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上司的秘密易克秋桐

女上司的秘密易克秋桐 > 024 硬着头皮硬撑

024 硬着头皮硬撑

    此时,我无路可退,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硬撑。

    既然此时金景秀已经提出,那么,无可避免秋桐要知道了。

    如此,还不如直接主动点。

    我于是对金景秀说:“哦……你说的是我那个朋友孔昆的事情吧?”

    “孔昆?”秋桐失声叫了出来,瞪眼看着我。

    显然,她很意外。

    我不敢看秋桐,还是看着金景秀。

    “秋桐,你也认识孔昆?”金景秀先冲我点点头,然后看着秋桐。

    秋桐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看我,又看着金景秀。

    “如此,孔昆既是小易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了?”金景秀还是看着秋桐。

    秋桐又点了点头,神情还是有些发怔,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金景秀笑了:“既然是你们共同的朋友,那我就放心了。”

    我心里微微有些不安,看着金景秀:“金姑姑,那个孔昆,现在如何了?”

    “她拿着你的亲笔介绍信到了韩国,直接找到了敬泽,敬泽当然要安排好了,”金景秀说,“因为有你的这层关系,敬泽对孔昆的安排是很重视的,先和我说了下,然后根据孔昆的特长,初步考察后,做了合理的安置。”

    “怎么安置的?”我说。

    “我们集团刚成立了今日国际旅行社,其中的海外地接业务,重点是做中国大陆市场,正缺少了解中国旅游市场的人员,她就来了,而且之前还是在中国做旅行社老总的,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在我的建议下,孔昆担任了旅行社地接中心国际业务部的总监,专门负责做针对海外特别是中国旅游团队的地接业务。”金景秀说。

    “哦……”我点了点头,没想到孔昆的安排如此顺利。

    秋桐似懂非懂地听着我和金景秀的谈话,不时看看我,又看看金景秀。

    她当然听懂了金景秀的话,但她一定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不懂,但这会儿她却不问我。秋桐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问题,不合适的场合,她不会问不合适的话题。

    “你们看,我和敬泽对孔昆,你们的这位朋友安排的还算可以吗?”金景秀说。

    “当然满意,出乎意料地满意!”我忙点头说。

    秋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笑了下。

    “谢谢金姑姑,谢谢敬泽!”我又补充了一句。

    “大家都是朋友,谢就客气了,换回来说,我和敬泽该谢谢你呢,我们正缺这方面的合适的人呢,你恰好久给我们介绍来了,这真是雪中送炭!”金景秀说:“孔昆这孩子,我第一印象就不错,谈吐举止很稳重,看起来很面善。当然了,我对她的好印象也是基于对小易的印象,小易是个面善之人,爱屋及乌嘛!现在知道孔昆是你和秋桐共同的朋友,那我就更加放心了,你们俩都是心底善良的好孩子,你们是如此,那你们的朋友肯定更错不了!”

    我有苦难言,又感到有些不安和担心。

    我的担心来自于孔昆,我担心她今后别利用了金景秀和金敬泽基于对我和秋桐的友善而对她建立起来的信任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我这罪过可就大了,我等于是坑了金敬泽和金景秀。

    我没有想到金敬泽和金景秀会对孔昆安排地如此妥当,直接委以重任。

    心里有些感动,这感动更多是来自于他们对我的信任,同时还有些隐隐的不安,这不安来自于对孔昆今后的把握不定,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就此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能做一个真正有良心有道德的人。

    秋桐这会儿眉头紧锁,侧眼看着我,我装作没有看到。

    桌子底下秋桐的脚碰到了我的脚,接着她狠狠踩了我的脚面一下。

    我轻微一咧嘴,没有出声。

    这会儿,金景秀不断提到善这个字眼:我和秋桐心地善良,孔昆看起来面善,似乎,在她的用人字典里,是很注重善这方面的。

    我于是提出这个问题:“金姑姑,你在用人的时候,在善良和能力之间,更注重哪一方面?”

    金景秀说:“善良,心善是第一位的,能力是第二位的!”

    我看着金景秀,秋桐也看着她。

    “怎么?不好理解吗?”金景秀说。

    我笑了下,秋桐也笑了下,都没有说话。

    金景秀说:“其实这很容易理解的,你们中国不管是官场还是职场用人离开不都是强调德才兼备吗,德是放在才前面的,其实在我的理解累,我认为的这个善良就是德,一个人的品德,也就是说,一个品德优秀的人,首当其冲是一个善良的人!”

    “没有一个善良的灵魂,就没有美德可言。”秋桐说了一句。

    “对,”金景秀带着赞赏的目光看着秋桐:“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的确是这样,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

    “何谓善良的灵魂呢?”我提出这个问题。

    秋桐轻轻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金景秀沉思了片刻,说:“这个问题提得好。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有一天,俄罗斯著名的油画家列维坦独自一人到森林里去写生。当他沿着森林走到一座山崖的边上,正是清晨时分。他忽然看到山崖的那一边被初升的太阳照耀出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美丽景色的时候,他站在山崖上感动得泪如雨下。同样,德国的著名诗人歌德,有一次听到了贝多芬的交响乐,被音乐所感动,以至泪如雨下。另一位俄罗斯的文学家托尔斯泰,听到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弦乐四重奏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的时候,一样被音乐感动而热泪盈眶。”

    我和秋桐静静地看着金景秀。

    “无论是列维坦为美丽的景色而感动,还是歌德和托尔斯泰为动人的音乐而感动,他们都能够真诚地流下自己的眼泪。如今,我们还能够像他们一样会感动,会流泪吗?”金景秀说。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说。

    “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们现在面对世界的一切值得感动的事情,已经变得麻木,变得容易和感动擦肩而过,或根本掉头而去,或司空见惯得熟视无睹而铁石心肠。我们不是不会流泪,而是那眼泪更多是为一己的失去或伤心而流,不是为他人而流。”金景秀说。

    “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我说。

    “回答这样的问题,首先要问列维坦、歌德和托尔斯泰,为什么会被仅仅是一种客观的景色、一种偶然的音乐而感动?”金景秀看着秋桐:“秋桐,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秋桐轻声说:“那是因为他们的心中存有善良而敏感的一隅。”

    金景秀欣慰地笑了,点点头:“是的,感动的本质和核心是善,失去或缺少了内心深处哪怕尚存的一点点善,感动就无从谈起,感动就会如同风中的蒲公英离我们远去。所以,我说:善是感动深埋在内心的根系,只有内心里有善,才能够长出感动的枝干,因感动而流下的眼泪,只是那枝头上迸发开放出的花朵。内心里拥有善,才会看见弱小而感动得自觉前去扶助,才会看见贫穷而情不自禁地产生同情,才会看见寒冷而愿意去雪中送炭。善是我们内心最可宝贵的财富,是我们两个民族历史**同的最可珍惜的传统,是我们彼此赖以生存和心灵相通的链环。悲欢离合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沉淀在我们酒液里的和融化在我们脚步中的,都是这样一点一滴播撒和积累下的善,我们在感动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所感动着,从而形成一泓循环的水流,滋润着我们哪怕苦涩而艰难的日子,帮助我们度过了相濡以沫的人生……”

    我凝神看着金景秀。

    金景秀继续说:“在一个商业时代里,有的人迅速发财致富,富得只剩下钱了,可以去花天酒地,一掷千金,却惟独缺少了善,感动自然就无从谈起。裕望在膨胀,善已经被钱蛀空,爱便也就容易移花接木蜕变成了寻花问柳的肉裕,感动自然就容易被感受和性感所替代。虽然,感受和感动只是一字之差,感受却可以包括享受在内一切物质的向往和裕望,感动却是纯粹属于精神范畴的活动。因此,感受是属于感官的,感动是属于心灵的。感受是属于现实主义的,感动是属于浪漫主义的。所以,有的人可能自己依旧不富裕,但内心里依然保存着祖传下来的那一份善,将如今已经变得越发珍贵的感动保留在自己的内心,他的内心便是富有的,如一棵大树盛开出满枝的花朵,结出满枝的果实……”

    我和秋桐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金景善似乎在从自身的体会来阐述一个简单但却又复杂的道理。

    “在一个商业社会里,貌似花团锦簇的爱很容易被制作成色彩缤纷的各种商品,比如情人节里用金纸包裹的玫瑰或圣诞节时以滚烫语言印制的贺卡,以及电视中将爱夸张成为卿卿我我不离嘴的肥皂剧,有时也会让你感动,那样的感动是虚假的,如同果树上开的谎花儿,是不结果的。而在这样的商业社会里,善是极其容易被忽略和遗忘它存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因为善不那么张扬,不像被涂抹得猩红的嘴唇,抒发出抒情的表白。善总是愿意默默地,如同空气一样,看不见却无时不在你的身旁才对。因此,感动,从来都是朴素的,是默默的,是属于一个人的,你悄悄地流泪,悄悄地擦干……”

    说到这里,金景善看着我们:“你们说,善与爱,哪一个更重要?”

    “爱!”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金景秀看着秋桐,秋桐说:“善!”

    金景秀微笑了下,点点头。

    我看着秋桐说:“为什么呢?”

    秋桐说:“有时候,善比爱更重要,或者说没有了善便也就没有了爱。设想一下,如果心里稍稍有一点点的善,还会有那么多能够致人于死命的假药、假酒以及地下窝点的鞭炮和小煤窑的瓦斯爆炸吗?更不要说如今遍地都是假冒伪劣其他产品,为了多赚几个钱,连炸油条都要用恶心的地沟油,卖螃蟹也要塞进几只死的。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地包围着我们,我们的感动当然就一点点被蚕食了。善没有了,感动也就成了无本之木,那样的荒芜,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金景秀用喜爱的目光看着秋桐:“再说一句,善,一般是和慈连在一起的。慈善,是一种值得敬重的美德。慈善事业,是一种积德的美好事业。慈者,就是爱的意思,你们中国古书中说:亲爱利子谓之慈,恻隐怜人谓之慈。在家者,为之慈母、慈父、慈子;在外者,则为之慈善。我们不可能只待在窄小的家里,我们都需要推开家门走到外面去,我们便都需要为别人播撒爱和善的同时,也需要别人为我们播撒爱和善。爱和善,就是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繁衍着人类的生存,绵延着爱的滋润。而真正的感动就是在它们的根系下繁衍不绝的。世界上爱和善越来越多,被我们感动的事情就越来越多……正如秋桐刚才所说,没有一个善良的灵魂,就没有美德可言。没错,善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美德,感动就是我们应该具有的天然品质。或许,感动而泪如雨下,显示了我们人类脆弱的一面,却也是我们敏感、善感而不可缺少的品质。我们还能不能够被哪怕一丝微小的事物而感动得流泪,是检验我们心灵品质的一张ph试纸……所以……”

    “所以,在你的用人字典里,善首当其冲!”我接过金景秀的话。

    “是的。”金景秀点点头:“因为我看得出你们都是善良之人,所以我才会越来越喜欢你们,正是因为小易的善良,所以我才会爱屋及乌到你们的朋友孔昆,我相信,一个善良之人的朋友,也必定会是心善之人,我相信我的眼光不会看错,也相信你们的眼光。相信你们,就是相信我自己。”

    我说:“金姑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看人用人,还是要观其言,察其行,特别是行!”

    金景秀呵呵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注意这一点的,其实我今天的意思是想说我对孔昆的第一印象不错,很大成分是基于对你的好感,当然,考察一个人,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看出来的,特别是一个人的内心。但是,能有良好的第一印象,总比没有好吧,起码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是的,你说的对!”我稍微有些安心了。金景秀不是平庸之辈,她虽然看在我的面子上委以孔昆重任,虽然今后她或许会继续看在我和秋桐的面子上对她继续重用,但事在人为,孔昆能不能在韩国站住脚,能不能获得金景秀和金敬泽的最后信任,还是要靠自己,靠自己的能力,靠自己的良心和内心。在金景秀的眼皮底下要想捣鼓事,恐怕很难。金景秀能做到跨国集团的大老板,没有几把刷子是不可能的,她看人的眼光必定是十分犀利的,有些话她虽然没有说,但她的心里一定都是有数的。

    又闲聊了一会儿,大家离开饭店。

    金景秀又想到江边走走,我和秋桐陪着她。

    夜晚风挺大,有些冷,金景秀和秋桐穿的都不多,我建议回酒店房间去。

    她们都很听话。

    回到房间,我半躺在床头,默默抽烟,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着今晚和金景秀的谈话,想着金景秀意外提到的孔昆之事……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我说。

    门没有关死。

    秋桐进来了。

    我半躺在那里没有动,看着秋桐。

    “起来——坐好!”秋桐说。

    我于是坐在床边,秋桐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目光大大地看着我。

    “金姑姑休息了?”我说。

    “在洗澡!”秋桐不苟言笑地说。

    “她在洗澡,你就没地方洗澡了,想来我这边借地方洗澡的吧??”我和她开玩笑。

    秋桐没有笑:“少嬉皮笑脸!”

    我一咧嘴,看着秋桐。

    “把烟掐死!”秋桐说。

    “干嘛?”我说。

    “掐死!”秋桐说。

    我老老实实把烟掐死,然后看着秋桐。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秋桐说。

    我知道秋桐问的是什么,心里一时有些斟酌和犹豫。

    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秋桐接着补充了一句:“说实话!不许撒谎!”

    我不再犹豫了,抬头看着秋桐:“不错,之前我没对你说实话,她的离去,我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还是我一手安排的!”

    “为什么?”秋桐说。

    “很简单!她不离开,就得死——”我声音低沉地说。

    话音刚落,秋桐的身体就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她又问,声音有些嘶哑。

    “因为她卷入了不该卷入的漩涡,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说。

    秋桐目光直视着我,我对视着她。

    秋桐的目光微微一颤,似乎,她明白了我这话的意思,她是极其聪慧的,她能听懂我的话的。

    果然,秋桐缓缓点点头:“我想,我意识到什么了。”

    “我想你意识的是对的!”我说。

    “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秋桐的声音里带着震惊和痛苦。

    “因为钱!”我说。

    秋桐的眉头皱了皱,看着我:“仅仅是因为钱吗?”

    我的眼神有些犹豫,一时没有说话。

    秋桐仰脸看着天花板沉思起来。

    我又点燃一支烟,慢慢吸了几口。

    “你这样做,是在帮她呢还是在救她?是在为自己寻求良心的安慰呢还是想逃避什么?”秋桐看着我,声音不大,但很有力。

    我没有说话。

    “她得到了什么?你又失去了什么?还有那些幕后的人,你幕后和她幕后的人,又赚取了什么便宜吃了什么亏呢?”秋桐继续问我。

    我沉默不语,心里却只敲鼓。

    “愿意吃亏的人,终究吃不了亏;爱占便宜的人,定是占不了便宜。再好的东西,也不可能长久拥有,别以为成败无因,今天的苦果,是昨天的伏笔……”秋桐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喃喃地说着,走了。

    我坐在那里没动,听到秋桐关门的声音,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反复品味着秋桐最后那句话……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我和金景秀还有秋桐在餐厅会合。

    “早——”我看着她们,似乎她们的精神状态都很好。

    “早——”她们冲我笑了下。

    “昨晚,你们睡得还好吧?”我说。

    “是的,很好。”秋桐说。

    “呵呵,我和秋桐躺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秋桐不知不觉躺在我怀里睡着了!”金景秀笑着说,脸上带着慈爱和疼爱的表情。

    秋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那笑里却又带着几分幸福和温馨。

    我眼前展现出秋桐和金景秀躺在一起聊天、然后秋桐在金景秀怀里安然入睡的情景,不由想起电影《小花》里那对不曾相识的母女,她们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

    这是一幅多么温馨动人的画面。

    这样想着,我的鼻子又有些发酸。

    揉了揉鼻子,我说:“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秋桐到一边去打电话,我边吃边问金景秀:“金姑姑,我们今天,你打算怎么活动?”

    金景秀说:“我们开着车沿江逆流而上,好不好?”

    我说:“好!”

    “昨晚我看了地图,往上走,有个地方叫神仙湾,鸭绿江水电站就在那附近,那地方的风景一定不错!”金景秀不动声色地说。

    “好啊,没问题!”我说。

    这时,秋桐打完电话回来了,边坐下吃饭边说:“刚给小雪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

    “呵呵,”金景秀笑了起来:“可惜,这次没见到你的小公主!我想,她一定像她妈妈一样漂亮,还很可爱!”

    秋桐笑了起来:“下次还有机会见的,小雪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我这时插了一句:“小雪爷爷接电话了吗?”

    “接了!问我在哪里的!”秋桐说。

    “你怎么说的?”我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我说和你一起陪韩国来的朋友来丹东游玩的!”秋桐说。

    我的心一动,没有在说话,低头继续吃饭。

    金景秀笑了笑,也继续吃饭。

    金景秀显然不会在意我和秋桐的谈话,她哪里会想到我提到的小雪的爷爷是谁呢?

    吃过早饭,秋桐和金景秀回房间收拾东西,我直接把车开到酒店门前等她们下来。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不看也知道肯定是老李打来的。

    “李叔——”我直接就接听。

    “小易!你在哪里呢?”老李的声音。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嘈杂,不时有汽车;喇叭的声音,似乎老李不在家,在大街上。

    “我和秋桐一起在丹东,”我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一起陪金景秀来的,金景秀昨天到的星海,然后直接来了丹东!”

    “我猜到了,我果然猜到了……”老李喃喃地说。

    “虽然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你的心里,此时一定很激动!”我说。

    老李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

    “你想见她?”我说。

    老李还是没有说话。

    “你想见她,但你认为她会愿意见你吗?”我又说。

    我又觉得自己很残忍很冷酷,我感觉自己在无情地折磨这一对老鸳鸯。

    沉默了半天,我听到电话里传来老李深深的一声叹息。

    这时我看到金景秀和秋桐正走出酒店,于是说:“李叔,不和你说了,我们要出发了——”

    “你们要到哪里?”老李终于说话了。

    似乎,老李对我们今天的行程很关心。

    “怎么?李叔,你想过来和我们一起散心?”我带着讽刺的口吻说。

    老李无语。

    “神仙湾,”我不想和老李磨蹭,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在鸭绿江水电站附近!”

    “神仙湾!”电话里听到老李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李叔。”我说,心里有些奇怪。

    老李没有说话,却沉默了。

    这时金景秀和秋桐已经到了车边,我当即挂了电话。

    等秋桐和金景秀上了车,我开车出发,沿着滨江大道向鸭绿江上游开去。

    此时,我不知道今天还会发生什么事。

    天气不错,冬日的阳光照射在鸭绿江上。

    我开车走在鸭绿江岸,和对岸仅有一河之隔,宽的地方不过300米,窄的时候不到100米,甚至只有几十米,对岸的房子树木甚至沿江路上的车辆都看的很清楚,甚至,还能看到对过岸边隐隐约约的暗堡,当然也能看到背着枪穿着棉衣在岸边游弋的人民军士兵。

    冬季,对岸显得更加萧条,显得十分冷清。

    我保持着40迈左右的速度,沿着江岸缓缓而行,以便金景秀能更好地多看看对岸她的祖国,甚至是她的家乡。

    她说过,她就出生在对岸的鸭绿江边。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

    只是,我不知道当年她和老李谈恋爱的具体位置。

    出城不远,路边有两座对称的雕塑,我停了下来。

    “这里是鸭绿江浮桥,当年志愿军秘密过江处,彭德怀当年也是从这里度过鸭绿江的……”我说。

    两组雕塑一座是志愿军过江的,一组是老百姓送别亲人的,脖子里都系着红色的绸带,显得十分醒目。

    雕塑身后的鸭绿江上,有一些残木露出江面,当年的浮桥只剩下这些断木了。

    金景秀和秋桐看了看,打开车门。

    我也打开车门,大家一起过去看。

    旁边有说明,这座浮桥是木头做的,可以通铁路,在鸭绿江大桥被美帝炸断之后,这座木制浮桥成为联系中朝两国以及运动作战物资的重要通道,之所以这座浮桥没有被炸,是因为这座桥是在水下的,涨潮桥面位于1.5米的水下,落潮时才会露出水面,美国鬼子的侦察机一直没有发现。之所以会有涨潮落潮,是因为这里离鸭绿江的入海口不远了。

    几十年过去,浮桥已经成为历史的残垣,只有一些黑乎乎的木头露出在水面,似乎在叙说着那一段历史。

    秋桐和金景秀走下台阶,站到江边去观看。

    这时,我的手机来了短信。

    杜建国来的。

    “易哥,老爷子打上了我的出租车,要包车去丹东……”

    我知道老爷子是老李。

    今天轮到杜建国在老李家值守,他开着出租车在那里的。

    老李包了杜建国的出租车,要来丹东。

    他现在没有专车了,只能包出租。

    我知道老李来丹东是为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他来丹东想干什么。

    我知道老李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出发前他问我我告诉了他。

    “出发了吗?”我回复杜建国,边看了看正在江边看浮桥遗迹的金景秀和秋桐。

    “出发了,马上上丹星高速!老爷子下车去买水了,我抽空给你发的短信!”杜建国回答。

    “知道了,方便的时候随时给我短信汇报!”我说。

    “是——”杜建国回答。

    我收起手机,站在雕塑边看了半天……

    开车继续前行,到了一个游轮渡口。这个季节游客很少,但还是有的,有几辆车停在那里,看车牌号都是外地的。

    外地人来一趟丹东,总是要坐游轮到鸭绿江上去和那个国家无限接近一下的。当然,虽然可以无限接近,但却永远不能到达,也就是说船不能靠岸,否则就是违规触犯边界法。

    “坐游轮到江上看看?”我说。

    “好——”金景秀说。

    我停车,大家下车。

    我过去包了一艘小游船,回来一看金景秀和秋桐正在旁边的小超市买东西,买了两大包东西,主要是食品和成条的香烟。

    “为何?干嘛?”我说,看那香烟的,都是朝鲜产的,不是我们的香烟。

    超市的老板快人快语:“待会儿你们的游船会接近靠近朝鲜那边的江岸,岸上有执勤的当兵的,还有当地的老百姓,他们都很穷,你和他们打招呼,他们都希望得到你们送的东西,不用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只要是这些饼干巧克力香烟什么的就行,那边什么都缺,我们这边不起眼的小食品,在他们那边都是稀罕物,都是好的东西……”

    “搞香烟干嘛?怎么还都是朝鲜的烟?”我说。

    “当兵的最喜欢成条的朝鲜烟,他们拿到手,可以回去再卖,卖的钱补贴家用……给他们成盒的,直接就抽了,成条的,是不舍得打开抽的,要卖钱的……”

    “哦……”我点点头,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看看金景秀和秋桐,神色也都有些不自在。

    我不再说话,提过两大包食品上船,大家穿好救生衣,然后船老大就开船了。

    船离岸后,并没有直接奔江心,而是往贴着我们这边沿上游方向而去。

    我们坐在船舱里静静地看着对岸光秃秃的高山和低矮的平方……

    走了不远,前面江心出现了一个岛屿,岛上有一排排朝鲜风格的别墅群。

    “这个岛叫鱼翅岛,岛上的那些房子,是朝鲜的将军别墅,住的都是朝鲜将军一级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家属……”船老大介绍说:“他们之所以住在这里,是防止一旦发生战争,家属好方便撤退,直接过河几分钟就可以到我们这里来……还有,建在这里,紧挨着边界,敌人的飞机也不敢轰炸,弄不好炸弹落到我们这边会引起纠纷……”

    听了这话,我想起朝鲜的宁边核基地也距离边境不远,看来也是出于这个想法,这不等于无形中绑架了我们吗?

    岛上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有女人还有孩子,还有背着枪巡逻的人民军士兵。而且,我还分明看到有几个暗堡。

    妈的,都是友好国家,都是鲜血凝成的友谊,犯得着这样吗?

    当然,我知道他们如此防范,是要看死自己的人民,防止他们跑到我们这边来,我们这边的人是不会往那边跑的。

    游船一直逆流而上,到了岛的尽头,然后往左转向,往下游方向走。

    这样,就等于是在那个岛屿和朝鲜陆地之间航行了,就等于是进入了朝鲜的内河。一边是朝鲜的陆地,一边是朝鲜的岛屿。

    我知道,中朝两国的约定,鸭绿江是没有中心线的,只要船在江上航行,只要不接触对方的陆地,无论怎么开都没事,两国共有江面。

    船老大放慢了船速,我们的左边是朝鲜的陆地,距离不到30米,右边是布满将军别墅的鱼翅岛,距离也不到30米。左右都是朝鲜。

    金景秀和秋桐沉默地看着江边的大陆,金景秀的目光有些发怔,秋桐的目光有些发直。

    这时,陆地上有两名背着枪的人民军战士冲我们挥手,我也冲他们挥手,边说:“看,他们对我们多友好——”

    金景秀和秋桐抬头看着岸上的人民军战士。

    船老大说:“什么友好,他们是想要东西的。”

    我看着他们,他们正冲岸边走来,船老大这时看着我们:“要不要靠过去?”

    我看看金景秀和秋桐,金景秀点点头。

    “准备好烟给他们!”船老大说。

    秋桐把买好的成条的烟都拿了出来,有五条,递给我,我又递给船老大,然后悄悄摸出了相机,打开镜头盖……

    游船缓缓向岸边靠近,在距离岸边只有1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船老大控制地很到位。

    两名朝鲜士兵走了过来,站在那里用朝语说着什么。

    我听不懂,看看秋桐和金景秀。

    “他们在问有没有烟?问船老大的!”秋桐轻声告诉我。

    金景秀则低头不看岸上,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似乎她不由自主就惧怕穿军装的人民军战士,似乎她多年前受过什么刺激,而这刺激和穿军装的有关系。想想也可以理解,她既然脱北,就一定要逃避人民军战士的追捕,越过三八线的时候,一定在极力躲避着人民军战士,心里当时一定是极其惊恐的,因为她知道,一旦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将会是死亡。凡是脱北或者越境到中国被弄回去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是死。此时,金景秀作为这个国家的背叛者,和这个国家的暴力机器只有一米的距离,而这个国家又是她的祖国,而这人民军战士又是他的同胞,她此时的心情一定是极其复杂的,既有不由自主的惧怕又有下意识的亲近,还有不可名状的伤感和悲楚。

    我冲这两名年轻的士兵笑笑,他们也冲我友好地笑笑,眼睛接着就死死盯住船老大手里的烟。

    船老大把五条烟直接扔到了岸上,年轻的士兵们放下枪,低头去检香烟,脸上带着开心的笑。

    金景秀这时抬起头看着他们,神情有些发愣,嘴唇咬地紧紧的。

    我这时悄悄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突然,一名士兵大喝一声,扔下手里的香烟,接着以飞快的速度捡起地上的冲锋枪,直接对准了我。

    我一怔,相机举起了一半。

    船老大忙将示意我收起相机,边又和他们用朝语说了一通什么,他们才,慢慢消除了敌意,放下枪,捡起香烟,冲我们点点头,直接上山去了。

    我松了口气,秋桐也松了口气。

    “哥们,你找死啊,怎么敢照相呢?”船老大训斥我。

    “靠,五条烟换不来一张照片。”我有些不服气地说。

    “烟归烟,烟是你们主动给的,算是友好赠品,说不好听的,就是施舍,近距离看看他们就行了,照相是万万不可以的,他们会担心一旦你照了相回去发到网上,一旦被他们的上级发现,那么,他们俩就完蛋了,自己死是一定的,还会牵连家人。朝鲜的株连政策是十分恐怖的,一人犯事,全家遭殃……”船老大说。

    听到船老大这话,金景秀浑身突然猛地一颤,脸色突然就有些发白。

    似乎,她想起了什么,似乎,因为想起来什么而感到惊恐。

    “金姑姑,你怎么了?”秋桐看着金景秀。

    金景秀的身体颤栗了片刻,然后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看看我,又看看秋桐,努力笑了下:“没事,我没事的,只是被刚才船老大的话吓住了!”

    秋桐点点头:“听起来是挺吓人的!”

    我看着金景秀,没有说话。

    船老大继续往前开船,边说:“不是吓唬人,是真的。你们以为是我编造了吓唬你们的?”

    金景秀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相信的!”

    游船继续紧贴朝鲜陆地往前缓缓开行,船老大边开船边给我们介绍:“看,前面山顶有个炮台,那是当年日本人修建的……看,前面的这个破码头,这就是朝鲜的所谓军港,也是当年日本人修建的……还有,看这一排白色的房子,这是朝鲜的女子兵营……对了,看到那些暗堡了吗,枪口正对着我们呢,不过他们是不会朝我们开枪的,虽然我们等于是在他们的内河航行,但只要我们的船不靠岸,就一点事也没有,还有,你们穿的橙色的救生衣,他们一看就知道是游客……”

    船老大是个称职的兼职导游,两片子开始滔滔不绝大侃起来。

    金景秀和秋桐一直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对岸这个萧条败落的国家,看着冬日里那灰黄色的山峦。

    船继续航行,穿越了鱼翅岛和朝鲜陆地之间的河道,前面的江面开阔起来,一时看不到那些背着枪的人民军战士了。

    前方江心有一条带篷子的小船在晃晃悠悠。

    “这船,是干什么的?”我问船老大。

    “朝鲜的,农村集体的船,出来打渔的,同时兼着在江上和游客卖特产,打的鱼和卖特产的钱都要回去交给集体,”船老大说:“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点点头。

    船老大缓缓向那艘小船开过去,靠近,我看清了船上的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大的是男的,小的是个十多岁模样的女孩子。他们都穿着朝鲜的民族服装。

    看样子,应该是父女俩。

    果然被我猜对了,船老大说:“这是爷俩,平时都是父亲出来打渔卖东西,今天是周日,估计孩子不上课,一起出来帮忙了……”

    边说,船老大边用绳扣把我们的游船和那小船连在一起,边用朝语和男的大声招呼着什么,他们看起来是熟悉的。

    那男的看起来很憨厚,笑得也很淳朴。

    女孩子则有些羞涩,躲在爸爸身后怯怯地看着我们,带着好奇的目光。

    她的目光看完我和穿老大,然后就落在金景秀和秋桐身上,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

    金景秀和秋桐都冲那女孩友好地笑着,秋桐边将两大包食品拿出来,往那边递。

    女孩抬头看着大人,没有动。

    秋桐笑着用朝语说了几句什么,男人感激地点点头,接着对女孩说了句什么,女孩高兴地也点点头。

    然后,秋桐往前走了一步,将两大包食品放到对方的船上。

    女孩靠近秋桐,用朝语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感谢秋桐。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长得也很漂亮。

    秋桐伸手摸摸女孩的头发,接着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分开,接着转身,我看到秋桐的眼圈有些发红。

    金景秀这会儿一直不动不动坐在船舱里看着,她的目光一直在跟着那女孩转悠。

    看着金景秀紧盯住那女孩的目光,我突然想起了30多年前的金景秀,那时候的她比这女孩大,但也是在鸭绿江上打渔,这情景或许会让她想起当年的自己,想起当年的那条鸭绿江,想起当年在这条江边发生的那些事……

    这时,那男人和船老大又在用朝语说着什么,那男人边打开舱盖,我看到里面不少东西,男人开始往外拿,虎骨酒,人参,草鸡蛋……

    船老大对我们说:“这都是他们的特产,你们要不要?虎骨酒一瓶100元,人参一盒300元,草鸡蛋一排5个,20元……都是人民币价格……”

    “价格不便宜啊!问问他,便宜点!”我说。

    “这价格他说了不算,都是他们农庄集体订的价格,卖的钱,也不贵他,他只是挣工分,钱都要一分不少交回去。当然,卖的多,他们的工分就多!”船老大说。

    “他们要人民币有什么用?”我说。

    “边境地区是可以通用兑换的,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船老大笑着说。

    那父女俩眼巴巴地看着我们。

    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说:“要不,我们每样都买一个,支援赞助下朝鲜老乡!”

    这时,金景秀突然说话了,说的是汉语,是对着船老大说的:“你告诉他们,我都买了,船舱里的东西都搬到我们船上来,我都要了!”

    “啊——”船老大吃了一惊,看着金景秀:“大姐,你没开玩笑吧?”

    我和秋桐也不禁吃了一惊,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做声。

    “我只说一次!”金景秀说。

    船老大嘴巴半张,看了看金景秀,然后忙对那男人说了起来。

    金景秀当然能听懂朝语,只是她装作不会说而已。

    那男人闻听,很激动很兴奋,接着就往外搬东西,都搬到了我们船上,然后开始清点。

    在这过程中,女孩一直看着秋桐和金景秀,金景秀也一直在看着那个女孩,眼神有些怅惘和茫然。

    东西都搬过来了,一箱一箱排列在一起。

    六箱。

    “大姐,我帮你算了下,这些东西一共是5680元!”船老大说:“你们要不要再来清点下?”

    “不用了,”金景秀说着打开随身的包,直接拿出两沓人民币,一看就是从银行里取出来还没动过的,两万。

    不知道金景秀什么时候弄的这些人民币。

    然后金景秀把点递给船老大:“都给他们,不用找了……剩下的钱,是给他们个人的,告诉他回去一定不要交公!”

    “吖——”船老大又呆了,借过钱递给那男人,嘀咕了两句,那男人也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在家里有一辆自行车都算是好样的有一辆摩托车就是暴发户的朝鲜,一万多块钱,是他们来说毫无疑问是巨款了。

    这男人有足够的理由目瞪口呆。

    看着这男人的神态,看着这男人身边怯怯的漂亮女孩,金景秀的眼圈突然红了,低下头去:“我们走吧……”

    我看了一眼秋桐,她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我的心里不禁有些酸涩。

    我们的船离去,走了一段距离,我还看到那男人呆立在船头,那女孩还在看着我们的方向……

    继续往下游走,走到一处两边都是高山的地方,河边有一群朝鲜妇女蹲在河边洗衣服。

    这么冷的天,鸭绿江水寒冷刺骨,她们竟然在江边洗衣服。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金景秀对船老大说:“靠过去!”

    船老大将船缓缓靠近,在距离岸边不到1米处停住,我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有站岗的人民军战士。

    金景秀看了看正在洗衣服的那些朝鲜妇女,她们也在看着她。

    金景秀的眼圈又红了,不知她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对船老大说:“把刚买的东西都送给她们吧!”

    “吖——”船老大怪叫一声,又愣了。

    “我来帮你吧!”我对船老大说。

    船老大回过神,冲岸上说了一句什么,那些妇女都高兴地过来。

    我伸直身子尽量靠近岸边,把金景秀刚买的那些东西都递了那些女人。

    她们激动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我知道她们是在感谢。

    这时,我看到金景秀低头在用纸巾擦眼睛……

    秋桐则转过身去,仰脸看着天空……

    然后,游船掉头沿往回走,走到鱼翅岛另一侧的时候,我看到岸边有个小码头,简单的木头搭建的,上面站着几个穿羽绒服的女人,还有两个背着枪的士兵。

    我让船老大靠近码头行驶。

    “这些女人都是将军的家属!”船老大说。

    看上去这些将军家属穿着也不怎么高档,和我们这边普通的女人穿的差不多,但在朝鲜,这也算是高档了,一般老百姓是打不到这水平的。

    游船缓缓靠近,我好奇地打量着女人和士兵。

    士兵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我们,女人们则转过身去不看我们。

    “这些女人都是在朝鲜有地位的人,她们的男人是尊贵的,她们也同样是尊贵的,她们不同于刚才那些人,她们是不乐意被我们这边的游客当动物一般来参观的!”船老大说。

    我的心一动,有些不忍再继续看。

    游船加速离去。

    回去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金景秀说了一句让我听起来十分沉重的话:“我们今天这样做,其实是在伤害他们的自尊……可是……”

    显然,金景秀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她的内心其实又十分矛盾。她想帮助那些可怜的人,但却也知道自己在伤害他们。

    我这时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当一个人到了为生存而战的地步,是没有任何自尊可言的!

    这是老秦曾经告诉过我的话,这是他在金三角浴血多年得出的体会。

    想到刚才索要香烟的朝鲜人民军战士,想到那对打渔的朝鲜父女,我不由心里一阵叹息。

    我又想到了老秦,想到了那些在金三角为生存而战的长眠于热带丛林的知青和他们的后代,想到了为生存而逃到金三角苟安的李顺……

    有些日子没有李顺那边的消息了,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不知他的革命军最近在搞什么动作。

    此时,在这里,很快将进入严冬季节,而在金三角,那里依然是炎热潮湿。

    经历了上次伍德一惊一乍的假动作,李顺和伍德的关系暂时处于相对的平静状态,一时相安无事。

    虽然相安无事,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孔昆事件,李顺和伍德心里都是有数的,只是双方都心照不宣而已。

    我知道,李顺和伍德迟早会有一战,迟早会撕破脸皮,但到底谁会率先出手,谁会先桶破这层纸,不好说。

    最近的伍德似乎一直在保持沉默,李顺也是。

    暂时的沉默,或许在积蓄着更大的能量,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爆发。

    双方或许都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等待对自己最有利的时机,这个有利,对伍德和李顺来说,似乎不单是战术的有利,更多似乎是战略的,是道义上的。

    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极其特殊,非常人可以想象可以理解。这种难以理解,对李顺尤其适用。

    想到这些,我的心又隐隐不安起来……

    上岸之后,休息了一会儿,我们继续开车前行,直奔下一个目标——神仙湾。

    这时,我接到了杜建国的手机短信:“我们已经到达丹东,开始下高速了……”

    李顺他爹来丹东了。

    我知道,他是冲金景秀来的。

    我开车继续前行,保持着40迈左右的速度。

    金景秀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鸭绿江游船之行带来的压抑气氛中,坐在车里一直沉默着。

    秋桐也没有说话,入神地看着窗外。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神仙湾到了,鸭绿江水电站就在这里。

    “金姑姑,神仙湾到了!”我边开车边说。

    “哦……”金景秀回过神来,看着车外。

    “前面就是鸭绿江水电站!”我指了指右前方的大坝。

    “嗯……”金景秀点点头:“这里风景真不错,大坝很壮观!”

    “我们要在这里停下看看吗?”秋桐说。

    金景秀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说:“往前走,沿着江边继续往前走!”

    我心里微微一怔,没有说话,继续往前开。

    看了一眼观后镜,秋桐也正在看我。

    过了水电站,江边的道路开始变得窄了起来,两边都是很陡的高山,江面也变得有些狭窄,虽然狭窄,但水缺很深了。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村庄,村庄不大,一些红瓦平房散落分布在山坡上和江边。

    “我们……去哪里……”金景秀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从观后镜里看了金景秀一眼,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异样,两眼死死盯住前方的小村子。

    开到村子旁边,在一处空场停下,村子里很静,偶尔见到有人在走动。

    虽然是冬季,但四周的风景却十分优美,周围都是高山,山上是四季常青的松树,水面也变得开阔起来,俨然一副青山碧水的美丽画卷。

    空场附近有两家农家乐饭店,停放着几辆轿车。显然,春秋夏季,来这里玩的人是不少的,即使在冬季,也还是有人来这里转悠。

    我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周围村民的注意,似乎,他们习惯了这里经常有人来散心游玩。

    金景秀和秋桐下了车,金景秀往四周看了看,嘴唇紧紧抿住,看起来,她的心情似乎是比较激动的。

    然后,她就往江边走去,秋桐紧跟着她。

    我下了车,在周围随意走动了一下,看到旁边有个石碑,走过去一看,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靠山屯。

    我立刻明白了,原来这就是靠山屯,就是老李当年插队的那个屯子,就是老李和金姑姑当年认识的地方。

    我明白了金景秀要来这里的原因,明白了她的神情为什么变得激动。

    她来这里故地重游了。

    老李听我说金景秀要来神仙湾,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显然知道金景秀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此时老李是什么样的心情,不知他是否心情也很激动。

    看着金景秀和秋桐转过一个弯,身影消失在江边,我没有跟过去,继续在周围溜达。

    旁边有个老头正靠着墙根晒太阳,边含着烟斗抽烟,一条黄色的狗正老老实实趴在他身边,半眯着眼睛。似乎,它也对这里经常来外人习惯了,都懒得看我一眼。

    我走过去,在老头身边盘腿坐下,靠着墙根。

    老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

    我冲他呵呵一笑:“老爷爷,您好啊!”

    “好——”老头吧唧吧唧地继续抽烟。

    “您老高寿啊?”我边说边掏出烟,递给他。

    他又看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旱烟管,然后接过烟,看了看:“好烟哪……”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是好烟?”

    “这不是中华烟吗?你以为我不认识啊?”老头说。

    我嘿嘿一笑,又问了一遍:“您老人家多大了?”

    边说,我边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着烟。

    老人吸了两口烟,然后伸出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两下:“我今年88了!”

    闻听我不由一愣,这老人家看起来大约70多的样子,没想到88了,还真没看出来。

    “您老人家身体很好啊,绝对棒!”我伸出大拇指冲他晃了晃。

    “呵呵……”老人家笑了笑,很自豪,接着谦虚了一下:“老喽……不过我现在干活还是行的,还能自己做饭自己拾掇家务活,往前推几年,我还能下江捕鱼呢!”

    “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您老人家能长命百岁!”我恭维了一句。

    没想到老人一下子变得有些生气,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愣,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你这个外地来的年轻人,怎么说话这么没礼貌,一点礼节都不懂,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老头怒气冲冲地说。

    “啊——”我有些发愣:“老爷爷,我,我哪里不礼貌了啊?”

    “你干嘛说我长命百岁?”老头火气还是很大。

    “这——说您长命百岁这不是好事吗?”我说。

    “你这明明是诅咒我只能还有12年的活头,你这不是诅咒我早死吗?”老头发起火来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我顿时哭笑不得,我日,这老头对生命还真热爱,活一百岁还不满足。我忙说:“哦,哦,老爷爷,我说错了,我给你道歉,我祝您老人家至少能活到两百岁,长命两百岁!我不会说话,您老人家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我不停道歉,老头才慢慢平息了怒气,又开始抽烟,看了我一眼:“哪里来的?”

    “星海!”我忙说。

    “星海……”老头重复了一遍,说:“不近哪,开车来的?”

    “是!”我说:“您去过星海吗?”

    “没去过,”老头摇摇头:“我去过的最大的城市就是丹东,还有那边的新义州,其他的城市,都没去过!”

    “哦,丹东可是大城市了,那边的新义州也是大城市啊!”我信口说。

    “以前新义州和丹东差不多的,不过,这些年,听村里出去的人回来说,新义州现在发展可是比丹东差远了,差到不是一个档次了,”老头说:“不过,你说丹东是大城市,我不赞同,我觉得星海才是大城市,丹东比起星海来,还似乎差了一个档次!”

    “您不是没去过星海吗?”我说。

    “我不会看电视啊,我不会听村里在外打工的人回来说啊!”老头反问我。

    “哦,说得对,说得对!”我忙点头。

    “虽然我没有去过星海,不过,对星海,我还真不陌生,很多年前就知道星海,就知道星海是大城市!”老头自得地说。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我说。

    “很多年前,村里来了一帮插队的知青,里面有沈阳的,还有好几个是星海的!”老头说。

    我的心里一动,说:“您和他们都认识?”

    “当然,我当年我是村里的生产队长,你说我能不认识吗?岂止是认识,我对他们还都很熟悉!”老头说。

    “哦,他们在这里插队住了好些年吧?”我说。

    “有几年的,不过,后来,陆续都走了,回城了!前几年,他们中的一些人还组团回来过,旧地重游,我见了他们,都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呢!”老头又有些骄傲的神情。

    “嗯,”我点点头:“您老人家的记性还真好啊!”

    “那当然,当年这些小青年都是跟着我下地干活的,他们干什么活,都是我给分配的!”老头感慨地说:“一晃三十年过去了,那次他们回来,都从当年的小青年成了50多岁的人了,很多人都成爷爷外祖父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人的变化也大。”

    我不知道那次组团回来的人里有没有老李,前几年正是老李风头正劲春风得意的时候,估计他未必会回来。

    我说:“听您的话,好像他们当年在这里插队,是一起来的,但离开,却不是一起?”

    “是的,来的时候是一起来的,离开的时候,是陆陆续续的,当年有了回城或者上大学的名额,大家都抢啊,就看谁关系硬了,关系硬的先回城,没有关系的,就只能等……我记得最后一个走的,是个姓李的小伙子,对了,那小伙子就是星海来的插队知青!”

    我的心里有些激动,说:“那就是说这个最后回城的姓李的小伙子是最没有关系的了?”

    “哎,”老头叹了口气,说:“那小伙子的父母是右派,家庭出身不好,有没有后台背景,自然有好事是轮不到他的,不过,最后他也还是走了,不过,在当年插队的这帮知青里,回城后混得最好的,也是他。”

    “哦,怎么混得最好了?”我说。

    “听说他后来在星海当了公安局长呢,还是星海的副市长,你从星海来的,该知道的吧?”老头说。

    显然,老头的消息还是有些闭塞,他虽然知道老李当了公安局长,但却不知道再后来老李落马的事情。

    我说:“我对星海的大官是不知道的,我不关心这些,我是刚从外地到星海来做事的!”

    “哦,”老头点点头:“怪不得!”

    “看来,最后离开未必也不是好事啊!”我笑着说。

    老头没有说话,一支烟抽完,将烟头扔掉,我忙又递过去一支烟,他摆摆手,摸起自己的旱烟管:“算了,你那烟没有劲,我还是抽我这个!你要不要来两口,我这旱烟是我自己种的,劲头大着呢?”

    我笑着摆摆手。

    老头继续吧唧吧唧滋滋有味地抽自己的旱烟,沉默了半天说:“其实,最后走的这个小伙子,走的实在是不大利索,人虽然走了,虽然后来混大了,但在村子里却没有留下什么好名声!”

    “为什么呢?”我说。

    老头看着江面沉默了,半天说:“这里面有个故事,当年这个姓李的小伙子在来插队的知青了是不大合群的,因为出身不好,有些受排挤,我特意照顾他,不让他和大家一起下地干重活,安排他放生产队的牛,这样安排呢,一来避免他和大家在干活的时候发生矛盾,二来呢,也算是个轻快活,照顾照顾他。后来呢,他在放牛的时候救了一个那边打渔落水的女孩子,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当时这事我是知道的,我看那女孩子也确实不错,人长得好,心地有善良,就有意撮合他们,可是没想到,这小伙子为了回城,和城里的一个女同学好上了,和人家结婚了,把那女孩给抛弃了……以前那女孩经常过来看他,自从他和城里的那女人结婚离开这里后,那女孩就再也没有来过,后来听屯子里江那边有亲戚的人说,那女孩好像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不知道,只知道那女孩失踪了,不知到哪里去了,到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唉,想想这事就觉得心痛啊,多好的闺女,可怜的女孩子……”

    我半晌没有说话。

    “就为这事,屯子里的人都有些对那小伙子有看法,后来虽然听说他做了大官,也还是瞧不起他,前几年当年的那些知青组团回来,他没有一起来,我估计他可能也是觉得没有脸回来吧!那么好的女孩子,对他那么好,为了回城,就把人家给甩了,唉……造孽啊!”老头叹息着。

    我叹了口气,这确实是造孽,只是不知这孽是老李造成的还是那个时代造成的。

    在一个时代面前,个人的命运是微乎其微的。

    我说:“可是,如果那个姓李的不离开这里,这对他或许又是不公平的,大家都走了,他难道就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老生产队长楞下下说:“难道我们这里不好吗?”

    “好,是很好,不过,对一个想发展的年轻人来说,一辈子关在这个闭塞的地方,他一辈子的理想就完了!”我说。

    老队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或许你说的是有道理的,我其实也知道,屯子是留不住他们的,早晚他们都要走的,他们不属于这里,他们属于更广阔的天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当年说的,只是,这广阔天地却不是农村,是城里喽。”

    我说:“既然他想离开这里,那么,或许他就要失去什么,就要付出一些什么代价或者做什么交易!”

    老队长看看我,说:“不错,他当初的离开,是一个交易,那个女同学的爸爸当时是丹东的地革委主任,权力大着呢,女同学当时答应他,只要和她结婚,就保证能让他回城,而且保证还能安排让他满意的有发展前途的工作。他得到了,也失去了,得到的是荣华富贵,失去的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得到的,早晚都会回到一无所有,失去的,却再也不会回来!”

    老队长的话让我不由深思,我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老李当年的作为是否正确,不知自己是否能理解当时的老李。

    但我还是坚信一点,换了我是老李,换了秋桐是当年的金景秀,我绝对不会做出老李那样的事情。

    可是,这只是假如。

    不由心里有些迷惘和惆怅。

    老队长抽完烟,在鞋帮上磕磕烟锅,站起来,摇晃了一下身体,说:“人这辈子,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年轻的时候不管做过什么事,只要等老的时候想想心安就好啊!”

    说完,老队长背起手,晃晃悠悠地往屯子里走去,那条有些年龄的老黄狗也起来,跟着主人走了。

    看着这一主一仆离去的背影,琢磨着他最后的那句话,我有些发怔,这话听起来和朴实,却又似乎带着极深的许多人一辈子悟不透的人生哲理。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向金景秀和秋桐去的地方走去,转过一个弯,看到了她们。

    她们正坐在江边的一个滩地旁的石头上,都正在入神地看着江面,看着江对岸……

    不知她们在想什么。

    江滩面积不小,上面的草已经发黄。

    突然想到,这里会不会就是当年老李放牛的地方呢?会不会就是老李和金景秀当年约会的地方呢?

    越想越可能,金景秀坐在这里,是在回忆当年,是在找寻记忆里不曾泯灭的那些刻骨的青葱岁月……

    而秋桐陪着金景秀默默地坐在那里,她又在想什么呢?

    我不得而知。

    我看了她们一会儿,没过去打扰,悄悄又退回来,回到停车的地方。

    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开过来,停在我的车旁边。

    这是杜建国的车。

    车后座坐着一个人,我知道那是老李。

    我直接走过去。

    出租车停下,老李却没有下车。

    我走到车跟前,打开车前门坐了进去。

    杜建国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直接打开门出去了,到一边抽烟去了。

    我回头看着老李。

    老李打扮地有些滑稽,戴着一顶帽子,围着一条大围巾,还戴了一副墨镜,围巾和墨镜将脸遮住了一大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乍一看去还真认不出是老李。

    “李叔——”我叫了一声。

    “她……她在哪里?”老李摘下墨镜,声音有些颤抖。

    我指了指右前方:“她正在前面不远处的江滩那里坐着,安静地坐在那里。”

    老李的面部表情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就伸手要去开车门。

    “李叔——”我叫了一声。

    老李停住手,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我突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李看着我,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个屯子,就是我当年插队的村子,那片江滩,就是我当年放牛的地方,也是我们当年约会之地,她,她,她今天竟然来到了这里,她真的来到了这里……”

    老李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还有些嘶哑。

    “你打算过去见她吗?”我说。

    老李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似对我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似乎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我突然也觉得似乎自己此时不该说这个话,但既然说了,也收不回去。

    我顿了顿,说:“那个,秋总,正在那边,正陪她坐在那里!”

    老李的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看着我。

    我决定了,我今天既不动员他见金景秀,也不阻止他,决定由他自己做,但我要把我该说的话说出来。

    我于是继续说:“金姑姑是昨天上午到的星海,和侄子一起来的!”

    老李看着我,不说话。

    “到了星海之后,金姑姑的侄子去谈业务,秋总陪着去的,我开车拉着金姑姑在到星海广场转了一圈!”

    “你们去了星海广场?”老李的眼皮猛地一跳。

    “是的,”我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在星海大酒店门口附近靠近广场的地方停了车,我和金姑姑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我看到了你,你正好经过那里,而且,你还在我们的车附近站了半天!”

    “你——她——”老李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睁大了,看着我:“她——她看到我了?”

    “是的!她看到你了,她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她坐在车里,一直就看着你!”我紧盯住老李的眼睛。

    “她——”老李的身体又颤抖起来:“她——她一直看着我?”

    “是的,她一直看着你!但是,她——没有下车!”我加重了语气。

    老李的脸色倏地有些变了:“她,她,她看到了我,可是,她,她,没有下车!她一直看着我,可是她却就真的没有下车,也没有喊我!”

    “是的!”我冷酷地说了一句,感觉自己越来越残忍。

    “为什么?”老李冒出一句,声音都有些变了。

    “不知道!她并没有告诉我她认识你,只是看着你,但没有和我说任何关于你的话!”我说。

    “也就是说,她,她没有告诉你她认识我!”老李说。

    “嗯!”我点点头。

    老李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低头喃喃地说:“她见到了我,她终于见到了我,可是,她终归没有和我相认,她终归没有见我……她,她一定是不愿意和我相见,一定是这样的……”

    我不做声,看着老李。

    “她一定是不会原谅我的,她没有原谅我,这么多年了,她心里一定还在恨我……”老李继续喃喃地说:“可是,既然她不肯原谅我,那么,她为何又要来这里,为何又要到那个地方去坐着,为何……”

    “是的,为何?”我的心里突然有些可怜老李。

    “我……你说,我该怎么办,今天,此时,我该怎么去做?”老李抬头看着我。

    “这是你的事情,这个你不能问我,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我礼貌而客气地说。

    老李的眼神有些失落,还有些神伤,怔怔地看着我。

    “你为何要这副装扮?”我说。

    老李的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你是很想见金姑姑,但是,你又很害怕见她,所以,你才会这副装扮,是不是?”我说。

    老李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你的内心其实现在十分矛盾,即使我不告诉你昨天金姑姑在星海广场见到你的事情,恐怕你今天也未必就一定有胆量和勇气去见金姑姑,是不是?”我继续问老李。

    老李还是不说话,但神情显得很尴尬。

    “我之所以告诉你昨天星海广场的事情,是想让你知道更多关于金姑姑的消息,至于今天到底该怎么做,你自己做决定吧。”我说。

    老李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我,我其实今天来,主要就是想看……看她一眼……没想到,昨天,她已经见过我了……我……我……”

    老李的话我只能信一半。

    “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做决定吧!”我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冲附近的杜建国使了个眼色,杜建国冲车子走过来。

    这时,金景秀和秋桐一起回来了,金景秀似乎身体有些虚弱,脸色有些苍白,秋桐挽着她的胳膊,脸上带着担心的表情。

    我迎上去:“你们回来了!”

    金景秀点点头,冲我笑了下,笑得有些努力,然后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出租车。

    我的心跳加剧,我知道,此时,出租车李的老李一定戴上了墨镜,用围巾遮住了面孔,正眼睛不眨地看着30年没有见面的金景秀,此时,老李的心情一定十分激动。

    金景秀没有看出什么,扫视了一眼出租车,然后就转移视线,看了看周围。

    “这里风景不错,冬天难得有如此的好风景!”我说。

    “是的。”金景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深深呼了口气,接着就仰脸看着天空,目光有些呆滞。

    “金姑姑,你似乎情绪有些低沉,身体不舒服?”我说。

    秋桐这时也看了出租车一眼,接着又带着关切的目光看着金景秀。

    秋桐也没有认出出租车里的老李。

    “呵呵……”金景秀笑了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加上今天坐车有些累!没事的,休息会就好了!”

    金景秀显然在掩饰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在掩饰什么,但秋桐是不会知道的。

    秋桐这时看了一眼旁边的农家乐饭店,说:“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要不,我们在这里的农家乐吃饭吧,尝尝山里的特色!”

    “好啊!”我说。

    金景秀点点头:“行啊,好,客从主便,听你们的!”

    秋桐和金景秀一起往农家乐饭店里走去,我跟在后面,边回头看了一眼出租车……

    等我们吃过饭出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不见了。

    这时,我收到了杜建国的手机短信:“易哥,我和老爷子正在回丹东的高速上,老爷子一路上唉声叹气,情绪十分低落,看起来很伤感。”

    我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当天晚饭前,我们回到了星海。

    第二天早饭后,我和秋桐到机场为金景秀和金敬泽送行。

    和金景秀金敬泽依依惜别,看着他们过了安检口,秋桐发了半天怔,然后郁郁地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看着秋桐,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点点头,秋桐叹息一声,接着转身默默低头往外走去。

    我跟在秋桐身后,边走边习惯性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穿过来往的旅客人群,我一眼就看到了带着墨镜围着围巾的老李,他正坐在不远处旅客休息处的椅子上,目光失神地看着安检口金景秀消失的方向……

    想起一句话:快乐的人不是没有痛苦,而是不会被痛苦所左右。人生难免会和痛苦不期而遇,其实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背叛自己,成为痛苦的帮凶。其实每个人都会很想念曾经,关于那些人、那些事,不是说忘掉就能忘掉。想念曾经肆无忌惮的笑。想念曾经的喜怒哀乐。想念曾经天真的誓言。想念曾经一切的一切。只是,如今大家都应该已经释怀。谁都不会是谁的谁。谁也不会一辈子陪在谁的身边。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好好的笑,好好的过,好好的一辈子。

    我叹了口气,没有过去打扰老李,跟随在秋桐身后,径自离去。

    当天中午,从秋桐那里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老李血压突然升高,住进了医院。

    当天下午,和金敬泽通话时,又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金景秀在办公室里突然晕倒了,也住进了医院。

    这两个消息让我在吃惊的同时心里又感到了极大的不安。

    我认定他们的病倒和我有关,因为在他们之间,我有意无意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我没有主动去撮合,甚至还故意不作为,故意眼睁睁看着不管不问。

    如果我要是有一丁点的主动意识,那么,就一定会促成他们的此次相见,这一点我深信无疑。

    可是,我没有,我一丁点儿都没有,都没有去做。

    为什么要这样:第一,我内心里就不愿意这么做,在老李和金景秀的事情上,我一直就觉得老李的私心太重,我就不愿意成全他。

    第二,目前,似乎不是他们相见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相见,对他们两人似乎都没有好处,甚至会适得其反,老李是有家室的人,两人见了又能如何呢?如果金景秀和老李旧情萌发,岂不是便宜了老李,他可以脚踩两只船优哉游哉,但是对金景秀呢,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岂不等于是时隔30多年老李又在继续伤害金景秀?岂不等于我在帮助老李伤害金景秀?

    我相信只要我推波助澜,老李是不会拒绝的,他巴不得能和金景秀死灰复燃重续前缘,他现在落魄了,冷落了,寂寞了,急需要找到新的东西来填充自己空虚的灵魂,急需要安慰,那么,最适合不过的人就是金景秀了。我不想成全他。至于他在靠山屯没有过去和金景秀相见,那是因为我不轻不重点拨的那几句遏制住了他青春的骚动,暂时没让他冒出来。不管老李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说现在不合适,那什么时候合适?不知道,等着吧。

    第三,这对李顺他妈也是一种伤害。要是李顺知道我背着他安排他爹和老情人幽会,给他妈戴绿帽子,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又感到了几分安慰和安稳。

    金姑姑晕倒了,听金敬泽说病情不大要紧,医生说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劳累过度造成的,在医院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的。

    医生知道个球啊,金敬泽也蒙在鼓里啊,只有我知道金姑姑突然晕倒的真正原因。

    当然,老李病倒的原因我同样知晓。

    恐怕除了我和当事人,没有任何人知道。

    金姑姑离我太远,我无法去看,只能去看看老李了。

    去看老李之前,我给金姑姑打了慰问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我放心了。

    我没有告诉她老李住院的事,我担心她再一次晕倒。

    虽然我和老李认识时间比认识金姑姑早很多,虽然我和老李之间还有着秋桐李顺小雪的关系,但我还是从心里偏向金姑姑。

    我同情弱者。

    30年前的金景秀无疑是弱者,所以她才受到了伤害。

    30年后的金景秀,虽然面对的是已经沦落的老李和老李夫人,虽然她已经是跨国集团的大老板,但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在老李和老李夫人面前,她还是弱者,还是最容易受伤害的一方。

    现在的老李需要她的安抚和安慰,迫切需要,但那只是老李自私的需求,在他们之间,老李一直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如果这次满足了老李,那发展下去的结果,面对已经有家室的老李,对30年来一直独身的金景秀无疑会带来巨大的伤害,还会伤害李顺他娘,最爽的是老李,最难过的是两个女人。决不能成全老李,起码目前不能成全他。

    我暗暗下着决心,决定去医院看望老李。

    老李一进医院秋桐就过去了,我直到下班后忙完才去。

    虽然说晚上看病人不合适,一般都是上午去看,但我不在乎那些穷讲究。

    在医院门口,有人轻声叫我:“易哥。”

    一看,是方爱国。他站在阴影处。

    我停住脚步:“你在这里。”

    “是的。”方爱国说:“老爷子在这里住院,我们的人都来了,他们三个在里面。”

    我看着方爱国没有说话,意识到了什么。

    “总司令已经知道了老爷子住院的消息。”方爱国说。

    无疑,方爱国早已把这事给李顺汇报了,无疑,他们是遵照李顺的指令在医院蹲守的,此事事先没有经过我,这让我多少有些感到不自在。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方爱国。

    “老爷子一进医院就给总司令汇报了!”方爱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事情太急,没来得及给你汇报!”

    我没有做声,点了点头,直接进了医院。

    走到住院楼门口,又看到了杜建国,正在大厅里溜达,看到我,点了点头。

    我继续往里走,上楼,直奔病房。

    在病房门口,看到了周大军和杨新华,两人裹着军大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起来像是病人家属,他们的装扮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看到我过来,他们站起来。

    站起来的一瞬间,我看到他们军大衣里面鼓囊囊有东西,我知道那一定是武器,说不定就是一支微冲。

    我冲他们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们也没有说话,接着又坐下来,缩着脑袋坐在那里。

    推开病房门,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李,正在输液。李顺他妈和秋桐还有小雪都在,李顺他妈和秋桐都面色沉凝,小雪正趴在老李跟前的病床上拉着老李的手看着老李。

    看到我进来,小雪说:“易叔叔,我爷爷病了……”

    老李夫人和秋桐都冲我点了点头,老李也睁开眼看了看我。

    “什么情况?怎么样了?”我轻声说。

    “血压突然升高,抢救还算及时,这会儿暂时没事,医生让留院观察几天……”秋桐说。

    我点点头,看着老李:“李叔,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老李努力笑了下:“没事,谢谢你来看我,我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

    老李夫人板着脸说:“血压一直都没事,一直都好好的,见鬼了,突然就血压升高……”

    我和老李对视了一眼,我和他是知道原因的,但李顺他妈和秋桐是不知道的。

    “这天气变冷了,让你不要到处乱跑,就是不听话,昨天一天不见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今天上午一个上午又不知道哪里去流窜,结果中午回来就突然病了……你说你年纪一大把了,折腾什么?你以为你还年轻啊!”李顺他妈又在责怪老李。

    秋桐听着李顺他妈的话,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阿姨,事已至此,就不要责怪李叔了,好好让李顺休养才是!”我说。

    李顺他妈听了我的话,一时没有吱声。

    老李苦笑一下,看着我们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唉……”

    老李发出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叹息什么。

    “你说你现在混的,”李顺他妈又在数落老李:“以前就算有个头疼感冒,屁股后面都跟着一大帮问寒问暖的人,现在呢,住院了都没有昔日的一个老部下来看望的,你看看除了我们几个人,还会有谁关心你的生死?唉……想想都心寒!”

    老李夫人也叹了口气。

    老李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觉得老李夫人此时是不该说这样的话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不是在揭老李的伤疤吗?多让老李难堪啊!

    老李夫人似乎还没说够,又继续嘟哝:“阿顺又不在身边,要不是还有秋桐和易克,我看要是哪一天我和你死了,说不定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老李夫人的声音变得很凄凉,哽咽住了。

    感觉地出,她的心里是很难受的。

    我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情,人老了,身体没事的时候还好说,有病有灾的时候,是最想念亲人的,是最容易感到孤单凄凉的。

    “我还没死,你胡说八道什么!”老李突然有些烦躁和发火:“阿顺不在身边你怪谁呢?要不是你从小到大娇惯他,他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都是你造成的!”

    老李夫人也火了:“子不教,父之过,你还有脸怪我,我儿子本来好好的,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没管教好,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你不反省自己,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老两口吵起来了。

    小雪有些害怕,跑到秋桐跟前扑到秋桐怀里。

    我这时说:“李叔,阿姨,你们不要吵了……这时什么时候,吵这个有意思吗?再说了,阿姨,李叔还躺在病床上呢……”

    听了我的话,两人不吵了。

    李顺他妈眼圈有些发红,老李躺在病床上长吁短叹不止。

    看到他们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很可怜很凄惨。

    “你们还没吃饭吧,先吃饭去吧……”我说着,边冲秋桐使了个颜色。

    小雪很懂事,忙拉着李顺他妈的手说:“奶奶,我饿了……”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看护李叔!”我说。

    于是,秋桐和李顺他妈还有李顺他女儿一起出去吃饭了,我和老李单独在病房里。

    我坐到老李的床前,看着老李叹了口气:“李叔,我知道你为什么生病!上午我知道你去机场了,我看到你了!”

    老李的眼皮一跳,接着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下午我接到韩国那边金景秀姑姑侄子的电话,金姑姑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突然晕倒了……”我说。

    “啊——”老李失声叫了出来,看着我。

    “不过她没事的,医生说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劳累过度造成的,这会儿没事了,只需要在医院休养几天就会好的!”我说。

    老李放松了,接着又闭上了眼睛,沉默着。

    一会儿,我看到有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他长满皱纹的眼角溢出……

    我的心起起落落,或许,两个人之间感情的事,外人永远也无法真正能够了解。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次我没有主动去撮合他们俩甚至有意无意制造障碍,是做错了?

    “李叔,或许我该给你道歉,为这次的事情!”我说。

    老李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制造创造机会让你们俩见面,我没有主动去撮合你们俩见面,甚至,我故意不想让你们俩相见!”我说:“所以,我感到歉意!”

    老李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小易,你不要这么说,我其实该感谢你,她……其实也该感谢你……”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老李。

    “这次的主动权其实不在你手里,决定权在于我和她,你不必为此感到任何歉意……”老李继续缓缓地说:“我想了,此次我和她不见其实是正确的,虽然我赶到了丹东,虽然我赶到了机场,但我还是忍住了,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和她相见,这里面幸亏有你的提醒和提示,不然,我可能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不如她,她是明智的,她的理智能够战胜自己的情感……我反复想了,如果我这次真的和她相见了,那么,后面会怎么样发展,后果会如何,不堪设想,到时候,受伤害的还是她,我30年前已经深深伤害过她一次,30年后,我无论如何不能重复之前的错误了,30年前,我已经伤害过一个女人,30年后,我不能伤害两个女人了……”

    我明白老李这话的意思。

    老李的话让我心里感到了几分安慰,看来,老李意识到此事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了,开始意识到自己对这两个女人的责任了。

    “或许,这次是我30多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我终于做了一次正确的事情,我终于还能还会做一件正确的事……”老李苦笑了一下:“见与不见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只要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我的心里也感到安慰了!”

    我不由点了点头,又说:“此次虽然没有见,但也不等于这一辈子就不再见!”

    老李的眼神里有些伤感的目光,说:“一辈子……我这一辈子过得差不多了,一个30年过去,我不会再有另一个30年了……”

    老李的话里又带着几分凄凉。

    听着老李这话,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了几分忧伤,还有一缕迷惘……

    想起一句话:不需要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只需一生一世的默默相守。不需要奢华的烛光晚餐,只需两人一桌的粗茶淡饭。不需要有座别墅,面朝向大海,春暖花开;只需一套能住的房,一页落地窗,一米阳光;不需要鲜艳美丽的玫瑰花,只需一个宽厚可靠的肩膀。这就是爱,平淡却幸福着;这就是爱,简单并快乐着。

    我叹息一声,摸出手机:“李叔,你要和金姑姑通个电话吗?她此时也正躺在病床上!只是你在中国,她在韩国!”

    老李的眼睛死死盯住我的手机,半晌,摇了摇头:“不——”

    似乎,老李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么,要不要我告诉你她的手机号码,你以后或许会想和她通话!”我说。

    老李又缓缓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小易。”

    我收起手机,看着老李,说:“李叔,这个时候,你最想谁?”

    老李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几分痛苦的表情。

    “你一定最想自己的儿子!”我说。

    老李没有说话。

    “他已经知道你生病住院的消息了!”我说。

    “什么?”老李睁开眼睛,似乎吃了一惊。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我说。

    老李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又有些发亮。

    “或许,他很快就会赶回来看望你!”我说。

    这是我的预感,从今晚方爱国他们的部署上,我有这种预感,我预感李顺会神速赶到医院里来。李顺是个孝子,老爹病了他一旦知道不会不来的。

    当然,李顺未必一定会是从金三角赶来,此时的他说不定会在哪里,说不定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内的某一个地方,说不定他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李顺一向是神出鬼没的,他的胆子又很大。

    老李的目光这时又隐隐带着几分担心。

    我明白老李的担心,说:“李叔,安全的问题,你放心好了!”

    老李迟疑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不禁又叹了口气:“唉,子不教,父之过啊,小易,刚才我和你阿姨争吵,让你见笑了!”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老李。

    “现在在家里,我们常为此时争吵,互相指责对方……”老李又说了一句。

    我还是没有说话,他们两口子的事,我不想发表意见。但我感觉地出,似乎,他们都还没有真正去反省自己,只是指责对方,而没有从主观上去反省自己在孩子教育问题上犯的错误。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性格决定的,性格决定命运。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出了事总爱找主观原因,总爱把原因归咎于别人,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有了成绩都是自己的,出了错误都是别人的,自己从来都是完美无缺的。

    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很多,这样的人似乎永远只能是悲剧。

    老李和李顺他妈似乎就是这样的人,从年轻到年老到如今的下场还是这样的不思悔改的性格,从来不会去检讨自己,都是一味指责对方。

    或许,这是造成他们人生悲剧的一个重要原因。

    既如此,那么,悲剧似乎还会继续延续。

    8点多的时候,李顺他妈秋桐还有小雪吃完饭回来了,小雪提着一个盒饭递给我:“易叔叔,这是给你带的,我妈妈给你买的!”

    我的心里一热,不由看了秋桐一眼。

    秋桐没有看我,看着病床的老李。

    一转眼,看到李顺他妈正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忙收回眼神,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老太太的目光很毒的,我不能作死。

    不作死就不会死,作死就会死。

    然后我开始吃饭,老李不饿,不用吃。

    然后她们坐在老李的病床前,李顺他妈抱着小雪,让小雪坐在自己膝盖上,小雪边在老李夫人的膝盖上晃悠边又拉着老李的手:“爷爷,你快快好起来,外面下雪了,明天你要带我去打雪仗呢……”

    我往外看了下,果然,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老李也看了看窗外,笑着对小雪说:“好啊,乖孙女,爷爷一定会很快好的,会带你打雪仗的。”

    “嘻嘻……”小雪开心地笑起来。

    老李夫人抚摸着小雪的脸蛋,低头亲了亲,然后又看着老李:“唉,你这个死老头子,你说你没事整什么高血压啊,你要是死了,我孤苦一人地可怎么过呢?”

    老李说:“我死不了,我命大着呢,你少说不吉利的话!”

    老李夫人说:“我倒是希望你多活几十年啊,多了不行,长命百岁咱不敢想,起码再活三十年可以吧?”

    又是一个30年,我的心不由砰然一动,看了老李一眼。

    老李似乎也有些心动,不由看了我一眼。

    我忙低头继续吃饭。

    这时老李夫人又说:“外面变天了,雪下得很大,风也很大。怪了,今晚这医院的病人似乎特别多,病房走廊里很多人啊,住院楼大厅里人多了不少人!”

    我的心倏地一跳。

    老李的眼神也倏地一跳。

    似乎,他和我都意识到了什么。

    老李是多年的老公安,他的敏感意识不会低于我的。

    吃完饭,我借口出去丢饭盒,开门出了病房,果然,走廊里比刚才我来的时候多了不少人,都是年轻人,是穿不同棉衣的便衣,有的穿黑色的皮衣,有的穿军大衣,有的穿羽绒服,大约有十几个,有的坐在连椅上“打盹”,有的靠着墙站着在“玩手机”,有的蹲在楼梯口“聊天”。

    而刚才还在病房门口蹲守的周大军和杨新华则不见了。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都没有任何表示,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我。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往外看了下,外面狂风怒吼,风雪肆虐。

    窗口处同样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便衣。

    我看了他几眼,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扔掉饭盒,我回到病房。

    老李看着我。

    我看着老李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老李轻轻出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看了下时间,晚上九点多了。

    这时,我的手机来了短信,我打开看了一下,然后收起手机。

    老李又睁开眼看着我。

    我看着老李,眼神又转向了秋桐和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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