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电话很快接通, 不等他开口，苏令嘉在电话那头飞快地说：“等一下，我在想办法改签机票。”
岑司靖二话不说, 直接挂断电话。
他死死握着手机, 一只手托着下巴，食指不断来回摩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铃声再一次响起。
岑司靖接通电话，苏令嘉空洞的声音传来：“岑司靖, 我买不到机票, 高铁票也没有，全城公共交通已经全部暂停了。我回不去了。”
岑司靖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开口：“你在酒店等着，不要出门, 我……我去接你。”
苏令嘉还没出声，刘浩已经插话：“岑哥不行的，现在江城只能进不能出，你就算现在走高速过去，也没办法在凌晨1点之前赶到。”
他的声音精准地传到手机那一头, 苏令嘉一时也没说话。
岑司靖喉头上下一滚, 声音有些艰难：“你在酒店呆着，我联系江城那边的朋友。”
他说完, 便急匆匆挂断电话，立马开始联系江城的熟人。
然而，浩劫之下，所有人都显得那样渺小。
岑司靖联系到的人，不是已经在高速出口排队, 就是已经放弃逃离，响应政策安分呆在家中。
副驾上，刘浩还在不停地刷微博上的最新消息。
封城令一出，超市货架抢购一空，所有人都去抢购口罩，口罩出现大面积断货……昨天还在欢度平安夜的江城，一夕之间被恐惧笼罩。
岑司靖又挂断一个电话，他低头继续翻通讯录，想从中找出一个能帮忙的。
可是，这是一场几十年来都没遇到过的疫情，并且正值人口流动高峰期爆发。
他两眼通红，按着屏幕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苏令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岑司靖连忙接起。
不等他开口，苏令嘉就在电话那头说：“岑司靖，你听我说。第一，千万不要冲动，更不要跑来江城。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疫情会发展成什么样，你千万千万不要因为我，擅自跑来江城。第二，我已经联系上唐琪，她还留在江城没走，我拿到了一点口罩，酒店目前正在消毒，问题应该不大。第三，目前江城需要大量志愿者，我可能会去一线……”
说到“去一线”，苏令嘉喉间难以抑制地哽咽了一下。
岑司靖坐直身子，一只手毫无意识地死死拉住车门把手。
“我让你在酒店呆着。”他几乎一字一顿。
苏令嘉说：“岑司靖，刚刚唐琪告诉我，这次疫情突然爆发，很有可能不止江城封城。岑司靖，趁现在宁城那边问题不严重，马上采购口罩，你的家人，还有……”她顿了顿，“还有我的家人，就拜托你了。”
岑司靖默然，车子无声地驰骋在高架上。车内被沉默掩埋，无论是司机还是刘浩，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岑司靖睫毛微颤：“苏令嘉。”
“嗯。”
“苏令嘉。”
“嗯，我在。”
岑司靖深吸了一口气，说：“苏令嘉，照顾好自己，活着回来。”
苏令嘉顿了片刻：“好。”
挂断电话，岑司靖吩咐司机：“先找药店，全城采购口罩。”
另一边，苏令嘉放下电话，转身去浴室洗脸，然而手刚要摸到水龙头时，她忽然触电般缩回。
水龙头上会不会有病毒，水里会不会有病毒，她会不会洗个脸就被传染？
苏令嘉深吸了一口气，跑去找出刚刚临时去超市采购的消毒液洗手液疯狂地把洗脸台擦了一遍，这才稍稍安心。
洗完脸后，她给唐琪打电话。
其实，刚才有一句话是骗岑司靖的，在此之前，她根本还没和唐琪联系好接下来的安排。
电话接通后，苏令嘉问唐琪：“在哪儿，跑了没？”
唐琪骂骂咧咧：“我倒是想跑！这不是没机会了吗！你呢？”
苏令嘉说：“跟你一样。”
唐琪默了几秒，过了会儿突然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我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啊？你说我趁什么能，上赶着证明自己什么呢？反正你不在了我就是稳稳的一姐，干嘛还要拼这种业绩，在演播厅里录节目不香吗？！我爸妈还等我回家呢！”
苏令嘉啧了一声：“哭什么哭，我男朋友还等我回家呢，你看我哭了吗？”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连死都不怕，矿难现场说下就下，毒枭老巢说去就去，我跟你能一样吗？”
唐琪哭声不止。
苏令嘉沉默许久，低声说：“现在怕了。”
唐琪噎了噎：“你在哪儿呢？”
苏令嘉说：“酒店。”
唐琪说：“哪家酒店啊？要不要过来找我一起住啊？”
苏令嘉想了想问：“你没染病吧？”
唐琪没忍住爆粗口：“你他妈才染病了呢！”
苏令嘉说：“定位发我。”
过了一会儿，唐琪就发来定位。
苏令嘉艰难地拦到了一辆顺风车，一直到走进唐琪房间，她才有种安心的感觉。
唐琪一把抱住她，哭着说：“我可真他妈吓死了，其他同事运气好先回去了，偏我还要处理后续工作。现在有人陪我，可他妈太好了！”
苏令嘉也没忍住，死死抱住唐琪。
危难关头有熟悉的人陪着，真的太好了。
唐琪还在哭：“我还要去一线采访，万一我死了，你帮我照顾我爸妈好不好？”
苏令嘉推开她：“你自己爸妈你自己照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冷血无情。”
唐琪：“妈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相爱相杀！你他妈就不能正常关心我吗？呜呜呜……我也太惨了吧为什么要跟你关在一起……”
这一晚，全城动荡。等天亮起，江城变成了一座无人出没的死城。所有医护人员奔赴前线，口罩、护目镜、防护服稀缺，全国调度支援。
早上十点，岑司靖打来电话。
苏令嘉搬来跟唐琪一起住之后，心中的恐慌与害怕到底淡了些，连与岑司靖讲电话时，声音也不再像昨晚那样紧绷。
岑司靖说：“口罩和一些基本物资已经送到你爸妈那里，正常可以维持半个月。我家这边你不用担心，外婆在家里很好。我爸临时改变行程，准备多花两天时间在欧洲采购口罩运回国，我和我妈也在联系国外的朋友寄口罩防护服回来。”
苏令嘉稍稍安心。
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夜萧条的景色，说：“岑司靖，我看到医院在找志愿者。”
岑司靖呼吸一顿，过了会儿，他像是有些失控，语速很快：“苏令嘉，你想做志愿者，你可以去高速路口拦车，可以去帮忙清点物资，可以跟着社工挨家挨户登记流动人口信息，为什么要去医院？！你知不知道现在医院没有口罩没有防护服什么都没有！”
苏令嘉说：“因为医院缺人。”
岑司靖：“现在哪儿都缺人！！”他顿了顿，“我没你那么高尚，我不想让我在乎的人冒险。”
苏令嘉吸了吸鼻子：“我不高尚，现在超市都买不到菜了，所有菜市场都关门了，酒店都快停止营业了。去医院做志愿者，管吃管住。”
岑司靖一滞，片刻，他开口：“好，如果你敢去医院做志愿者，我就敢带着物资驰援江城。”
苏令嘉差点被他气死：“岑司靖现在是赌气的时候吗？！我没得选，你好好在家呆着，没事儿干嘛有样学样？！”
岑司靖说：“你自己还不是有样学样？”
苏令嘉沉默好久好久，窗外楼下枯黄树叶落了一地，路上空无一人。明明她刚来江城的时候，看到的景色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江城像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少女，她有着热忱的血液，积极向上的姿态，她有着不可估量的美好未来。
苏令嘉手指在窗玻璃上轻轻擦过，说：“我要去医院做志愿者。”
岑司靖说：“好，我现在就收集物资调度车辆。”
苏令嘉顿了顿，抿抿唇说：“好，我等你。”
岑司靖道：“苏令嘉，活着从医院出来。”
苏令嘉目光逐渐坚定：“你也是，活下来。”
挂断电话后，岑司靖在几个微信群里发了消息。
岑司靖：【调动资源，驰援江城，一起的扣1】
很快，屏幕开始弹出一条条新消息，随着消息越来越多，屏幕开始往下滚动。
过了一会儿，岑司靖收到郑宝珠的信息。
郑宝珠：【去江城？】
岑司靖：【嗯】
郑宝珠：【我家车队几个车手也想去，一起呗】
岑司靖：【骑行去？】
郑宝珠：【不然你专车送？】
岑司靖啧了一声，回复：【现在什么时候，哪来的专车】
郑宝珠：【那就骑行呗】
郑宝珠：【发挥强项嘛】
岑司靖轻笑一声：【好，江城碰头】
疫情之下，时间似乎失去了度量。所有人都盯着最新确诊人数和最新死亡人数，一个个攀登的数据，一次次与死神的抗衡。
苏令嘉每天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奔波忙碌，有时抬头看见夕阳落下，才发现一天又过去了。
岑司靖带着物资赶到江城这天晚上，苏令嘉刚好打扫完一间病房。倒垃圾时，她的手指不小心摸到了垃圾桶中一位轻症病人的呕吐物。
即使隔着手套，苏令嘉依然感觉到了粘稠的触感，顿时头皮发麻。虽然同行护士及时处理，可苏令嘉的情绪却还是在这一刻崩溃了。
走出走廊时，她疯狂地给岑司靖打电话，连着打了好几个，岑司靖才接起。
一听到他的声音，苏令嘉就哇地一声哭出来，可还没哭两秒，她又赶紧把眼泪憋回去。
目前口罩防护服和护目镜资源还有限，不能被眼泪浪费。
苏令嘉靠墙蹲在走廊，抽抽噎噎地说：“我碰到病人的呕吐物了，我可能要得病了，岑司靖我要死了……”
岑司靖刚在仓库搬下一箱蔬菜，闻言走出仓库，沉声说：“苏令嘉，你不会死。”
苏令嘉根本听不进去，摇着头，崩溃道：“不，你不知道一天要死多少人，我马上就要死了。岑司靖，我要死了，我好怕啊……岑司靖，我怕死，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为什么那次你向我求婚我不答应，为什么我没答应，我要死也要以岑太太的身份去死……”
岑司靖原本紧张的心情莫名因为她这番话松了一下。
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苏令嘉一噎，随即骂道：“岑司靖你还是人吗，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岑司靖扶着仓库门框，没忍住，笑弯了腰。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空旷的大马路，路灯虚无地落下橘黄色的光，像是在怀念当初的车水马龙。
岑司靖慢慢直起身子说：“你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所有人都在为了江城努力，你会活下来，江城也会活下来。”
是的，所有人都在为了江城努力。
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民，英勇的中国人民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胞。
医护人员在努力，全国人民在努力，寒冬终将过去，春暖花开会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