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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难题

    就在温折桑和谢贻寇从桃李学堂离开时,县里已经乱了套。

    “咋这么多人?写的啥啊?这是咋回事?”

    “我不识字,不知道写的啥啊!”

    “哎别嚷!念了,官差在念呢!小声点听不见了!”

    告示墙前人头攒动,挨挨挤挤。官差朗声念着告示上的内容,没一会儿,人群又喧闹起来。

    “温大人要扶持私户?那些个富户能答应吗?”

    “管他们答不答应,你刚才没听见?那群混蛋光给衙门、善堂涨价,不就明晃晃欺负温大人?依我看啊,温大人这么做简直太对了!”

    “嗨呀,那些富户就是些吃人的畜生,要是温大人真能收拾了他们,就是为民除害!”

    “是了是了!官差方才不是说了,要咱们多与私户做生意,温大人为咱们做了那么多好事,咱们应当支持温大人。”

    远远立在人群外头观望的江未晞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眼睁睁看着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他嗑开最后一颗瓜子,神情自若地跟了上去。

    他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进了郑府,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出来,于是伸了个懒腰,回衙门报信去了。

    另一边,温折桑和谢贻寇正从方家出来。这家老爷名叫方正,原本也是县里的教书先生,曾与曾夫子关系颇好。可后来王德胡作非为,方夫子有一家老小要养,不得已只能离开桃李学堂,在富户办的学堂里教书。

    待到王德落马,富户们为了避嫌,这才把学堂关了。因自觉对不起桃李学堂,方夫子自此发誓不再教书。

    哪怕温折桑这个县太爷上门游说,方夫子也不肯违誓。

    门房小厮往里头张望了一眼,见温折桑二人还没走,便道:“大人且回去吧,我家老爷倔得很,世上除了曾夫子,就没有人能让我家老爷改变心意的!”

    “臭小子!胡说什么?”方夫子色内厉茬的声音传来,原是躲着呢。

    温折桑明了,原来这位方夫子是想有个台阶下。既如此,她就遂了他的心。“多谢这位小哥了,曾夫子苦心经营桃李学堂已致病痛缠身,若有方夫子愿意分忧,我想曾夫子定是高兴的。”

    门房扬起憨笑,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这些年来他家老爷没有一日不在自责的,近些日子又总去桃李学堂附近晃悠,可偏偏不肯说出服软的话来。要是温大人真能请动曾夫子来,料想老爷他肯定二话不说就会答应。

    温折桑没再听到方夫子的声音,她也不做停留,继续往下一处去。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门房心满意足地关上门,可刚回头,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方夫子瞪着他。门房是不怕的,然而还没等他插科打诨,就听方夫子说:“去找夫人领二两银子,赏你的。”

    走出不远,谢贻寇没忍住咋舌,“你说读书人怎么就这么唧唧歪歪的?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谁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打小不爱念书,也听不惯那些文邹邹咬文嚼字的话。也就是到了衙门跟在温折桑身边学着说些官话。方夫子那类忸忸怩怩的人是他最怕的。可这会儿,他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温折桑就沉默着投来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贻寇愣了,摸着脑袋想不出个三四五来。最后,看着温折桑渐快的脚步,他明白了,他们现在有求于方夫子,大人肯定不想听到方夫子的坏话!

    谢贻寇知错就改。忙追上去,赖在温折桑跟前认错,“其实我觉得吧,方夫子还是不错的,书读的多,说话还……咳,挺好,他挺好的!”

    要是江未晞知道这么笨拙的话会从谢贻寇嘴里说出来,他肯定能取笑一整年。然而现在听到这话的是温折桑,她抬手掩去了嘴边的弧度,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郁气也突然没了。

    “方夫子在县里颇有名气,据曾夫子所言,只要能说动方夫子,就算说动了县里一半的夫子。”

    “那剩下一半呢?”谢贻寇不在乎什么夫子不夫子,但好歹温折桑不生气了,他也就接了话茬。

    话音刚落,温折桑突然止步,扬了扬下巴,示意谢贻寇看过去。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卫宅门口。

    这是一处三进的大宅,门口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几簇翠绿的竹枝从墙内探出来,碧色的竹叶迎着风“飒飒”作响。单看周围风景,是文人惯爱的清静之地。

    谢贻寇上前叩门,温折桑便说:“剩下一半,全看卫老夫子行事了。”

    “何人叫门?”漆红大门“嘎吱”开了个缝隙,露出门房半张脸来。他目光上下一扫,确定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这两人,“我家老爷正与贵客议事,今日不见人。二位请回。”

    “哎哎,慢着。”谢贻寇抬脚抵在门下,他受得了温折桑的气,可咽不下这人狗眼看人低的气。他语气恶劣,目光凶狠,把门房吓了一跳。而后谢贻寇下巴一扬,道,“知道这位是谁吗?本县县令温大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大人?”

    门房又斜着眼看了看,突然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来就要推开谢贻寇,“滚滚滚,我家老爷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能见的!”

    “阿猫阿狗”其中之一的谢贻寇猛地攥住门房伸来的手,正要给折了时,温折桑忙阻止了他,“算了,放手。既然卫老爷不愿见,我们再耽搁也是无用。”

    “就这么算了?这狗东西出言不逊,非要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谢贻寇手上使力,直攥得门房冷汗如瀑。

    温折桑摇头,事有轻重缓急,既然卫老爷给他们摆架子不肯见,她也不必死乞白赖落了自个儿身份。“多说无益,我们还要去见曾夫子,何必在此耽搁?”

    谢贻寇一想也是,反正这会儿答应下来,等回头再教训他也是一样。于是他反手推了一把,看着门房摔了个四仰八叉,凶神恶煞道:“哼,今日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就放过你,下次再对大人出言不逊,就将你的嘴唇缝上!”

    门房哀叫连天,刚要开口骂人又见谢贻寇瞪着自己,他不自觉看向自己已经乌青的手腕,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走了。”温折桑招呼道。

    走走走,走了才好!门房心里嘀咕,爬起来做势要关门,可刚刚抬头就被谢贻寇给踹了个仰倒。紧接着“砰”的一声,幸亏他及时收了脚,这才没让大门夹住。可即便如此,他这会儿也是手痛腰痛痛。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温折桑回头时,谢贻寇刚好关上门,正笑得肆意,“我看他手不好使,帮他关关门。”

    谢贻寇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有些飘忽。门房怨毒地盯着门板,仿佛目光能化为实质戳到谢贻寇身上似的,他心里暗暗咒骂。呸!甚么不要脸的妇人也敢当县令,看那模样,只怕是奴颜婢膝媚上之人,用姿色讨得这县令做!

    门房又听了会儿,听着两人渐行渐远的交谈声,忍不住又啐了两口唾沫。紧接着他艰难爬起来,一瘸一拐找到了卫老爷。

    “老爷您要给小的做主啊!小的都告诉县令您今日不见客,她却纵下行凶!您看我这手,都乌青了!”

    门房跪下卫老爷跟前痛哭流涕。

    “简直放肆!她怎敢、咳咳……”卫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倒不是对这门房有多上心,而是绝对自己被落了面子,而且这会儿尚老爷还在,不是叫他看了笑话吗?

    门房口中的“贵客”,说的正是“尚老爷”。

    此时尚老爷面色微沉,看着一干下人手忙脚乱地给卫老爷顺气,状若无意道,“温大人新官上任,正是想大展拳脚的时候,不过她年轻狂妄,恐怕不能治理好清丰县啊。”

    门房早知道自家老爷的心思,忙说:“可不是吗,小的好声好气请他们离开,她却和那捕快不依不饶,将小的打了一顿。这样假公济私之人,万万不能做咱们清丰县的县令啊。老爷,您可是举人出身,在咱们清丰县教书育人十数年,小的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才是当县令的最好人选啊!”

    “混账!这般昏话你也敢说!”卫老爷拍案而起,又因咳嗽弯下脊背,引得下人们好一阵慌乱。

    门房缩着脑袋暗暗观察卫老爷的神色,只可惜没看出个所以然。但他敢肯定自己这话是说到了卫老爷心坎上的,说不定,他今日还能讨个赏呢!

    眼看着卫老爷终于缓过气来,尚老爷才老神在在说道:“我看这小子虽然嘴上愚笨,但他的话并无不可取之处。先生曾在我尚家开办的学堂里教书育人,那些混世魔王没一个不服先生的。再说先生有功名在身,与那女县令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老爷紧紧蹙眉,看起来颇为不认同,“你……你也是如此想的?”

    尚老爷点头:“老夫今日来寻先生本就是为了这事,方才被这小子一打搅,故此慢了一步。”

    卫老爷看他神色自若,目光平稳,看不出一点不自然。终于,在门房偷偷的打量和尚老爷假装喝茶的动作中,他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