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大概睡了二十来分钟，他自己调的手机闹钟就响了，只是震动，没有铃声。

    醒来后洗了个脸就走，去学校接霏霏到我这里来。赵壮的维修店已经关门了，那一片区域马上要拆了，他也是半路出家，跟着周漾学了编程。

    周漾在北京工作了很多年，积累了不少人脉，给赵壮联系了一个互联网公司，公司让赵壮过去面试。

    赵壮没什么自信，犹犹豫豫着不敢去，怕白跑一趟。毕竟赵壮从毕业后一直留在市里，守着维修店四五年，没怎么出来过，用周漾的话说，就是典型的肥宅，社交能力很弱。

    现在是手机的时代，电脑几乎不是家庭主选。店里的收益也只是让他勉强混个温饱，现在房子要拆迁了，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店面，现在市里差一点的房子，一年租金也要个四五万。

    他如果要租，挣的钱能不能交房租都成问题。

    周漾就让他自己想清楚，赵壮回了老家，他家比较远，真的是在山沟里，坐车都三个小时。父母都是农民，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现在住的都是木房子，娶媳妇成了问题。

    霏霏就不能借住在他那里了，我不在家，周漾现在也是在医院里住下了。霏霏不能回我家一个人住，只能委屈她在我这里睡一张陪床。

    学校方面也调查清楚了，把霏霏关起来的，是一个六年级马上要毕业的女生，成绩很差，是学校里有名的校霸。不好惹，父母都是老赖。

    指使她的是霏霏同桌叫杨慧，跟这校霸是表亲。她学校德育处承认让表姐教训霏霏的原因，是嫉妒。

    霏霏在智商方面遗传的是周漾，成绩很好，数学考试经常是满分。她以前在S市的小学都拿过全校第一，转学后，换了环境，心态和成绩都没有受影响。

    杨慧成绩中等，数学很差。有次数学考试她以对答案为借口想抄霏霏的卷子，霏霏没给。然后她就看不惯霏霏，从家长那里知道了霏霏的家庭情况，到处跟人说霏霏爷爷是杀人犯，父亲是窝囊废，母亲也跟人跑了……

    导火索是半期考试杨慧考砸了，只有二十几分，数学老师当着全班面让杨慧向霏霏学校。杨慧觉得太丢脸，于是花了一百块请表姐给她出气。

    表姐就答应了，两人约定好，星期五放学那天是霏霏值日，她留下打扫完。杨慧撒谎，跟霏霏说，你妈妈到学校来接你了，她走错路，去了六年级。

    霏霏真以为是我到学校来接她，就去了六年级。然后就被杨慧表姐带人拦住，拖上了天台废器材室里，先是打耳光，扯头发，然后再把霏霏绑起来。

    本来是绑两个小时，杨慧表姐上完网就来学校把她放走。谁知杨慧表姐在网吧玩了三个小时，出来天在下雨，她完全忘记了，直接回家。

    杨慧表姐不是第一次这样教训人，只要是她看不顺眼的，或者得罪她的，都会拉到天台器材室里教训。就算被告了也不怕，她从来都不怕老师骂的，就算是记过也照样为所欲为。

    久而久之，普通学生会越来越怕她，无形之中增加了她的威望，也让她从欺凌中享受到了高高在上的‘乐趣’。

    最后结果是学校把她开除了，家长直接接回家。杨慧是记过处理，人小不懂事，她的家长来学校求情。

    小孩子懂善恶吗？

    不懂。

    所以这正是她们的可怕之处。

    周漾只能接受调解，让那些欺负过霏霏的，一个个跟霏霏道歉。至于霏霏，现在不能转校了，马上就要到期末放暑假，要转校也要等下个学期。

    班主任也保证过，以后会仔细看顾霏霏。

    所以目前霏霏还在原来班级继续上课，在霏霏住院期间，学校也安排了心理老师过来辅导过霏霏。

    周漾后来问过我，为什么会笃定霏霏在学校？

    我没敢告诉他，最开始的念头是担心霏霏排斥我，宁愿在学校也不愿意来我家。后来在学校，不知怎的，就想起在前几年电视上看过的校园欺凌新闻。

    这世上从无净土，善恶总是在一起，有人的地方就会争斗。

    ……

    周漾去了一个半个小时，我快输完液了他才带着霏霏回来，手肿得跟个萝卜似的。

    他一进门就让我惊住。

    “剪得怎么样？”周漾抬手揉了揉剪短的头发，“小榆姐你不喜欢我有白头发，我去接霏霏的时候，正好她头发也该修了，就带她一起去了理发店。”

    周漾居然剪了个清爽的板寸头，鬓边头发应该是拿推刀推平了，非常显年轻，看起来才只有二十岁出头。

    白头发虽然还有，但只是一层短短的发茬，配上板寸倒挺时尚的。

    真是奇怪，剪了头发，不止让他变得精神，也变得更帅了。

    护士进来取针，眼睛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霏霏的头发是剪短过的，没短多少，她头发一直没什么变化，周漾应该是定期会带她去理发店修剪。长度刚好披到肩膀上，能扎起马尾，打理起来也不会太麻烦。

    小榆姐把霏霏留在我这里，他就走了，提了个保温饭盒，去他妈刘英那儿。

    晚上他有空会偶尔过来看一两次，白天基本上是到了饭点，或者休息时间才过来，最近来的时间有点少，刘英情况恶化了，随时都要看着。今天都是个例外，在我这里还眯了一会儿。

    VIP的厨房就个摆设，炒菜油烟根本出不去，只能用电饭煲煮个粥，炖点汤汤水水。我和刘英是病人能吃，可周漾和霏霏不能，吃不饱，所以他们父女俩平时就是在医院食堂解决晚饭。

    来之前应该是吃过了，霏霏冲我腼腆地笑了笑，就开始坐在沙发上写坐作业。

    她不习惯喊我妈妈，一喊就脸红。

    我和她的关系经过那晚后已经大大的改善，她不再惧我为蛇蝎，主动学会照顾我。会问我要不要喝水，有次还专程拧了毛巾给我洗脸。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没有发生那件事，即便和她的关系依旧很僵硬，至少她没有受到伤害。

    严清轩身体残疾发生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每逢有暴风雨的夜晚，他就会动手打我，不躺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

    有严清轩这个例子在，我担心霏霏会留下阴影。

    霏霏做完作业，就开始背英语单词。背的是周漾给她买的一本牛津英语字典。

    我觉得她这样学习会不会太累了，被周漾用看傻子的眼神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后，我就没提过了。

    好吧，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英语四级都是险过的人，没资格去质疑周漾的教育方法。

    周漾约莫是背底里交待过霏霏，他没时间抽查霏霏背的情况，这项任务就交给了我。两天一抽查。

    霏霏复习了一遍，主动把字典给我，低头嗫嚅地说：“抽……抽查。”

    “哦，好啊。”

    我接过词典，霏霏给我指了要抽查两页，我看了看后悲催地发现，有好几个单词，我自己都不会念……

    我不会，不代表霏霏不会。

    她的发音都是周漾纠正过的，还特意给她报过班，去国外的旅游的时候，他还特意锻炼霏霏去跟外国人交流。

    我本来想放水，抽查到了一半，就告诉霏霏抽查完了。你过关了，可以打开电视看动画片了。

    她懵了一秒，愣愣地说：“只抽了十九个，一共要背的是三十个。”

    “……”

    我哭笑不得，这孩子太实诚了。没办法，我又继续抽，一直抽完。

    没想到抽查完还不肯休息，继续抱着词典练习发音。

    她小声地向我解释，“爸爸，今天新教了我十个单词，我像再念念，不然会忘的。会吵到你吗？如果吵的话，我就去外面好了。”

    “不吵，你继续。”

    霏霏念得很小声，似乎是怕吵到我。我就看着她，专注到近乎是痴迷了。

    有个学霸女儿是种什么体验？

    我好崇拜她啊！

    霏霏很自律，八点四十就会去洗漱，如果是洗澡洗头就公提前，九点钟必定按时睡觉。

    我特别好奇周漾是怎么教的，他知道我感兴趣，经常拿教育霏霏的过程跟我聊。

    他为锻炼霏霏的独立和自理能力，让她一个人去参加了夏令营。却始终不能改变霏霏内向的性格，这是三岁以前养成的，他试过很多办法，都不能让霏霏变得活泼外向，所以很自责。

    我骂他想太多，如果是我带霏霏，根本不可能会把霏霏教得这么好。

    七点左右，霏霏终于停止学习，把桌面收拾干净，书和作业本都收进书包里。

    霏霏爱看名侦探柯南，医院电视没有，我就把自己手机给她看。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周漾才过来一趟，霏霏已经躺在陪床上睡着了。

    房间里没开灯，今晚有月光，病房里的视线还可以。

    他轻手轻脚，替霏霏理了一下被子，再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本来是睡着的，被他的动静吵醒了。刚准备睁眼，唇上忽而一凉。

    触感柔软，很滑，冰凉冰凉的。

    “小榆姐，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