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陆屿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非常长的梦。

    梦到自己感染变成丧尸, 扔下了边边一个人，她还那么小，没有他在, 她该怎么办。

    陆屿内心十分焦急, 拼了命地想要醒过来，哪怕这是梦, 他也不允许自己做这样的梦。

    偏偏他没办法醒过来，担心迷失在这样的梦里, 陆屿只好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 回顾自己这一生。

    小时候的陆屿, 因为家庭贫困，父母无法养他, 把他送给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妻，后来这对夫妻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对小陆屿动辙打骂，最后把小陆屿送回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也不愿意要他。

    那时的小陆屿已有十二岁，自尊心强的他不想再忍受抛弃来抛弃去的滋味, 于是用自己人人攒下来的几块钱，离开了生活十二年的故乡。

    他去到城市里, 帮人打杂跑腿，还做过小偷, 有次被当场逮住, 被狠狠打了一顿, 扔到了坟场。是不幸, 也是幸, 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一个冰冷的晚上。可就是那天，他遇到他的妻子, 被妻子捡回家。

    那之后，小陆屿的人生被改变了。

    如果没有遇到妻子，他或许会死在那一个晚上，没死的话，或许会成为一个社会渣滓，为社会毒瘤贡献一份人力。

    陆屿长在后，娶了妻子，妻子身体不好，不适合怀孕，他们便收养了一个孩子，只是运气不太好，那孩子后来嫌弃他们家不富裕，因为他的亲生父母发迹跑回来认他，最后那孩子离开了他们。

    这件事对妻子的打击很大，她的身体本就不好，经此打击，一病不起。

    哪怕陆屿放弃所有，只为求妻子病好，妻子还是永远地离开了他，时年三十，那一年，陆屿二十八岁。

    妻子在最后的那一刻，躺在他的怀里，不放心地说：“阿屿，我不在了之后，你再找一个姑娘照顾你好不好？”

    他想，有了她之后，他眼里哪还看得上别人。

    可为了让妻子放心，他答应了她：“我答应你。”

    妻子走的时候很安详，她的丈夫一生坎坷，她不希望他的一生快乐的时间，只有和她在一起的这段短暂时间。她希望在未来，有一个女孩会代替她好好爱她的丈夫。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去后，陆屿从未再娶，他带着对亡妻的思念，独居几十年，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

    妻子生前喜欢旅游，想去世界各地看看，奈何身体不允许，妻子去后，陆屿清点家里剩余财产，去妻子向往的那些地方，每个地方待几个月，在这些地方打杂工赚取生活费。

    有年轻姑娘喜欢他，他会示意无名指上的婚戒：“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后来有人知道他的妻子已经去了，有些爱管闲事的年长者非要给他介绍对象，说什么一辈子很长，不能为死去的人禁锢住自己。

    陆屿笑笑，不与他们争辩，只是对那些姑娘说：“我一穷二白，又没什么文化，家里存款不足五千，有一半 属于亡妻，不能动。如果不介意的话，剩下那一半我愿意再分一半……”

    往往话没说完，那些因为听从年长者说陆屿人长得俊、性格好、人老实等优点吸引的姑娘们脸色就变了，然后愤愤离开。

    再后来，没人敢再给陆屿介绍对象了。

    几十年眨眼而过，人老了，走不动了，陆屿想，他就回到和妻子原来的城市，找个养老院，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就是这个时候 ，末世突然降临，人类措手不及。

    陆屿那时在一家超市当记货员，老人家虽然上了所纪，但没有任何不健康的地方，待人温和，最重要的是，超市曾有一次被歹徒持刀劫持收银员，是陆屿制伏的歹徒，于是超市的负责人在了解陆屿的基本情况后，给他安排记货员这个用不着体力的职位。

    病毒爆发，陆屿当时和几位同事困在超市，还救了一批幸存者，当晚陆屿发高烧，那些人害怕恐惧地看着人。陆屿也担心自己会变成怪物，于是拿了些食物主动离开超市，一番周折幸运地回到租住的小屋。

    等陆屿醒来，他就觉醒了金系异能。

    B级。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异能等级，并不知道B级意味着什么。

    捡到边边的时候，陆屿想，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份礼物。

    曾经的他在濒临死亡之际，被妻子捡到，他们一生无儿无女，领养的那个孩子虽然伤了他们的心，他们并不后悔。

    那是那个孩子自己的选择，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

    如今世道大乱，这个被丢弃却努力顽强活着的小婴儿，恰如曾经躺在坟地里等着死亡的他。

    ……

    陆屿没有养婴儿的经验，和妻子领养的那个孩子，领养的时候他已经有几岁了，而边边才刚出生，陆屿不免手忙脚乱，好在他B级异能的实力，丧尸伤不了他，需要提防的反而是曾经的同胞。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孩子养大，看着她从咿咿呀呀到学会第一声“爷爷”，看着她从爬行到扶着东西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向他，其他话说不利索，只有“爷爷”最清楚。

    末世残酷，可对陆屿来说，有了边边后，好像也不是那么残酷了。

    他带着小孙女和别人组过队，察觉队伍中有人认为边边是拖油瓶说出闲话之后，好脾气的他毅然决定离开队伍。

    末世人心难测，他不敢冒险。

    他矛盾地想要护着边边平安长大，又深知在末世中，危险时常发生，他必须教边边生存技能，一旦他出了什么事，至少她有自保能力。

    可这谈何容易。

    她太小了。

    小到不小心磕到碰到，他都心疼得紧。

    他见过太多糟糕的人心，却绝对不愿意把边边教成冷漠自私的性子，他既要让边边知道这个世界的可怕，又要让她心存善意。

    这个度却不好把握。

    他不是老师，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孩子在启蒙时期应该怎么教才最好。

    那么他就努力多活几年，有他护着看着，他的小孙女会平安长大的。

    只是，他似乎食言了。

    ……

    鲛珠池里，几名人身鱼尾的小鲛人好奇地看着里面的人类。

    “那个老头是不是醒了呀。”

    “他睁开眼睛了。”

    “眼睛变成黑色了，我记得刚送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珠是灰白的。”

    “我记得这个老头送过来的时候，皮肤又青又皱的，一点也不好看，现在还挺好看，是个帅老头呢。”

    ……

    小鲛人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虽然不入世，并不代表不对人类的世界好奇，尤其年幼的小鲛人。

    “族长来了。”

    小鲛人们噤声，散到旁边。

    陆屿下意识从鲛珠池里坐起来，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四周都是泛着莹白光芒的鲛珠，恍惚间类似游乐园里的塑料球池。

    他注意到朝自己接近的人身鱼尾的鲛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余光看到不远处浸泡的人体，觉得此人有些熟悉，混乱的记忆中浮现对方的名字――祝渊。

    “恭喜你，人类，你的病毒已经解除，可以离开了。”鲛人族长微笑着说，见他看向祝渊，解释，“你的同伴病毒还未解，暂时无法苏醒。”

    “……”

    “不是梦。”族人说，“换了衣裳等你的家人来接你。”

    “……”

    族长略有些无奈，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想起人类有一种病，他试探地问：“你失忆了？”

    “……”陆屿终于有了反应，他迟疑着说，“这是哪里？”

    “鲛海。”

    陆屿更加茫然，继而脸色猛变，他下意识拉住眼前鲛人族长，近乎慌乱地问：“我在这里……边边呢？”

    “放心，她很好。”族长并不介意他粗鲁的动作，安抚道，“她很快就来了。”

    *

    “沐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到呀。”边边趴在飞行器窗户，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第五十六次询问。

    魔术师和修瑾对面而坐，谁也没说话，沐行知手里拿着一份医学报告，闻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快了。”

    边边回头，伸出五根手指：“沐叔叔，五分钟前你就说快了。”

    沐行知失笑，小家伙这是在心里一秒一秒的数吧。

    “这次是真的快了。”

    鲛海并不全是海，也有陆地，喜欢在陆地上生活的鲛人可以在陆地上生活，在沐行知操纵飞行器穿过鲛人设置的独特结界后，进入鲛海领域。

    与此同时，鲛人族长对已经换好衣服的陆屿道：“他们到了。”

    族长并不喜欢见太多外人，他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陆屿离开低矮的房间，推开门走出去，顺着海风，他看到不远处停着一架他从来没见过的飞行器，机舱打开，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跳了下来。

    会摔倒。

    下意识的，陆屿往前疾走两步，小身影稳稳落在沙滩上，海风呼啸，伴随着朝他奔过来的小身影，还有着熟悉的、软软的声音――

    “爷爷！”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爷爷！爷爷！”

    陆屿蹲下，张开手，接住奔过来的小身影。

    “呜呜呜呜呜。”抱住爷爷的一瞬间，边边哇的哭了出来。

    “不哭。”顺势坐在地上，像以前那样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哄着，“爷爷在呢。”“这么大了还哭鼻子，鼻子会长长的哦。”

    然而这么说着的老人，眼眶早已经被泪水盈满。

    上天待他不薄，何其有幸，他还能活着再次见到他的小孙女。

    未来，还能活着看到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