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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纸玫瑰10

    “爸爸。”小凡开口了, 她僵硬的弯下腰,然后曲腿,佝偻着身体,在疼得无法站直的林爸爸面前蹲了下来。



    她仰起头, 灰白色的脸上绽出一丝痛, 模糊的记忆,因为爸爸的眼泪变得清晰。



    她将沾着血的手在睡裙上擦了擦, 一遍, 又一遍,睡裙上的血太多了, 她根本擦不干净, 索性放弃, 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去碰了碰爸爸的撑住膝盖的手。



    “爸爸。”她说,“别为我难过了, 我还会回来的,我只要你们当我的妈妈爸爸。”



    林爸爸抬起头,一把将女儿抱入怀中, 腥味浓郁的血不再刺鼻,那是女儿存在的证明。



    他一点也不嫌弃, 松开手臂后, 用自己的额头与女儿的额头相抵。



    “爸爸等你回来。”



    小凡的时间到了, 门外的石灰粉上又多了一串脚印,同时伴随着铁链剐蹭过地面的声音。



    在脚印跨入林家防盗门前,陈岭站了出去, 对着外面说:“阴差大哥可否稍微等等。”



    一团人形轮廓的阴影显现,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



    陈岭看向抱在一起的父女俩,对小凡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恢复神志后,小凡的神情不再呆滞,她轻声说,“但我记得,有人一直在我耳边催促我穿上嫁衣。”



    陈岭心头一跳,这不正是在催促结冥婚吗。



    他不自觉的攥紧拳头,继续问:“死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譬如,感觉到有东西在召唤你。”



    小凡摇头说没有,“我只看见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有光亮。”



    光亮的尽头便是幽冥地府,亡魂的归处。



    陈岭心里,对于纸玫瑰的案子有了新的雏形,他侧身让开路,让被挡在外面的阴差进去。



    零点到凌晨两点的阴气是最重的,越往后,阴气越稀薄,直到第一声鸡鸣响起,阴阳彻底更迭。



    眼下已经凌晨三点,有些地方四点就会鸡鸣。



    哐当的锁链声渐渐远去,林爸爸还愣怔地站在大门口,痴痴地望着灯火已经熄灭的楼道。



    陈岭看向李鸿羽,“纸玫瑰上的邪术应该有制造幻觉、幻听的作用,影响人的心智,等到人自杀身亡后,操控邪术的人便会做法将魂魄召唤过去。自动归于地府的魂魄他不敢动,便只能再寻找下一个受害者,所以纸玫瑰才会一次又一次消失。”



    李鸿羽走上前:“黎放的自杀现场我已经去看过了,和小凡一样,没有怨气,他走得很干净。”



    “走前沉浸在美好的幻觉中,走时自然也不会有怨念。留不住魂,就结不了冥婚。”陈岭一手托着另一手的手肘,指尖在下巴上点了点,“对方可能会改变策略,想办法让魂魄留下来。”



    流连于阳世的魂魄,不是心有挂念,就是心怀恨意和不甘。



    邪术的操纵者,一定会不断地刺激下一个受害者,让他在死时感受到最深的痛苦、害怕、仇恨。



    这些情绪一旦过渡到魂魄上,灵魂无法前往地府,操纵者自然就能抓到机会,将魂魄勾走。



    陈岭抬头,从李鸿羽眼底看见差不多的意图,相互|点头后,他回身看向林爸爸:“林叔叔,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爸爸有些恍惚,直到看见三人一起往外走才回过神,忙喊住:“等等!”



    他匆忙跑回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下午准备好的两个红包,一个是陈岭的,一个是吴伟伟的,李鸿羽在计划之外,他并没有准备。



    家里平日都会留一部分现金应急。



    从衣柜里取出一些,又装了一个红包,可等他拿着三个红包再出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荡无人。



    陈岭一行人刚走,一直藏在暗中的阿贵走了出来。



    抢在林爸爸关门前,他将藏在防盗门附近的摄像机取了下来,手指头颤抖得厉害,险些把东西给摔了。



    他浑浑噩噩的下楼,回到面包车里。



    这么热的天,他愣是吓得浑身冰凉,面包车内这些远离现场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面色苍白,其中一个年轻姑娘死死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眼睛红红的,明显被吓哭过。



    阿贵咽了下口水,问负责人:“老大,这,这期栏目咱们还,还做吗?”



    “做,怎么不做!”负责人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激动得面皮子都在抖动。



    “咱们做节目是为了什么,钱啊,今天拍到的东西若是放出去,点击率肯定得爆。”



    阿贵觉得有点不妥。



    从前不知道神神鬼鬼真的存在也就罢了,今天他可是亲眼所见,如果因此而触犯了亡魂,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负责人看他犹豫不决,觉得心烦,转而看向其他人:“明天恰好周末,上网的人多,回去后咱们连夜把片子剪下来,不等周五的常规更新了,明天一早就放出去,对大家说是周末福利。”



    下属们不太痛快的点头。



    这年头,越是神秘莫测的东西,越能吸引人的眼球,尤其是灵异类的节目。



    负责人叭了口烟,微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他倒不是想借此转型,不过是想多拉点流量,好涨涨广告费。



    下面的人嘴上服从,心里都有些惶恐不安,只要一想起镜头里拍到的那只凭空多出来的脚,不断由上方滴落的血滴,以及林爸爸嚎啕出的话语和祈求……鸡皮疙瘩起来了,后背和后颈发凉,像有一只手抚在上面。



    看众人脸色不太好,负责人面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



    他不怕吗?他也怕啊!



    可这是能怕的时候吗?他没做过亏心事,鬼敲门也找不上他,与其担心这些虚妄的东西,不如抓紧机遇赚钱。



    他嗤笑一声,装出不在意的模样,“怎么,一个两个脸色这么难看,吓着了?”



    “老大,咱们拍了这些东西,不会倒霉吧?”阿贵战战兢兢道。



    “倒个屁的霉!”负责人反手在阿贵头上敲了一下,“实在害怕明天带你们去庙里上上香,这样总成了吧。”



    阿贵抿着嘴不说话,朝着对面的同事看了一眼,那人一直没说话,此时两手死死抓着膝盖上的裤子,肩膀颤抖。



    “会倒霉的……”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悬在钢丝上,颤抖,不稳,“我,我以前听人说过,不要用手机对着坟头拍照,万一拍到不干净的东西,他,他们就会跟着你……”



    从前以为是胡编乱造出来的东西,此时成了最真实的恐惧。



    “不可能!”阿贵险些站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喘了口气,说:“我听见他们里面在说什么时间到了,那女孩儿肯定去投胎了。”



    说出投胎这个词时,他舌头打了下结,发音不太清楚。



    同事摇了摇头,把以前听老一辈讲过的迷信说了出来,“投胎了又怎么样,我听说,如果子女孝顺,死了的人躺在地下也会怪罪你,能让人倒霉!”



    “闭嘴!”负责人瞪着眼睛警告,“胡说八道什么呢!节目组的宗旨你们都忘了吗,是科学!今天拍到的东西也不是鬼,而是一种现有理论还无法说明,但迟早能堪破的科学现象!明天的视频里也必须打上这么一段,知道吗!”



    没人说话,面包车内静谧无声。



    负责人脸上挂不住,将烟头掐灭,暴躁的丢到脚边,“怎么,都不想干了吗!”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但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沉默的人们开始纷纷响应,除了阿贵,他沉默的皱着眉头不愿意表态。



    负责人气得笑了,“你他妈什么意思?”



    “怕倒霉。”阿贵还是说,“老大,你没在现场你不知道,真的很恐怖,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负责人彻底怒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爱干不干,不干就滚。”



    这份工作赚的钱不少,而且还不累,阿贵有些舍不得。



    负责人瞧不起他那样儿,嘲讽起来:“怎么,舍不得钱啊,舍不得就别在老子面前装逼,乖乖听话,老子让你干什么你照办就是。”



    阿贵抿了抿嘴,手指紧握成拳头,腮帮子鼓了鼓,最后憋出一句:“不干就不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真像谣传的那样,被死人怪罪倒霉怎么办。



    他惜命,就想好好的活着。



    负责人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脸色骤变,反手拉开车门,一脚把阿贵给踹了下去。



    他大手一挥,朝驾驶座的司机命令道:“开车!”



    阿贵被推下去的时候毫无防备,踉跄一步直接摔到了地上,他揉着被擦破的手肘站起来,意外发现那枚纽扣摄像机还被自己握在手中,吓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夜深人静,又是在老城区,出租车很少。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前方的司机戴着鸭舌帽,脑袋埋得有点低,声音压抑,“去哪儿?”



    阿贵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的后脑勺,隐隐发现,司机被帽子遮掩大半的头发上,有黏腻的东西。



    他紧张的吞咽着口水,还没发话,车子就开了出去。



    “我还没说去哪儿呢!你停车!”



    司机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开,在路过附近一条河的时候,车子不但不减速,反而速度更快了,直接冲破护栏。



    阿贵吓得连叫喊都忘了,死死抓着身下的座椅。



    一阵剧烈的震荡,车子撞入河水中。玻璃外全是水,正顺着密封不够的车窗往里渗。



    阿贵转头朝前方看去,司机头歪在玻璃上,估计是撞坏了,头发上全是血。



    “师傅,你醒醒,憋一口气,咱们游出去!”阿贵大声的呼喊。



    前方的人有了反应。



    从他头上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滴滴答答落在皮椅上,这让阿贵想到了在林家拍到的画面。



    自上车以来就藏在心里的不安和诡异感放大到了极致。



    阿贵惊恐的发现,司机不知何时从前方转了过来,睁着只有黑色瞳孔的眼睛说:“出不去了……”



    司机从前面伸过来一只手,惨白的肤色,被水浸泡过的褶皱皮肤。



    阿贵心脏狂跳,但他反应很快,探身去开车门。



    打不开后,便迅速曲起手肘,用力撞向车窗。连续的撞击下,玻璃终于起了一丝裂纹。



    此时,前方司机已经将大半的身体塞到了后座,指尖刮过阿贵的小腿,要抓他给自己当替死鬼。



    阿贵大叫一声,用力踹向车窗。



    玻璃彻底裂开,在河水拼命地挤压下,裂纹也来越大,最终被轰然冲破,冰凉的液体争先恐后的闯入。



    阿贵抓紧机会,身体如同一条灵活的鱼,擦着车窗上残留的玻璃游了出去。



    这条河不算湍急,没多久他就游到了岸边。



    身体的力气已经被抽干了,他瘫在岸边的石阶上,望着黑得浓郁的天空大口喘|息。



    出租车司机没有跟来,阿贵的心却仍旧无法安定。



    他没想到,霉运会来得这么快!



    恐怕只有鬼知道,他接下来还会不会遇到同样的事情。



    阿贵翻身坐起来,扒拉着湿漉漉的头发,寻思着他得找人帮自己去去晦气,可这世道骗人的太多了,他不知道该去找谁。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在林家客厅里,对林爸爸说话的青年。



    陈岭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他揉了揉酸涩的鼻尖。



    吴伟伟关心道:“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没有。”陈岭打完喷嚏就没事了,正好车子停了。



    他拉开车门跳下去,看向李鸿羽和他的两位师兄,“你们等等,我去把捡骨罐子抱出来。”



    李鸿羽点点头:“好。”



    吴伟伟没立刻跟着进去,而是对李鸿羽说:“如果第三个人有线索,你会告诉我们吧?”



    “你不怕遇到危险?”李鸿羽不答反问。



    吴伟伟撇嘴:“有危险是好事啊,正好历练历练。”



    李鸿羽说:“既然你们已经被卷了进来,后续的所有线索,我都会分享给你们。但我有个前提,我不希望你们单独行动。”



    “知道。”吴伟伟冲他摆了摆手,“进去了。”



    人一走,胖师兄将脑袋从驾驶座探出来:“小师弟,这不合规矩吧。”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李鸿羽说,“就算他们现在撒手不想再管也没用,背后的人一定有所警觉,说不定已经盯上他们了。”



    停顿几秒,他继续道:“一起行动,有个照应也好。”



    胖师兄就是随口一说,小师弟下的决定他们听从便是,就是这案情报告有点麻烦。



    “师弟啊,案情报告不好写,师兄帮你代笔没问题,但你是不是得给师兄点甜头啊。”说完就想起一件事,用力拍了一把脑门,“之前忘了说了,你们下车后也就两三分钟,零一八那面包车里就有人下来了。大概是怕我们车上有人,发现他们,那人就是从草丛里偷偷摸摸地穿过去的,贴着墙进了楼道。”



    李鸿羽:“不知死活。”



    胖师兄:“可不是么,这栏目组真烦人,上次搅和我们的法会,这次又来跟自杀的案子。扰了死人的安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中没有敬畏的人不必多管。”李鸿羽冷淡的说完,便抱着双臂斜靠在商务车上。



    不多时,陈岭抱着捡骨罐子走出来。



    他双手把罐子递给李鸿羽,又说起塔陵的事:“塔陵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做,可能要多等等。”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之前那些挖出来的骨头火化后,一个罐子垒一个罐子,被整整齐齐堆放在部里的储藏间,平日不会有人去触碰。



    陈岭放心了,“那你们路上小心,有了消息记得通知我。”



    “嗯。”李鸿羽抱着罐子转身上车。



    胖师兄难得主动冲陈岭招呼一声,“走了。”随即发动汽车,消失在了山下的小道上。



    陈岭回到小院,坐在石桌旁思索今晚发生的事情,想着要通过何种操纵方式来刺激魂魄主人生前的情绪,激发恨意,让他从生到死都带着不甘和怨愤。



    首先,要知道目标的生平,知道他的软肋和不甘,知道他的懦弱和缺点,以此为突破点。



    现在的人对于个人信息很看重,想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知道这些内容过于困难,如果挨个调查,劳人伤财,不切实际。



    但对于钻研术法的人来说,有条最简便的捷径。



    八字。



    只要能知道一个人的八字,生平过往一算便知。



    陈岭撑着一侧脸颊,另一只手在石桌上点动,寻思如何能一次性获取大量的,真实的生辰八字。



    出发前,吴伟伟抓紧时间睡的觉又香又甜,现在毫无睡意。



    见他陈哥似乎没有睡觉的打算,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问:“陈哥,你想什么呢?”



    “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陈岭神情不虞,烦闷道,“今天是黎放死的第三天了,如果按照小凡的死亡时间,和黎放捡到纸玫瑰的时间,第三个受害应该已经将玫瑰带回家了。”



    说起小凡,吴伟伟就想起血染的嫁衣,愤愤道:“太恶毒了!”



    陈岭说:“这种恶毒的手段,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去用,这藏在背后的人也不知道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贪婪拿钱替人办事。”



    “我们的线索太少了,约等于没有。”



    “等监控结果吧。”陈岭打了个哈欠,拍拍吴伟伟的胳膊站起来,“困了,先去睡了。”



    “陈哥晚安。”吴伟伟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也没意思,他去到墙角看了看小黄鼠狼。



    小家伙蜷成一团躺在外侧,用身体把出口遮得严严实实。而小窝里侧,一只肥硕的老鼠藏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是给自己囤食呢。



    吴伟伟觉得好笑,指尖碰了碰小黄鼠狼的胡须,起身进屋。



    陈岭回屋后,先把红线球从自己床头拿开,然后又把鞋子一双双摆放回去,然后才四下寻找那件被自己从衣柜里扯出来,塞给老祖宗“解馋”的衣服。



    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



    陈岭傻眼,老祖宗认真的吗!



    仔细回忆了下衣服的样子,陈岭沉默了,那衣服应该是高中时期的校服,纯棉质地,比较宽松,穿着挺舒服。



    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都是用来当睡衣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