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的电话立马拨了过来。

    “是有点像，叶片狭长，两边向内卷，呈冬季休眠状态的紫红色，”邓教授匆匆看了眼，“这是哪里？”

    方院士刚搜索完粉云田的具体地址，一字一句：“东华省贵池市桑树镇。”

    邓教授惊呼：“这不可能！”

    永瓣藤的研究与保护两人研究已久，现存的野生永瓣藤分布零星，主要在皖南一带。而随着环境变化，很多原有记载的地区，重新调查后，已经没有了永瓣藤生存的迹象。

    大概是五年前，贵池市从永瓣藤分布地区中除名。

    方院士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

    他是不会认错的！

    如果那真的是永瓣藤种群，在田野林间就有如此规模，其他地方又能分布多少！

    “你看看，你再看看！”方院士声音激动到颤抖，整个人来了干劲，“我们要不去实地考察一下？”

    “方院士，你冷静一点，别又升血压了，”邓教授试图打消他的热情，方院士一把年纪，又有心脏病，他不得不小心一点，“视频和图片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永瓣藤，你的老骨头也不容许你跑那么远！”

    什么桑树镇，听起来就偏远的不行，常年野地考察的邓教授对此相当有经验。如果满怀期望的方院士去了现场，发现那不是永瓣藤，惊喜落空受了刺激，他可承担不起。

    方院士失落地哎了声。

    邓教授又道，“这样吧，我和当地的林业大学联系下，先他们去看看。如果确实是永瓣藤，我们再跑这一趟也不迟。”

    方院士这才转忧为喜，兴冲冲地连声答应。

    挂掉电话，方院士又把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理所当然关注了视频的发布者——他对那片小树林可太感兴趣了，迫切地希望发布者多拍几个视频，供他研究。

    而视频下的评论，也都在这么说。

    终于有年轻人对我们的濒危植物重视起来了吗？

    方院士的一颗老心狠狠地跳了两把。

    然而等他仔细看，才发现不过是想看博主露脸的一群人，纷纷叫喊着漂亮妹妹，方院士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他不该抱这么大希望的。

    很多人说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专业难读工作难找，愿意学生物学的人都不多，更别说生物学的分支学科植物学了。

    哪会有人认出那是濒危植物永瓣藤呢？

    认真想了想，方院士还是点了取消关注。他还是耐心等林业大学的消息吧。

    *

    继年级第一，本市十佳青年第一，国内粉云田种植第一后，桑落又获得一个新的第一：围脖日涨粉数量第一。

    果然是个看脸的时代。

    看完粉云田的脸，就要看她的脸。

    她涨粉的速度快得离谱，有人开始这是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炒作。

    国内第一片粉云田的种植者是一个成绩优异的高三妹妹，人长得还超级漂亮。

    怎么看都像是刻意塑造的人设。

    好多人直言桑落的下一步就是进军娱乐圈，选秀出道一条龙。

    桑落：“……”有人真的会想太多。

    她不过是想挣挣外快，养活她的菩提莲和火焰树罢了。

    永瓣藤的成活率达到了惊人的地步，茎叶落地即生根，爬着乔木长得那叫一个快。

    明明不等开花结果，本草集就认定她养活成了，一口气又显现出两种植物。

    一个是火焰兰，陆生。

    另一个名字长到拗口，让人看了就没有世俗**，所以有个简称叫菩提莲，水生。【注】

    两种花虽然珍稀，但并不难种，对环境要求不高，只要移植成功了，就能活。

    但问题在于，现在是冬天。

    没有成苗。

    在本草集的指引下，桑落只找到了种子。

    她没敢直接抛到地里或水里，怕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鸡鸭给啄了。

    于是新晋网红桑落，最近分享的视频跟小学生寒假日记似的，在记录种子的发芽。

    即使要靠脸吃饭，桑落也希望她的标签与植物相关。

    这可是她的追求！

    其实了解珍稀植物的越多，桑落就越心疼，不仅心疼植物，更心疼国家。

    华夏资源一直很丰富，特有的珍稀植物列出来，文档能翻一百多页，但是认识和了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几乎每一种植物的濒危原因后面，都列着人为破坏和环境恶劣。

    经济的飞速发展不能总是以环境为代价啊，更不该让一无所知的动植物承受所有。

    也许有人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动植物的灭绝，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那人类的干涉与保护，不也是在进行着自然选择吗？

    桑落想要尽可能多的，给粉丝科普珍稀植物的品种与辨认方式。

    至少不要让这些在她眼里视若珍宝的植物，因别人的无知和践踏而香消玉殒。

    *

    博主和粉丝的筛选，往往是双向的。

    在桑落逐渐从高颜值博博主，发展成科普类博主时，她的粉丝也换成了对植物感兴趣的一批。

    当然，也不乏有只看脸的人凑个热闹。

    许雪宁不属于以上两种。

    但她的小号也是桑落的粉丝之一。

    自粉云田火了之后，许雪宁就不靠李义来打听桑落的生活了。

    社交平台里，营销号的推文，别人的抓拍，许雪宁不放过一丝一毫，努力拼凑出桑落的近状。

    她考了第一。

    她成了坐拥三十万粉丝的网红。

    她在种火焰兰和菩提莲听起来就很稀少的植物。

    桑落过得越轻松，许雪宁就越是心有不甘。

    为什么啊？

    梁家想要桑落回来，许家也派人去接。为什么啊。

    明明她才是亲生的……是她做得不够好吗？

    许父许母专注工作，很少陪她，梁彦虽然喜欢她，可去了趟桑树镇后，态度骤然冷了下来。

    许雪宁开始病态地啃指甲，边啃边看桑落的每期视频，尽管她已经看了成百上千次。

    桑落的语气、停顿、用词，她甚至能做到完美复刻。

    *

    “桑落，听说林业大学教授去你家了，来干什么的啊？”

    张妍一下课，就冲到了桑落家，迫不及待地问。

    因为林业局的查访，李叔一个电话把桑落喊了回来，说是林业大学的教授想调查些事。他们回答不上来。

    桑落正抓了把麸皮喂鸡，顿了顿才道，“问了点问题。”

    说来奇怪，林业大学的教授像是冲着永瓣藤来的，但一见到桑落，眼神就变了。

    说话心不在焉，目光在桑落前后绕来绕去。

    桑落讲了一通，教授也没怎么听进去的样子，最后问了她一堆奇怪的问题，比如桑落母亲是谁，父亲又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桑树镇，为什么要经营农家乐。

    无关紧要又琐碎。

    如果不是教授早就出示过证件，桑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什么三流小报的记者，最爱扒探人**的那种。

    最后还要桑落的联系方式。

    桑落委婉地拒绝了。

    教授没再说什么，木着脸走了，临走前，他还拍了几张农家乐的照片。

    张妍咂舌，“他不会对你一见钟情，想追求你吧？”

    桑落：“他比你爸的年纪都大。”

    “那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吧？”张妍看着桑落的眼里满是红心，毕竟桑落好看又厉害，有人见一面就喜欢上也不难吧？

    桑落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张妍对自己有浓重且奇怪的滤镜。

    她微微一笑，“下次月考，你要考第几？还要当第三吗？”

    张妍被戳痛脚，嗷的叫了一声我不，一溜烟地跑了。

    她要回家学习！

    桑落考第一就算了，她要当第二！

    院子里的鸡鸭冷不丁被吓一跳，扑棱两下翅膀跑开，见没有危险，又踱着步子回来。

    慢悠悠地啄地上的麸皮。

    桑落直觉，那个教授会带个什么人回来。

    *

    方院士收到林业大学的回复时，已经是四月份了，对方在邮件模棱两可，语焉不详，说什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的。

    搞研究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一个林业大学的教授都不严谨成这样，方院士气成了牛鼻子，当即拍板，“我去！我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永瓣藤！”

    他扯上了邓教授。

    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为了几株濒危植物大费波折，最后还要老将上马，亲自出征。

    别人不敢劝，只好派上几个年轻人照应着，都是研究所的青年学者，有研究生，也有实习老师。

    方院士一路上都不太高兴，敦敦教导那几个小年轻，“我们搞植物研究的，尤其研究野生植物的，就得去野地！不去实地考察，怎么知道它们原来的生长环境什么样？”

    “怎么知道环境变化有没有对它造成影响？”

    “怎么知道它在哪个生态系统里，又起了什么作用？”

    青年学者不敢吭声。

    一行人到了桑树镇，直奔农家乐。

    方院士提前把速效救心丸塞到老朋友手里，提着一口气过来，他也真的怕那不是永瓣藤。

    邓教授明白地点点头。

    两人做了个深呼吸，刚想去树林那边，就被一片红吸引了注意力。

    栽在花盆，附生在木棍上。

    圆锥花序，火红的花，五片花瓣上三下二，像张牙舞爪的海星，缀满枝头。

    “这、这不是火焰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