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月看这个板车并不像平常的板车一样只是往轮子上放几块捆绑在一起的破木板，而是做了一个四周有围壁的精致车斗，既好看又能防止东西掉落，前面把手那里还有个支撑，板车停住的时候可以四平八稳地刹住，既方便装卸货又方便休息。
“你这个板车哪里买的？做得真好。”陈晚月用手摸了摸车斗羡慕地问，手指过处，围壁和底板都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一丁半点的毛刺，板与板之间也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到空隙，整体更像是个艺术品而不是一个板车。
“自己做的。”贺云洲走到板车前面拉起把手，眸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双发亮的大眼睛，漫不经心问，“你要用？”
“可能……也许……”陈晚月支支吾吾，到茶叶可以采摘的时候如果她要从黑市上买茶青，那么如何把茶青运回家必将成为大问题，如果有辆板车……
那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等你要用的时候可以借你。”贺云洲头也不回地说。
啊！陈晚月又张了张嘴，这前面欠的还没还呢。
“这是我两个女儿，大的叫陈晚月，小的叫陈晚星，这个你认识，刘六斤。”温含玉把大家一一介绍给贺云洲，最后说，“我们也是刚搬到清溪村来的，我是知青。”
刘六斤张了张嘴，想说这个哥哥我也不认识，是他主动跟我打招呼的，但看着旁边的陈晚星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顿时自豪得不得了，大声嗯了一声。
“你们好。”贺云洲微微侧了侧头，再次打了个招呼，像极了初次见面的模样，而陈晚月也心神领会，人家这是不愿意让她妈知道他们俩原来认识呢。
行吧。
“小月，你要板车做什么？”温含玉不解地问。
“也……不一定，就是想……有个板车到集上买东西方便。”陈晚月吞吞吐吐。如果要用板车她必定要跟贺云洲说明用途，可她这是去在黑市买东西，贺云洲虽然是个好人还救过她的命，可是好人也往往革命意识高，不能接受这种行为，万一来个举报，她一家子都要栽倒了这个坑里了。
虽然她莫名奇妙地觉得贺云洲值得信任，可是这事关乎到她一家子的性命，她不能冒这个险。她暗暗警告自己。
“瞧这孩子，这一次是过年和家里的东西没备齐才多买了些，以后哪有那么多东西可买。”温含玉笑着说。如果不是女儿当时从那个想买女儿当童养媳的人手里弄来了这一百元钱，她都不敢想象现在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接下来又要过节衣缩食的日子了，可现在的她充满着信心，仿佛连凛冽寒冷的空气里都充满着希望。
贺云洲没说话，只是拉着板车往前走。而刘六斤和陈晚星围在板车两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小手放在板车车壁好奇地摸来摸去。
贺云洲索性停下车，整出个地方来，将两个小孩都抱到车上去。六斤和陈晚星兴奋地咯咯笑，一路上得意洋洋地看着路上的行人，惹得几个过路的孩子羡慕不已。
这一路就拉到了茶研所门口，陈晚星在车上叫：“姐，我们要不要去看干爹干妈呀？”
陈晚月看了看车上的东西，干净利落地下了决定：“等干爹干妈过两天放年假了我们再去。”
“好哦。”陈晚星开心地不得了，“姐，我就想坐哥哥的车呢，哥哥拉得一点儿都不颠，姐你要不要也坐一下？”
刘六斤也喊：“姐，你来坐吧，我下去走路。”
然后陈晚月看到高大的少年真的侧过半头来问：“要坐吗？”
“不坐，不坐。”陈晚月慌忙摆手，“我又不是小孩。”
少年转回头，目光凝视着前方的土路，嘴角微微扬了扬。
陈晚月发现这辆板车的尺寸大小刚好适合农村的巷子，毫无困难地穿过村里弯弯曲曲的巷弄停在了她们家门口。
陈晚月掏出钥匙开了门，正要去搬东西，贺云洲却已抢先一步将东西都搬进了屋。
温含玉招呼贺云洲：“云洲，你先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小黎睡着了，我把他放到床上就去给你冲糖茶，今天真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们娘几个把这些东西弄回来估计要脱层皮。”
“谢谢阿姨。”贺云洲看着温含玉进了房间，打量了下堂间状似漫不经心说：“到清溪村住的习惯吗？”
“问我吗？”见六斤和陈晚星两个进了灶房去倒水喝，陈晚月抿嘴一笑说，“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认不认识，取决于你。”一个淡而轻的声音极快地从耳际滑过，还没等她思虑清楚这话的意思，她妈就端着冲好的糖茶出来了，贺云洲没再说话而是往前两步接过她妈手中的糖茶说，“谢谢阿姨。”
“跟阿姨不用这么客气，”温含玉越看他越喜欢，“有空常来家里坐坐。”
“好的，阿姨。”贺云洲喝完糖茶放下杯子，“阿姨，那我先走了，先预祝你们过年快乐。”
“哎哟，也祝你全家过年快乐。”温含玉满脸是笑，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递给贺云洲，“这里一点小礼物你带回去祭灶。”又转头叫陈晚月，“小月，你送云洲到外面路口，这里巷子多，走错了麻烦。”
“我也去送哥哥。”陈晚星也想去。
“你帮妈妈打下手整理东西。”温含玉一口就将她否决了。陈晚星乖巧点点头对贺云洲说：“哥哥再见，下一次再来我家玩哦。”
贺云洲也没客气接过纸包跟大家道了别到门口拉起板车往前就走。
明显他对清溪村的路是熟悉的，横七竖八的巷子他走起来熟门熟路，而且始终跟陈晚月保持着距离，跟刚才进村子时一样。
今天村里人大多都去赶集了，出村的路上就碰到几个晒太阳的老人，陈晚月踢踢踏踏跟在后面，不一刻就拐到了出村的土路上，见前后无人，她迫不及待地问：“贺云洲，你刚才说那话什么意思呀？”
“我明天去后山取甘蔗，你来吗？”贺云洲并未回头，反而是没头没脑地说出了一句话。
陈晚月惊得脚下踢到了一个土疙瘩，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努力稳住身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甘蔗是我放的。”贺云洲压着嗓子说，“你别怕。”
“明天几点？”陈晚月迅速问。她心里有好多疑问，但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而贺云洲自然也是这种想法。
“九点可以吗？”贺云洲说，“迟一些也没关系，我……等你。”
“那就九点。”陈晚月当机立断，“不见不散。”
“你回去吧。”贺云洲回过头来快速地凝了她一眼，“我认得路，不用送。”
陈晚月嗯了一声顿住脚步，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村口的土房之后她才回头。回去的路上她嘴角带着笑，轻盈地蹦跳着。
原来那个在山上种甘蔗的人是他！那个帮她翻地的人是他！知道她秘密的人是他！主动暴露自己秘密让她安心的是他！不是别的什么人！
她太高兴了！这种与贺云洲共享一个秘密的认知让她如此愉悦，以至于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巷子里揣着火笼子晒太阳的没牙老太太看着她这样子也乐了：“小囡囡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婆婆，要过年了高兴呢。”陈晚月响亮地回答。
“那是，那是，有新衣裳穿了，还可以吃一口糖了。”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感叹，“还是当孩子好啊。”
这年头的孩子一年顶多两套衣裳，端午一套夏装，春节一套冬装，这还是家境好些的孩子有的，穷些的一套都没有，都是缝缝补补凑合着穿。原主就几乎没穿过新衣裳。
“是的呢，婆婆。”陈晚月跟老太太道别，蹦跳着跑回家。
家里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陈晚星和刘六斤站在堂间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明天的小年怎么过，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以前也没什么经验，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瞎乐着。
温含玉见到她回来，示意她把大门关好，然后将她拉进灶房把门关上，从水缸后拿出竹篓子问：“小月，这哪里来的？”
“妈，你坐下，我跟你说。”陈晚月拉着她妈在板凳上坐下，把今天去黑市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然后从裤子的暗兜子里把钱掏出来给她妈，“妈，你看，三十元。”
“五十斤粮票能换这么多钱？”温含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都忘记责备女儿私下里收了何乐的钱和粮票。
“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急着要用到全国粮票，所以才高价买了。”陈晚月说。
“嗯，”温含玉点点头，提起竹篓子说，“看来这人也不会过日子，多花了钱还送了这么多东西，以后如果有碰到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嗯。”陈晚月心里放下了最后一块石头，听她妈这意思竟然像是不反对她以后再去黑市了，立刻打蛇随棍上，“妈，这钱我能留着吗？我种的那些茶树要三年后才能采摘，我想先去黑市买些茶青做茶叶，做出茶叶再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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