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榆姐不要说傻话，别总往坏处想。你这么好，一定能活到一百岁！”

    我摇了摇头，“我真的快不行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怕我没机会再说。”

    “又乱说！”周漾哑着嗓子冲我吼。

    “周漾，算我求你，好好听我说话，别再打岔了。”

    他还是不听，拐着弯想要转移话题，“小榆姐，你该休息了。”

    我懒得再和他纠结，我隐隐有预感，如果现在不交代后事，等我再昏过去，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周漾，我死了以后，麻烦请把我葬回老家的土里……落叶归根……这样我就能回家了，我爸爸和小树已经在家里等我回去了……”

    “别说了……小榆姐，你现在说这些话还太早，你可是要活一百岁的人，以后说不定我还要走在你前面，你来给我办葬礼。”

    “你这臭小子才是胡说……八道，霏霏呢？霏霏在吗？”

    “霏霏在学校，你小榆姐你想见霏霏吗？我现在就去学校接她回来。”

    “不——不用了，我……我有张卡，密码是我的生日。”

    周漾立刻拒绝：“我不要！”

    “又不是留给你的。”我哼了一声，缓缓地说：“我和霏霏母女缘分太浅，我照顾不了她……这是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暂时由你帮霏霏保管。”

    “我不，你休想！要管，你自己管，反正不关我的事！”

    周漾越说越孩子气，我有点无奈，很想笑。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念起来，活像个碎嘴的老妈子。

    “小榆姐，霏霏是你要留下来生的，生了之后，你管过多久？你走的时候，霏霏才五个多月，什么都还不懂。你走了之后，我妈过了好几天才告诉你跟人跑了。霏霏在家里哭个不停，我赶回去，霏霏已经病得要死不活。”

    周漾咽了咽气，话里全是委屈和心酸。

    “你就只管你弟弟小树，连霏霏都不要了，我也恨你啊，小榆姐，你为什么要把霏霏生下来，那么一点小东西，烧得气都喘不过来，她疼啊，一直哭一直哭，你走就走，为什么不把霏霏也一起带走？”

    我身心剧痛，眼睛里不停地流出泪水，缓和了被白光刺伤的痛楚，渐渐的，视线出现一点点光亮，很模糊。

    “害得我要守着霏霏。守了整整半个小月，每时每刻都要盯着，怕一眨眼，她就没气了。那么小的人儿，又不会说话，光会哭，还是扯子嗓哭，哭到最后没声了，我以为终于能安静了，谁知道她哭不出声了，都还在哭。就干嚎啊，那声音听着瘆得人心慌，我怎么都哄不住。别人都问我，孩子妈呢？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人撒谎。”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不该霏霏留给你！”

    “小榆姐，你跟我说对不起？”周漾冷笑着说到一半，几乎是恶狠狠地咬牙切齿，“我问你，我爸酒架开车撞死了你老爸，撞残了你弟，我跟说过那么多次对不起，有用吗？”

    我回答不了周漾，所谓的对不起，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周漾继续说：“小榆姐，你不敢回答，心里也清楚对不起没什么用，屁用都没有，唬人的玩意儿。所以，小榆姐，我挺恨你的，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傻傻地信你妈的话，非要逼着嫁给我。你就没想过，嫁给我有什么好？我没告诉过你，我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吧？”

    我真不知道，周漾没提过，他妈刘英只会嫌我。

    “你都这样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爸他最喜欢喝酒了，喝醉了就一个爱好，他是个窝里横，在外面怂得要死。回到家关上门就是阎王老子，打我和我妈想打狗一样，我妈呢就只会哭，她被打怕了，就想到一个好方法，把我推出去给我爸打。他故意编造些罪名按在身上，好让我爸有理由教训我。”

    “为什么……”我完全不敢相信周漾的话，这怎么可能呢？刘英明明是个以儿子为中心的母亲，事事都为他着想。

    “你问我啊？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是她亲儿子吧。”周漾笑了一声，“小孩子在童年都会模仿大人，我妈喜欢告假状，过不久我也学会了。然后她被打的次数明显比我多，因为我比我妈厉害，我会跟我爸说，我是小孩子，你打不爽，下手重了容易把我打死。我爸一听，有道理，就去打我妈。”

    我紧皱着眉，光是听着周漾用平静的语气说出童年家暴的阴影，我就觉得难受，太压抑了。

    “像小榆姐这种生活在美好家庭的人可能体会不到，我告状多了，我妈就骂我没良心，也会动手打我，最狠的一次，她把我摁在洗菜盆子，估计是想淹死我，可惜我爸赶回来了，她没得逞，反被我爸狠狠教训了一顿。我爸教训他的理由挺可笑的，我是他儿子，是周家的香火，要传宗接代。以后还要给他们养老，打死我了，再生一个太浪费钱了。”

    “你妈她是疯了吗？”

    “她有斯哥摩尔德综合症，被我爸打出来的，特别听我爸的话。别人见她被打得可怜，劝她离婚，她把人家臭骂了一顿，骂对方没安好心。我妈被我爸教训了太狠，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打我。当然她也打不赢，我开始渐渐长大，我爸就没那个忌讳，想打就打。”

    “我生病了也会被打，偶尔会被打吐血。我小学成绩其实并不好，就会打架。暴力是会传染的，打架会让人从心理上觉得高人一等，结我识到很多的朋友，那些年不是流行非主流吗？我也跟着去混，给人当小弟，没混几天，我崇拜的一个老大被警察抓了，直接判刑坐牢。小榆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04年在后街发生的，这事当时闹得特别大。两个帮群殴，我认的那个老大用刀砍死了两个人，他自己被戳瞎了一只眼。”

    “04年？我，我……没印象。”

    我埋头苦想了很久，脑子乱糟糟的，周漾说的事，我完全没印象。

    “哈哈，我当时也就才读六年级，他们嫌我小，瞧不起我，不让我跟着混。也幸好是不他们瞧不起，我没走上歪路。从那天起，我就醒悟了，我不想走我爸众叛亲离的老路，长成跟他一样的窝囊废，我拼命读书，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走正道不难，我熬夜刷题，分数很快就上去了。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不再是那个被人看见就害怕的小刺头。说来也怕小榆姐你笑，我收到过很多情书，几乎每周都有女孩跟我告白，读高中更夸张，隔壁学校都知道我的名声，不管是学姐还是学妹，总是会轻易被我这张脸骗到。我学习只要名列前茅，所有人都当我是好学生了，就是现在，我以前读的那所小学还拿我改邪归正的事做榜样，小榆姐你说奇不奇怪？”

    “……周漾你跟你……父亲不一样。”

    “不，小榆姐，你不懂，家庭和婚姻都是我的阴影，我从小学会的就是怎么伤害人。我拼了死劲，考到北方名校，就是为了摆脱我爸妈。我以为我能走出泥潭了，谁知道只是刚出去，半年不到，我就接到电话，我爸撞死人了。”

    周漾又笑了，这次笑声里尽是讽刺。

    “我早就猜到我爸会有这一天，听到他要坐牢了，我心里蛮高兴的。我七岁的时候就知道只要拿菜刀在我爸脖子上划一刀，他就不能再打我。我十二岁的时候，就通过那群非主流人弄到了一把刀放在床底下，后来知道杀人要犯法，要么坐一辈子牢，要么被枪毙。我就把刀拿出去沉水库里了。”

    “周漾你……”

    他打断我：“小榆姐，你妈的脑子很聪明，你弟已经是植物人，你被保护太好，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她带着你们姐弟俩，会被拖累一辈子。所以她很果断，你当时除了能嫁给我，几乎没人敢娶你。你比高利贷还吓人，就是个无底洞。”

    我被他说的话气着了，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我就是小心眼。

    “我故意的，就是要嫁给你，谁娶我谁倒霉，看看你周漾就知道。”

    周漾突然拿手摸我的脸颊，“小榆姐，你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一点都没变。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滚，我也不劳驾你周漾的贵手，我自己联系殡仪馆，至于留给霏霏的钱，我会存银行，你一毛钱也别想得到。”

    “小榆姐，你为什么不想活着呢？”他指腹轻轻地擦拭我的眼角，“你明明就很喜欢我的，别不承认了。我不相信婚姻，可我愿意跟小榆姐你一起过。因为你啊，温柔得有点过分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温柔得有点过分？

    “还不懂吗？小榆姐，我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是你教会我什么叫责任。当我妈告诉我，你怀孕了，我脑子只会想家里有个孩子花销会有多大，养一个孩子费时又费力，养不好还会血本无归。我不想要，孩子只会成为负担。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毕竟小树每个月的医药费就高到吓人，我们根本养不起。谁知道你非要留下孩子！我都怀疑你脑子是不是没发育完整，自己都是个孩子，还想生孩子！”

    “……”

    怎么办，突然觉得一个人死太不值了，想拉周漾当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