安羞怯。
她想到戚婠说的那些话，突然有些不知道电话打过去要跟程野说什么。
原本姚嘉嘉打算先给林泱办理出院手续回傅家，后又找薛医生聊了会儿，考虑一番后，决定还是等程野到了后，再做打算。
不过，姚嘉嘉还是做足了准备，让萍姨特地回傅家给林泱准备了出院穿的衣服，还特地给林泱收拾了一番。
这段时间在医院，虽然林泱也不是不修边幅，但到底住院和平时的精气神不太一样，她也是女人，也了解林泱，知道她定然不想把自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程野面前。
姚嘉嘉望着镜中的林泱，笑道：“我女儿真好看！”
林泱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眼里亮晶晶的，笑的有几分腼腆，“那是因为基因好，你把我生的好看！”
这倒不是假话，“时光不败美人”用来形容姚嘉嘉再适合不过，即便已经年过半百，姚嘉嘉仍称得上美人。
外面传来动静，紧跟着便响起了萍姨的声音。
傅庭遇来了。
姚嘉嘉定了定神，昨晚她其实跟傅庭遇提过林泱出院的事情，傅庭遇虽没说什么，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傅庭遇并不怎么赞同她的决定。
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傅庭遇会特地过来，想必是薛医生跟他通过气儿了。
姚嘉嘉和林泱前后走了出来，傅庭遇一眼就往姚嘉嘉身后的林泱看了过来，姚嘉嘉看着他顿了稍许，才笑着开口道：“庭遇来了。”
傅庭遇望着林泱久久没有出身，林泱换了衣服，身上是一件肉粉色薄款针织衫，下面是一件毛呢长裙，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精神很多。
即便如此，还是看得出林泱这段时间又瘦了不少，轮廓愈发清晰，单薄得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他淡淡应了声算是回答姚嘉嘉，然后才从林泱身上撤回目光。
.
傅庭遇在病房坐了片刻，陪着林泱玩了会儿，然后便走出了病房，不过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抽烟的区域，站在打开的窗户前，点了支烟。
姚嘉嘉注意到傅庭遇出去，盯着林泱看了两眼，叮嘱了萍姨几句，也走了出去。
她进入傅家也有十来年了，对傅庭遇还是有些了解，虽然有的事情她不愿多想，但有时候往往是事情裹挟着人往前走。
姚嘉嘉在外面寻了片刻，最后在医院设置额抽烟区看到了傅庭遇的背影，她站了稍许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庭遇。”
姚嘉嘉在傅庭遇身后喊了声，听到声音，傅庭遇侧身看了过来，他边掐烟便喊了声“姚阿姨”。
姚嘉嘉笑了笑，说：“薛医生都跟你说了吧？”说完，她停顿了下，望着傅庭遇，继续道：“程野这次过来，我打算让泱泱跟他一起回C市。”
傅庭遇只眉宇微微蹙了下，脸上并无喜怒之色，很是平静，“为什么？”
姚嘉嘉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窗前，望着外面。
看情况似乎要下大雨呢，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程野的航班。
程野答应过林泱，今天一定能赶过来吧？
姚嘉嘉愣了会儿，回过神才回道：“庭遇，姚阿姨年纪也大了，这些年身体明显一年不如一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照顾泱泱多久，泱泱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我希望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尽可能为她筹划，让她后半辈子能安稳无忧。”
傅庭遇嘴角勾了下，讥诮道：“这些年傅家难道亏待林泱了吗？还是您觉得，傅家负担不起林泱的一辈子？”
“阿姨不是这个意思。”姚嘉嘉想解释，但看了眼傅庭遇，面色微难，过了会儿，才平静道：“傅家对泱泱很好，也为泱泱做了很多。但，泱泱有她自己的归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归宿。”
傅庭遇眉眼冷了几分，有些寒峭，“姚阿姨为什么就觉得程野是她的归宿呢？”
姚嘉嘉轻叹了声，无奈笑道：“我不确定，但那是泱泱想要的。”
傅庭遇没接话，过了会儿，姚嘉嘉又道：“庭遇，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个人问题了，公作上的事情再怎么忙都忙不完，早点定下来也好让你爸放心。”
说完，姚嘉嘉便觉得感觉氛围越发的不对，也知道自己僭越了，不过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以傅庭遇的心思，不会想不明白。
傅庭遇单手插入裤袋，侧身垂眸冷眼看着姚嘉嘉，“我的事就不劳姚阿姨操心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抽烟区。
姚嘉嘉环抱着手臂，望着愈发阴沉的天，缓缓呼了口气。
.
病房里，林泱坐在懒人沙发椅上，瞅着外面，隐隐有些担忧。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程野上飞机了吗？
林泱怔怔的盯着外面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萍姨，给我手机。”
听到林泱的话，萍姨立即拿了手机过来，“泱泱，你要手机要给谁打电话吗？”
林泱接过手机，一边翻出程野的号码拨了过去，一边点头道：“我打给程野。”
萍姨打趣的笑了笑，她没走开，站在一旁看着林泱拿着手机贴在耳边，不过过了会儿，林泱脸上的表情就变了，拿着手机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萍姨愣了愣，问：“怎么了？电话通了没有？”
林泱摇头，“他手机关机了。”
她皱着眉，脸上露出焦虑和不安。
萍姨很清楚她这种情绪接下来的反应，连忙安抚道：“那他应该是在飞机上，飞机上手机得关机。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林泱听了她的话，抬头，皱着眉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萍姨说：“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关机呢，你说是吧！”
林泱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才缓缓垂下眼帘，轻且郑重的“嗯”了声。
半个来小时后，S市的上空仿佛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大雨从破了的洞里倾泻而下，不过下午四点左右，却好像提前拉下了夜幕。
林泱蜷缩在沙发上，一瞬不瞬的透过被雨雾模糊的窗户望向窗外，短促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啪啪的砸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