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女帝 > 第二章

第二章

    不过堪堪天明,谢氏门前便聚了一大堆人,昨夜小皇帝忽感身体不适,传话取消今日之朝会,才出了谋逆造反的祸事,风波没有那么容易平息,建康城内尸体都还没能彻底处理干净。

    胆子小一些的官员想起昨日那场景就是两股战战。

    谢谨强令攻占城门,亲自持射杀王贺亲信,入城之后凡有谋逆之辈不降者,尽数斩杀,丝毫拖泥带水都没有。

    她从宣阳门到大司马门再入建康宫,一路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偏生她自己还不耐烦的很,如今大魏朝堂风声鹤唳,与王氏素来亲近的朝臣或是士族万分焦急,生怕下一个被斩杀于庙堂之上的就是自己。

    谢氏外面这么多人,有来撇清关系的,有来巴结奉承的,琅琊王氏一倒,陈郡谢氏就是大魏当之无愧的第一士族了。

    不似于前两者,还有前来声讨谢谨的。

    谢谨好好睡了一觉,起身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听谢肆说了外面那些事,眉峰聚拢,不悦道:“让他们都回去,我现在没空听他们废话。”

    这个时候跑到谢家门前,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谢肆应声出去,迎面撞上一雍容夫人。

    “见过阮夫人!”谢肆俯身作揖。

    来人身着绛紫袿衣,长裙曳地,大袖贴于侧身,优雅飘逸。她梳涵烟髻,着寿阳落梅妆,一身和善典雅之气,面如皎玉,慈眉善目,哪怕已经上了年岁,骨子里也还透着美人气。

    这位就是谢容之妻,谢氏主母阮夫人了。

    阮夫人叫谢肆先行下去,缓缓进了屋内唤谢谨,“如琢一去数月,回来之后也不见得来寻我,可是忘了阿娘了。”

    谢谨及笄之时谢容为她取了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叫如琢,谢如琢。[1]

    他们一家相处极为温馨,谢谨虽是常年同谢容待在军营里,对于生母阮夫人也是常常挂念的。阮夫人是位温柔贤惠的母亲,出身河东阮氏,算不上是显赫士族,可当年谢容执意娶她为妻,念在她也出身士族,身份算不得太低的分上,谢氏族亲才允了这门婚事。

    婚后谢容与阮夫人琴瑟和鸣,却聚少离多,阮夫人生下两女,长女谢谨,次女谢鸢,自谢容战死沙场后,便是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谢谨许久未见阮夫人,心中也是挂念的紧,她走近些道:“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只是前朝杂事太多,昨日回来身上沾了血腥气,怕叫母亲不适,这才没有去给您请安。”

    她周身气息虽还是冷肃的,但比在外面好了许多。

    “怎的不见阿鸢?该不会还没有起来吧。”谢谨问道。

    “她是一大早便去钻研她的吃食去了,还说要做些你喜欢吃的给送过来。”阮夫人没好气的点了点谢谨的头,有些嗔怪:“到底是个女儿家,还是少见些血气,日后那样的事有谢肆谢陆他们在,何须要你动手。”

    她知晓女儿的性子,既是走了那条路,便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但她仍旧希望谢谨能照顾好自己。

    谢谨还未说出话,谢肆便匆忙跑了进来。

    “将军,王家来人了。”

    琅琊王氏立身百余年,出了十一位宰相,两位皇后,七位仆射,四十九位三品以上大员,文人名士达百数,是大魏当之无愧的顶级门阀,唯一能与之齐名的也只有陈郡谢氏。[2]

    陈郡谢氏从开朝至今,几乎是一直活跃在边境军政上,自谢谨祖父那一辈起便总揽大魏军政大权,谢氏祖上有二十三位大将军,历经十二代,为官者足有百余人,文武兼备,加封太师太傅者也不在少数,不止于政事上,文坛之中,谢氏也不输好文喜乐的琅琊王氏。[3]

    王谢两家从来都是势均力敌,此番若是没有王贺的孤注一掷,王家绝对不会败阵。

    不消谢肆多说,谢谨也知道王氏的人来这里是为何,总归她要给王氏一个台阶下,王氏也需要她给一个交代。

    来人是王贺的叔父,亦是琅琊王氏族长王茂,年逾古稀,在王氏地位极高。

    王茂看见谢谨的时候,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他隐退多年,听了外面的传闻,也不曾想过昔年跟在谢容后面文文静静的小女郎,如今成了嗜杀成性,权倾朝野的辅国大将军。

    男子尚且难以做到如此,可是她做到了。

    谢谨礼貌性的跟王茂行了礼,论辈分,王茂比她高出许多,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她抬眼看了看王贺身后之人,不像是王家那两个小子。

    看上去低眉顺眼的,谢谨思索片刻,暗道王家的人果然还是沉得住气,她亲手斩杀王贺也没见他们闹出什么事。

    谢谨莞尔温言,“不知王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她要让王氏主动服软。

    王茂早做好被刁难的打算,把拐杖递给身后之人,缓缓向谢谨俯身行大礼。

    “王某不才,未能看管住族中不臣之子弟,才乃我王氏之奇耻大辱,今日王某前来是想替不孝子弟赎罪,亦是替琅琊王氏赎罪,王某请辞太傅之位,王家也愿退守琅琊,远离朝堂,望陛下,望大将军开恩!”

    昨日之事谢谨也是知道了的,王贺所为是为他自己也是为琅琊王氏,她还真就不相信王氏上下不知道此事,这时候撇了个干净,弃王贺尸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保王氏太平,谢谨明明知道这会是最正常的处理,却还是忍不住为之心寒。

    士族利益远高于个人性命,这句话也不知道害惨了多少人。

    谢谨沉吟片刻,将王茂扶起,年迈病弱的太傅为了王氏上下也不可谓不鞠躬尽瘁了。

    “王公此言实在严重,昨日之事皆由王贺一人所为,与琅琊王氏无尤,我也并非是是非不清的人,大魏还需要太傅,需要王氏,切不可因一人毁坏满门清誉啊。”

    如果是在前朝,谋逆之事一定是要株连全族的,可这是在大魏,皇帝更迭频繁,士族把控朝政,边境战乱不断,数年皆有造反的大魏,且不说谋反没有成功,便是成功了,也没人敢多管什么。

    谢谨说了一番漂亮话,和王氏的约定也很快达成。

    王氏甘居谢氏之下,尽心辅佐大魏陛下,谋逆之事就此翻篇。

    谢谨自认为对他们已经很仁慈了,若不是怕大魏动摇之际西戎卷土重来,王氏没那么好受。

    叫谢肆送客之后,谢谨才松了口气,得亏王家是来了个明事理的,不然还要她再造些杀孽。

    王茂出了谢氏,离开谢肆的视线之后,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一旁倒去,身旁的人赶紧扶住他,“族长,没事吧?”

    “无碍,无碍。”王茂声音有些低沉,废些力气站稳之后才拍了拍身边人的手。

    “韫之啊,你叔父是王家最有雄心壮志之人,我本以为此次可以一举将王家推上最高峰,奈何谢谨回来的太及时,也只能舍弃你叔父保全王家了,你能理解的吧。”

    王韫之沉默了一会,还是说了实话,“族长,韫之还是觉得那太过于残忍,叔父一生为琅琊王氏而活,我们连墓碑都不能替他立,这是否……”

    王茂手上加大了力气,略显浑浊的双目紧盯着王韫之。

    “韫之,琅琊王氏,不,是大魏所有士族家训的第一条是什么。”

    “凡士族子弟,皆以家族利益为重,不可损家族颜面,不可为祸及家族之事,凡有违者,逐出家族,永世称罪。”

    王茂抿了抿唇,道:“韫之,我老了,王氏以后就要靠你还有延之绪之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住这句话,我希望琅琊王氏在你们手里能重现往日辉煌,明白了吗?”

    王韫之沉重的点了点头。

    那头谢谨接过最新的军报,稍稍缓和一点的心情又烦躁起来,她不过才走了几日,西戎又想增派兵马,真是没完没了了。

    “跟谢陆说叫他给我守住了,待我处理好建康的事,立马前往边境。”

    谢肆才应下,屋外灵动清越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你就不能好好休息几日吗,大魏没了你几日又不会亡,天天那样累自己做什么。”

    谢谨笑了下,把军报丢给谢肆,大步朝着谢鸢走过去,抬手就是捏她肉乎乎的脸。

    “怎么几个月没见你,你这脸盘子又大了许多?”

    谢鸢一听急了,挣扎着踩起了小碎步,表情都有些扭曲,话也说的含糊,“哎呀阿姊快些松开!好疼的!就是因为你经常捏我脸才会变大的!”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谢鸢生的是白白嫩嫩,软软糯糯,不似大魏风行的柔弱苍白的羸弱之美,娇憨可爱的样子叫人又喜欢的紧。

    小粉团子好不容易挣扎开来,圆碌碌的眼睛瞪着谢谨,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叫谢谨想笑。

    “来找我干什么?”谢谨丢了个梨子给她。

    谢鸢放在鼻尖嗅了嗅,香香的,她张口就咬掉了好大一块。

    “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知道忙你朝中那些事,还不许我来看看你啊,没劲!”

    谢谨敲她脑袋,没好气的讲:“傻姑娘,建康城那么大的事,造反啊,我当然忙不过来了,你还指望着我从前那般陪着你放纸鸢踏青啊。”

    谢鸢垮下脸来,委屈极了,“我就是想那样啊,自从阿耶走了以后你越来越忙,不是打仗就是应付那些朝臣,陪我和阿娘的时间愈发少,你最讨厌了。”

    谢谨一时哑然,她幼时便开始习武,父亲总夸她将来会是将才,带着她上战场,去和前朝大臣纠缠,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自从父亲走后,她肩上的胆子越来越重,要抵抗外敌,要保护大魏,还要保全谢氏,照顾这一大家子人,陪谢鸢和母亲的时间几乎没有。

    应该会改变的,等到她彻底击溃西戎,让大魏安稳下来,她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谢鸢。”

    “嗯?”

    “明年我带你去放纸鸢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诗经.卫风》

    [2][3]借鉴东晋时期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地位,数据不准确,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