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闻言也惊着了：“啊？不会吧？！”她从顾悠然手里接过协议书看了看，确实在丙方那栏是写着“程启”二字。

    “这…不应该啊？！”小吴蹙着眉自言自语，随后抬眸看着顾悠然道：

    “顾总你别急，我这就去问问！”说完之后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顾悠然目送小吴出门后，就垂眸拿起那份股东协议书又看了起来。

    果然，三人占股的比例，程启仅次于集团创始人顾夜耀，每年的股息红利也非常可观。

    顾悠然放下纸张，环抱双臂靠在椅背上，想起刚来到集团的时候，她看过这些年集团所有的资料，包括从公司成立到现在承接的所有工程的详细资料她都一一阅尽。

    她发现百分之六十的项目，都是程启带人去考察，竞标的，而且他在业内的口碑很好，与他接触过的老总都对他称赞有加。

    也就是这样，才能让恒天近几年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趋势。

    可见程启着实为恒天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这样，程启为什么要离开？

    他应该不会傻到，甘愿将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全部拱手他人吧？

    一个最初的猜想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莫非是程启的能力让顾夜耀产生了危机感，或是俩人之前出现分歧，顾夜耀要排除异己？

    “顾总！顾总！”顾悠然猛的回过神，见小吴站在她的面前，正在摆着手叫她，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档案处新来没多久的付婷。

    顾悠然直起身体，抬眸看着小吴道：

    “怎么样？”

    还没等小吴开口，付婷就抢先发声：

    “顾总…实在抱歉！程总的确已经撤出股份了。只是您刚刚突然一要，我就…误把之前的股东协议书让吴姐拿过来了。”小付咬着下唇垂眸说道，目光根本不敢看向对面的顾悠然。

    随即又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放在桌面上，低声说道：“这是现在的股东协议书和程总的退股协议书。”

    顾悠然闻言，顿时蹙眉，声色俱厉的说：“这点小事你们也能出问题吗？平时都是这样工作的吗？”

    顾悠然最厌恶在工作岗位上玩忽职守的人，有人说对待小事不用那么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她偏不赞同，她认为，一件小事可以映射出一个人的态度，尤其在工作中，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也要认认真真的对待。

    职场新人付婷听见顾悠然语气严厉的质问，脑袋埋得更低了，两颊通红，双手垂直相握，手心吓得冒汗。

    顾悠然见状，心里开始有点疑惑。

    “顾总，付婷她是新人，刚来公司不久，可能还不太熟悉自己的职责，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小姑娘找工作挺不容易的，您就别跟主管说了，以后她会注意的。”

    小吴笑着帮付婷解围道。

    顾悠然心里的疑惑得到了验证，她转头看向付婷，语气变得柔和些道：

    “你什么时候来到公司的？”

    已经快要哭了的付婷缓缓抬起头低声细语应道：“今天刚好一周。”说完之后，付婷忽然意识到什么，抬高了声线说：

    “顾总！拜托你你别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主管。我以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我现在还在实习期，如果主管知道了肯定会在我的档案上记过，也就肯定影响我的年终考核…现在的工作很难找，我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付婷语毕之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片刻后，顾悠然把手臂放在桌面，心中的怒气也缓缓消散，双眸看着付婷道：

    “你放心，其实每个新人到年终的时候，几乎都是千疮百孔的，公司真正要审核的是你这一年对待工作的态度和你对未来的决心，越大的公司，就越看重员工的工作态度。”

    “我想跟你说的是；不要太在乎你的档案里记了多少过，你只需要严肃认真的对待你的工作，你的努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想，即使你的档案里被记了这个过，也不会影响你的去留。”

    顾悠然说完这一番话后，接着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然后起身对小吴道：

    “时间不早了，咱们赶快去工地，中午不一定能赶回来，得在附近吃饭。”

    小吴闻言点头应道：“好的！”又侧头看向付婷：“你把那份拿走让他们销毁吧，这份留在这就行。”

    说完提着资料包与顾悠然走出办公室，只留下付婷站在原地反复回味刚才顾悠然说的话。

    “顾总，我发现您不仅对建筑方面能力强，思想工作做的也很拿手啊！”小吴一边帮顾悠然拉开车门一边赞叹道。

    顾悠然闻言抿嘴笑了笑：“只是曾经自己也做过实习生，有一点经验而已。”说完下车向工地走去。

    骄阳似火，向大地撒下金灿灿的光芒，顾悠然手抵在额头上，半眯着眼与小吴并肩走在一大片空地上，难以想象，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地，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A市的最繁华商业圈。

    “顾总，你们来了！”施工队长汪杰朝着俩人走来。

    “已经到哪一步了？”顾悠然从小吴手里拿过施工图纸打开边看边问。

    “已经看过规划红线了，准备复核水准点，如果没问题的话，几天后就可以进行塔吊基础了。”

    汪杰手指着对面正在忙碌中的工人们说道。

    顾悠然听后点头：“好，我现在对工程方面的了解还有所欠缺，正在加马快鞭的学习，以后我会每天到这来，还请工长您多多指教。”

    汪杰笑：“顾总您太谦虚了！”

    之后的几天，顾悠然每天往返于公司和工地，与工人同吃同作，亲眼目睹了施工中的每一步操作，在这当中也让她懂得不少相关的知识。

    转眼到了清明时节雨纷纷……

    天色微亮，顾悠然开着车来到南郊陵园。

    “听说你每天都在工地，脸都晒黑了，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早到的顾夜耀站在陵园门口，看着顾悠然问。

    顾悠然摸着脸道：“进展挺顺利的，昨天已经开始塔吊安装了。”

    “我发现这几天我在工地真的学习了很多，比起坐办公室，我觉得还是下基层更能学习到东西。”

    顾夜耀闻言笑了笑：“那就好！那句话怎么说的，基层虽然很苦，但是它能锻造出人才。”

    言语间，俩人已经走进陵园。

    由于时间还早，陵园里前来祭奠的人还寥寥无几，园子里只有几只黄鹂在清脆的叫着。

    快走到墓碑时，顾悠然就看见那碑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嘴角上扬，眉目间洋溢出温和的笑意，平静且和蔼的看着她。

    可顾悠然却感觉太陌生了，印象中的他，提着酒瓶子，走路摇摇晃晃，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脏字，和母亲一言不合就开始往死里打，那种只属于母亲的恶毒狰狞的表情，顾悠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到这些，顾悠然不禁收紧拳头，锋利的指甲将手心的皮肤刺破。

    顾夜耀站在墓碑前，对顾悠然说：“这应该是你头一次到这来吧？”说着蹲下用说把碑上积的灰尘抹去。

    “嗯。”顾悠然应了一声，随后眸光落在了墓碑上那“慈父”二字。

    呵呵！慈父？顾悠然心里不由冷笑一声，他哪能配得上慈父这两个字？顾悠然只觉得这太讽刺了！

    顾夜耀把水果从袋子里拿出，接着摆放在碑前的白盘里，然后抬眸看着碑上刻着的“顾夜明”三个字道：

    “你看到了吗？然然来看你了。”

    一旁的顾悠然听到这话，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不由的转向别处。

    乌云渐渐的掩住太阳，从南边隐隐能听见雷鸣声。

    “我可以走了吗？”顾悠然望了望天空，又转过脸问。

    顾夜耀深知，能跟他来到这里已经是顾悠然做出的最大妥协了，以为她心里不再那么嫉恨她父亲了。

    顾夜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中的尘土，然后望着天说道：“快下雨了，路上小心。”

    “嗯好。”顾悠然点头应声，随后转身阔步离开。

    车里，风从半开的车窗倒灌进来，顾悠然打了个寒颤，不禁用手将外套裹紧了自己的身体。

    此时窗外突然下起了细雨，整个天空都变成了土黄色，正如顾悠然此刻的心情，阴沉无色。

    片刻后。

    顾悠然打了一把伞，抱着一束花站在母亲的墓前，她俯下身，把花放在墓前，接着她往后退了两步，定定的看着石碑，嘴角浅浅勾起，柔声道：

    “妈，我来看您了！您在那边还好吗？”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现在是顾总了！而且我已经搞定了第一个项目，虽然中间有点小波折，但是现在已经步入正轨了！所以，您就放心吧！我挺好的！”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圈泛起一层水雾，泪滴像脱了线的珠子，垂帘在鼻尖上。

    她蹲下来，用平视的目光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

    “妈，我多希望您能再抱抱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我经常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回到小时候那该有多好！可是转念一想，这对您太不公平了，您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如果时光倒回，您不是就又要回到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了吗？”

    说完，顾悠然抬起手摸了摸照片中母亲的脸庞，嘴里轻喃着：“妈，我想您了！您要是也想我，就到我的梦里看看我吧。”

    语毕之后，顾悠然把头轻轻地歪靠在坚硬的石碑上，石碑虽凉，但顾悠然的心却是暖的。

    雨停了，太阳穿过云层，渐渐探出脑袋。

    顾悠然又在墓前站了很久，才浅笑着开口道：“妈，我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接着朝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正当顾悠然鞠完最后一个躬时，她不经意间的抬头，竟看见在母亲的墓碑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顾悠然眯着眼睛，往旁边移了移步子，从花草的缝隙里看清了那个人。

    竟然是他！

    片刻后。

    顾悠然走到他的身旁，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石碑上的“爱妻”俩字。

    程启侧过脸，看了看她，又把目光转向墓碑上，然后转身迈步离开。

    顾悠然挪了挪步子，站在墓碑前，弯下腰身，又鞠了三个躬，随后离开。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陵园，程启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看向顾悠然：“你早就知道？”

    “我…”顾悠然张张嘴巴又闭上，最后点点头。

    “赵海？”程启又问。

    顾悠然又点了点头，接着急忙开口解释：

    “他只是顺口一说！”顾悠然把那天她与赵海在食堂说的话又向程启讲了一遍。

    程启听后唇角勾起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用不着保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怪他的。”

    顾悠然听程启这么说，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但那个疑问又浮上心头，她想了想，心一横，开口道：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程启闻言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将脸转向阳光照射的方向，眯着眼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顾悠然愣了半天，随后走到程启面前：“你知道？那……”

    “我从进公司到现在，已经有七年多，进公司的前一个月我们就结婚了，当时公司正准备上市，又要成立子公司，所以天天忙的天昏地暗，有的时候一个月也回不了家。”

    “那时候觉得年轻，为了项目能跑到五湖四海，十天半个月也不联系家里，就这样过了七年。”

    说到这，程启顿了顿，然后缓缓垂下眸继续道：“直到两个月前，我在公司加了两周的班，对门邻居打电话给我说在医院…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肝癌，晚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说到这里，程启有些说不下去了，感觉自己的喉间被什么东西堵着了似得，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从包里拿出来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而此时的顾悠然仿佛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那里，程启的话就像一个炸弹，在她脑中轰然炸开，更像一块巨石，在她心底激起层层波澜，让她震惊不已。

    许久以后，她才发声：“所以…你是因为愧疚，才辞了职？”

    程启点头：“是。她走以后我才知道，金钱和亲人从来不是相等的，人的时间精力就这么多，顾此就要失彼……只可惜，已经晚了。所以我想好好静一静，让自己换个环境，而这样的唯一途径，就是全身而退，离开公司。”

    沉吟许久，程启抬起眸，却见顾悠然还站在那里发呆，便问：

    “怎么了？惊着了？”接着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顾悠然：“喝口水压压惊。”

    片刻之后，顾悠然伸出手，并没有接过水，而是环抱住了他。

    程启身体一僵。

    还没反应过来，顾悠然就松开了他，抬眸看着他平静的道：“你是一个好男人。”

    话音刚落。

    “嘭！”的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在耳边轰然响起，大地也因此霎然震动，震碎了整个陵园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