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班交接过后，华笙换好衣服出了餐馆，视线频频落到某个方向。
最后嘶了一声，还是走了过去。
华笙打工的川菜馆对面是几家倒闭已久的餐厅，贴着出售或转租字样的荒凉店面旁边有几张年久失修的长椅。
有个男人此时正坐在其中一张长椅上。
华笙从中午就注意到这个男人了，男人显眼的外表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跟华笙一样的玩家身份。
他们所在的金钱游戏有些特殊，虽然也充斥欺诈背叛和勾心斗角，倒也不至于危及玩家性命。
因此至少这种低等任务场合，玩家身份是互相公开的。只要出现在彼此视线之内，便会得到提示。
华笙走到男人面前，看他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和落魄的神色，有七八分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心里叹了口气，把手里那盒准备自己回去路上喝的柠檬茶递了过去——
“喏！喝茶不？”
男人闻言抬头，神色中还带着茫然，无处不透着金贵大少爷对环境的无所适从。
应该是现实中刚刚破产就被拉进游戏的倒霉蛋吧？
成为金钱游戏的玩家很简单，只要个人财产低于一百块，且成年不再具有受抚养资格和经济来源，便有可能被拉进游戏之中。
这种筛选条件下，绝大部分被选中的人都是现实中走投无路的失败者。
当然也有例外，就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这家伙一看就出身良好，周身气质是被极致的物质条件浸染出的奢靡金贵，坐在破烂的长凳上也跟周围格格不入。这种人放在现实，华笙连给他们开门泊车都够不上。
但玩家的筛选条件没有例外，因此事情就一目了然了。
金贵的大少爷一夜破产，还没来得及接受现实就被拉进游戏，开始体验最底层的人生。
大少爷如果没被卷入游戏，或许还有亲人朋友接济一阵，可以慢慢接受现实。
但玩家在游戏世界内可是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为免玩家饿死，游戏初期会给玩家安排工作。
比如华笙此时打工的川菜馆，就是这次游戏安排的职位提供所。
想也知道，这种大少爷平时恐怕都没有踏足过这种街边馆子，又怎么可能做得来端盘打扫的工作。
华笙见对方接过柠檬茶，有些笨拙的插上吸管喝了起来。
这才开口问道：“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本局游戏期限拢共七天，任务是将个人财产至少增长20%，这会儿已经过去四天半了。
要不是男人突然跑出来，华笙都不知道这局还有一个玩家。
“我叫华笙，你——”
“叫我陆行吧。”男人开口道，接着回答了华笙的问题：“游戏并没有强制要求玩家在规定的职供所工作，所以我自己找工作去了。”
华笙了然，不过大少爷能整整四天过后才被毒打回来，看神态虽然失落，但外表还算干净精神，倒也出乎意料。
便好奇道：“那你找到工作了吗？在哪儿？”
“找到了，两条街外的那家理发店。”
“那家啊——”华笙有点印象，回餐馆提供的宿舍要经过那里。
他忍不住又打量了陆行一番，倒也是，这大少爷帅气体面，靠脸也不愁饿死。
自己这是打工仔替皇帝操心，华笙晒笑一下准备离开：“那成吧，有事做就好，别摸鱼太久，至少别在混到目标工资前被开了。”
“既然这样那我先——”
话没说完就听陆行道：“已经被开除了。”
华笙一惊：“为什么？”
陆行找的那家理发店还算时髦，店里的顾客以年轻女性为主。
照华笙看来，这货就是什么都不做，杵在那里混工资理发店也不亏，这脸能招不少女人进来呢——男人也不排除。
这仿佛戳到了陆行的痛处，他神色满是大受打击的落寞——
“说我干这行没有天赋，劝我改行。”
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个理发师，以前受制于环境没办法，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做喜欢的事。”
“怎么就说我没天赋？凭什么说我没天赋？我又不是没在人头上试过，都说好。”
华笙一时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该同情被他剪过头的人，又莫名有点想笑。
不过陆行的话也更证实了他的猜测，有钱人家多半是不会允许大少爷去当个洗剪吹Tony的，估计以前也就在周围的狗腿子头上过手瘾。
小弟们一吹他还真信了，居然心大到觉得破产了终于可以靠自己天赋吃饭。
华笙觉得这大少爷蠢得可爱，便憋着笑安慰他：“肯定的，我看你也不是笨手笨脚的人。”
“不过这也不至于开除你吧？哪怕留你在那儿帮人洗头呢？那种店还没到要求员工个个有天赋的地步吧？”
陆行情绪仍低落道：“可能是因为今天跟客人发生了点小冲突。”
“怎么回事？”
“也不算大事，有个女客人不知道回家说了什么，她男朋友今天来店里指名要我服务。从进店开始就刁难，我都忍了，后来开始问候我父母，这就不能忍了吧？”
“当然不能。”华笙感同身受道：“咱们打工是卖服务的，不是卖尊严的。”
又问：“那你跟那王八打起来被开的？”
陆行摇摇头：“我不擅长打架，那人体型一个抵我俩，硬刚不过。所以只能跟他讲道理，好在我擅长这个，客人最终还是被我安抚下来了。”
华笙听着有些没劲，没想到是个软蛋。
接着就听陆行道：“我开始给客人洗头，水溅在客人脸上，他闭上眼睛，我拿了一把剃刀，对准客人的脖子——”
“嘶——”华笙头皮一炸：“你干了什么？”
陆行无奈道：“怎么你们都一个反应？我只是想给客人剃胡子而已。”
华笙可不信，不过这家伙被开倒也不冤。
虽然陆行才是被找事的，可谁店里也不敢放一个一言不合抄刀子的啊。
陆行仿佛知道华笙在想什么，笑了笑道：“放心吧，我要报复也不会这么干，抬抬手的事把自己赔进去，傻不傻。”
华笙敷衍的点了点头，觉得这家伙还没认清现实，当自己还是大少爷呢，事实是他以前或许确实都不用动手收拾的人，现在却可以轻易让他丢掉保障基本生存的工作。
不过华笙也不讨厌这缺心眼儿的家伙，便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行闻言又是面露沮丧：“还能怎么办，梦想破灭了只好回来玩游戏，随便混混日子。”
华笙又好气又好笑，半讽刺道：“哟，这还屈尊降贵了，怎么大少爷这么没自信？别人说你不行你就真觉得自己不行了？”
他们玩这游戏累死累活赚个最低工资，就是想早日积累第一桶金好往上爬，结果这不知疾苦的倒霉玩意儿，口气倒是不小。
陆行却摇了摇头，好像瞬间释然道：“倒也不全是现在，我曾经最好的兄弟在决裂的时候也说我的手艺比屎还烂。”
华笙顿时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刚刚破产的人太刻薄了：“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反正我跟最好的兄弟干起来也是专戳痛处，过了就后悔了。你兄弟肯定也这样的，没准下次见面就道歉了。”
陆行道：“不清楚，反正他煽动我手下的人背叛，让我破产的时候对我的手艺还是持相同意见。”
结果你是被兄弟背叛破产的啊？这家伙比他想的还惨。
便硬着头皮安慰道：“人哪儿能不碰到一两个坑，我相信肯定有真正的朋友到现在还对你一如既往。”
陆行耸了耸肩：“破产之后还没见过面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最近在造谣我当初仗着钱势地位玩过他们。”
这天聊不下去了，华笙只觉得这家伙的经历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一夜破产，众叛亲离，梦想破灭，还对游戏的残酷懵懂无知，太惨了。
华笙眼角含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吃过饭没有？没吃晚上我请你吧。”
陆行闻言却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请你吧。”
“冲你倒了半天苦水，我心里也好多了，听说你工作的餐馆味道不错，就在这里吧。”
华笙一惊：“你哪儿来的钱？这地方虽然不算贵，一顿吃你两天工资也够够了，你任务金额达到了吗？后面还有两三天呢，不是浪的时候。”
可陆行却没有理会华笙的念叨，径直走进了川菜馆。
这个点还没到晚餐高峰，不过店里也开始忙碌起来了。
陆行一来就要了个包厢，按照服务员的推荐点了几个招牌菜，都是均价一百往上的大菜。
好家伙，光这几个加起来就得四五百了，华笙见陆行还在点，连忙说够了够了。
菜上得很快，陆行对着一道这里招牌的井水豆腐赞不绝口，华笙却有些食不知味。
待陆行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确认道：“你有钱请客对吧？”
陆行笑道：“当然，不过我没打算付钱。”
华笙眼前一黑，声音拔高：“吃霸王餐啊？你涮我！”
这里的包厢隔音约等于没有，华笙这一嘴立马就把老板招来了。
对方是个满脸横肉的壮硕大汉，帘子一掀就走了进来。
看到陆行顿时脸上露出狞笑：“小子，行啊。记恨老子害你丢工作找上来了？”
华笙看了眼老板堪比两个成年人的体型，合着上午挑事害人被开除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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