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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他低头惨笑,垂下了手。

    海风顺着落地窗的破洞卷进来,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来越重。

    “你不愿意说,我来替你说,”方岱川伸手抵了抵眼泪,脸绷得死紧,“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给我们退路,你说大家谁也不动手,等第七天飞机来接,大家一起回去。你一直没有动手,直到丁孜晖在二楼一声尖叫,战鼓已经擂响,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啤酒肚。你一直在一种自毁的情绪中,被狼毒,被猎人威胁,被扎,投票自己,你步步寻死,将自己无数次置于危险的境地中。你当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所有人都是随机抽卡,你没有验人功能,你也从没有到狼队的屋里去过,你将自己摆在所有人的敌视名单上,站上铁丝,命悬一线,这是一个冷血无情、精于算计的boss会干出来的事情么?”

    李斯年眼神闪了闪,勾唇一笑,笑意很惨淡,未达眼底。

    砰——

    一声枪响。

    方岱川悚然一惊!

    李斯年抱住自己的左臂,疼得站立不稳,膝盖生生地砸在了地上。

    屋角的狙击枪对准着他的左肩。方岱川脑子嗡地一声,眼前一黑,条件反射往前迈了一步。

    “退回去!”李斯年仰头大吼道!他额角崩出一根青筋,目光里是痛到极致的冷静和惊恐。

    方岱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斯年。

    他的脚步被生生遏在原地,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泪从他眼角滑下来:“怎,怎么会……”他甩掉眼泪,扭头逼视着摄像头,大骂道:“你们他妈发什么疯!”

    回应他的是屋角的狙击枪,四台狙击枪,同时对准了他。

    “别动他!求你!”李斯年奋力站起来,踉跄着走了几步,不顾自己剧痛的肩膀和满额头的冷汗,捏住了机器上的摄像头,“别动他……”

    机器的扩音器发出沙沙的响声,方岱川惊愕在原地。

    那个不辨男女的声音幽幽地响起:“eternity,你真叫我失望。”

    “看不出来,游戏玩到最后,你竟然还有点小聪明,”摄像头对准了方岱川的脸,方岱川仿佛看到了坐在镜头后面的那个人,那人皱着眉思考着,似乎是看在他们死到临头的份上,勉为其难地为他们解释,“这是一个人性考验的游戏,只能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里选,你们不共边,谁叫你们不走运呢?”

    李斯年弹开笔盖,将钢笔反握在手里,垂下头,似乎是认命了。

    “这就对了,eternity,杀了他,别叫我失望。人类,就应该是这样,我们是智人的后代,亿万年前,一百多个生物属都在我们手上残忍地灭绝了,最恶意的人性早在最一开始的基因里就携带了。不要怕背负罪恶,我们都是罪恶的仆人。”

    李斯年举起了手臂。

    方岱川猛扑过去,死死握住钢笔的笔尖,那笔尖朝向李斯年的脖颈,离肌肤只差一毫。

    方岱川手指几乎要捏碎,可见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李斯年!你答应过我什么?!”

    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方岱川突然想起了许多。

    相似的句子和说法,然而李斯年电影专业毕业,从未接触过生物学。

    三天前,海边,李斯年目光沉沉地盯着海洋,说,“我们是智人的后代,血液里流淌着杀戮灭绝了一百多个生物属的残忍基因。”与boss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满屋子的化妆品,独独没有准备烟。

    “越想越觉得,大概是个很聪明很漂亮的女人。”

    李斯年房间门口的一串英文单词:“与其在天堂为仆,宁可在地狱称王。”

    二楼穹顶的雕像上,除了代表正义与邪恶的神魔大战,一个美艳的司法女神手持天平,闭目深思,背后生着漆黑的骨翅。

    “我妈妈死的时候,我把她推进了火葬场,我看着48英寸的她烧成了小小一盒,想到了犹太教典中的一句话,‘我们有如橄榄,只有死亡能释放我们的精华’。”

    署名eternity的画,绝望的哀嚎,被束缚在山顶的普罗米修斯,澎湃的海浪,群鸦惊起的麦田,然而还有代表着安宁与美好的生母像、希腊女神像。

    “他在求救。”

    三楼那扇门的黄铜钥匙,代表着浪漫相遇的星型与极光。

    “我爸妈的故事,那可浪漫多了。”

    还有很多很多故事,然而线索已经够多了。

    “年哥,”方岱川从他手中用力抽出那枝钢笔,在他耳边轻轻地问道,“你妈妈,真的死了吗?”

    第88章第七日·03

    屋外狂风大作,吹得后山的树叶簌簌扬扬,海鸟凄厉地惨叫盘旋着。

    别墅孤悬礁石之上,仿佛也要被这股狂风吹倒了。远处海水已经开始冒出气泡,灰黑色的某种固体摩西分海一般,从海底深处顶开黑沉的海水,一股脑涌上来。

    方岱川踉跄了一下,有些站不稳,这才意识到房子正在摇晃。

    扩音器里传来嘶嘶的电流声,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惊诧:“你好像也没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傻。”

    这是默认了。

    方岱川低头看着李斯年,李斯年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血顺着伤口淅淅沥沥,淌了一地。

    方岱川心里堵得厉害,一口气亘在胸前,咽不下去,然而也吐不出来。

    “你他妈是有病吗?!你们外国人都是这么当妈的?!亲儿子啊我操!”方岱川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素质素质,可惜火气实在压不住,心底就跟有座火山似的,那股火气呼呼地往外滚。

    扩音器里面的那个人似乎是轻笑了两声,发出几声喷麦的电流。

    “eternity怎么对你描述我的?”那人汉语说得颇地道,没有什么口音,从口语中根本听不出对方的习性和籍贯,方岱川这才明白李斯年年幼失怙,一口地道汉语是怎么学的。

    方岱川冷笑道:“说您是位财阀的千金小姐,一个人背包旅行,吃饱了撑的爱去北极圈看星星。”

    李斯年已经撑着站了起来,看也不看摄像头一眼,眼睛直盯着那四台狙击枪,又抬头看了看别墅的大门,在心底计算着角度和时间。

    flores夫人一声轻笑:“那eternity有没有告诉你,我是哪家财阀的大小姐?”

    没有,方岱川提起来心里就火大,李斯年那个狗逼玩意儿,满嘴跑火车,一句实话都他妈没有。

    flores夫人便道:“远洋安保公司,你听说过吗?”

    没有,方岱川眨巴了眨巴眼睛,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安保公司?培训保安和物业的吗?”这财阀的服务范围,够接地气的啊,方岱川这样想着,勉为其难地搭话道。

    毕竟是李斯年的亲妈,婆婆的面子得给啊,就算是个恶毒婆婆,方岱川心底吐槽。

    “远洋安保公司,美国最大的雇佣兵势力,与usmc和raf都有合作,足迹遍布欧洲北美和北非。

    “李斯年窥了方岱川一眼,出声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usmc和raf是什么,然而听上去挺高端的,方岱川对这个婆婆有些肃然起敬。

    怪不得独自一个人背着包就能周游列国,荒山野岭也敢随随便便闯进去,更别说南极北极这种地方。早该想明白,这样走南闯北的女人会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阿姨,”方岱川自问是个挺能屈能伸的人,在这样恐怖的女人面前,李斯年这种日出花来的人都服服帖帖的,他于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诚恳地说道,“说来怕你不信,我昨晚上已经跟年哥睡了,咱现在是一家人,怎么说我好歹也算您半个儿媳对不,有什么问题,咱坐下来喝杯茶解决,您看怎么样?年哥左肩本来就有伤,这一下轰碎骨头是小事儿,伤到大血管,是要命的事情。”

    李斯年抬头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简直被他这种不要脸的精神深深折服。

    ——混演艺圈的,演技怎么样还两说,脸皮果然够厚。

    回应他的是他婆婆的一声冷笑。

    天边突然传来了很大的螺旋桨声,一架飞机螺旋着沉降,靠近了海边的礁石堆,两人从落地窗里看到了,神色都是一凛。

    李斯年闭了闭眼:“别跟她废话,他们来了,川儿哥,走。”

    方岱川看了看屋角的枪口,看了看他的脸色,沉声道:“一起走!”

    “一起走不了!”李斯年气急,“她说到做到,你以为是随随便便唬你玩?那辆直升机是我安排的!游戏一旦开始,最后只会带走胜利者!”

    脚下的地板轰隆隆震颤起来,迟到了十五年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剧烈的震颤使得天花板的狙击枪移开了枪口,别墅在礁石间摇摇欲坠,李斯年猛地将方岱川就外一推:“走!”

    “手给我!”方岱川不为所动,回神间神色平静,然而嘴角抿得死紧。

    “我他妈叫你走!”李斯年怒吼。

    方岱川也急了眼:“我他妈叫你把手给我!”

    李斯年试着往前迈了两步,屋角的几支狙击枪在震动中艰难地移动枪口,他在心里算了又算,失血过多而冰冷的下肢无论如何也不能支撑他在短短瞬息间跑出射程范围。

    那一刻,李斯年的头脑无比清晰。

    他抬头看了一眼监控器,浅琥珀色的瞳仁像某种无机质玻璃,直盯着监控器后面的那个人。

    “一起死,”方岱川察觉到了李斯年的身体情况,奇异的是,他的心境出奇平和,没有丝毫临死前的绝望,“不能一起走,那就一起死。”

    李斯年盯了他几秒钟,浑身泄了气一般,抬起右臂轻轻拥住了他,沾了他半身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