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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师父

    紫婴愉快地在山间走着,尽管雨势未减,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却依旧没有减少她游玩的兴致。

    轻轻转动伞柄,看着雨滴从四周飞散开去,间或跃过几个水坑,少女脸上的笑意更深。那明媚的笑容似是冲破阴霾的第一缕阳光,让整个天空都明亮起来。

    紫婴就这般随意地走着,欣赏着。薄雾在她周身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衬得她似是瑶池仙女一般,浑身散发着灵气。

    “碧落烟树”果然名副其实,紫婴暗暗想着。雾气袅袅,一丝一缕地绕着树木,流连不去。也不知到底是雾缠上了树,还是树勾住了雾,二者就仿佛依依不舍的恋人般诉说着绵绵情话,就连空气也似乎带上了暧昧的味道。

    紫婴或驻足欣赏,或弯腰采下路边的野花,兴味浓厚。不一会儿,手中就已抱着一捧花,红的、黄的、蓝的……不一而足。人面鲜花交相辉映,人比花娇俏,花比人妖娆,共同绘成一幅绝美的图画,镶嵌在这天地之间。山中小道纵横,地形复杂,紫婴漫无目的地走着,半晌,才发现自己竟是迷了路,却也不担心自己会真被困在这儿,只当是一场探险,她沿着小道继续前行。

    “师父,这雨怕是要下不停了呢。”一个女童担忧地望着洞外,对洞内的男子说道,一边还伸手朝洞外探了探。那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粉衣裳,长发用发环绑成两束,分别垂在胸前。此刻,她正双眉微蹙,咬着下唇,心中的焦躁一览无遗。昨夜,他们便已赶到此地,只为能在第一时间采到苍辜草,只是不想从今早开始,密密麻麻的小雨便不曾停过,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架势。这样的鬼天气,想要采到苍辜草恐怕又要增加不少难度了,女童在心里感慨着。无奈,他们只好先呆着这儿,耐心地等着,反正要想苍辜草成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无妨,再等等。”低沉醇厚的男声响起,靠在岩壁上的男子却并未睁开眼睛,依旧一派小憩的模样。话落便再无动静,仿佛真的睡过去一般。洞口的女孩听闻此言,亦走进洞内,在火堆旁坐下,用双手支着下颌,盯着对面的男子——发呆。殊不知,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嘴角不着痕迹地牵起一抹极淡的微笑。这个小丫头,又来了……显然女童的痴迷已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师父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剑眉斜飞入鬓,双眼安详地闭着,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张脸,仿佛是天神的杰作。火光跳跃着,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无意间,更为他增添了一抹邪魅。这么完美的一个人啊,只是可惜……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呢。这样想着,就像是吃了满嘴的蜜一般,直直地甜到心里。

    思绪又自有意识般地飘向了初见他的那一天。悠悠经年,滚滚红尘,该是什么样的际遇让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他——这个如哥哥般疼爱着她的师父。五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却惟独那一幕像是被铭刻在了心上,任凭岁月如梭,浮世沧桑,都无法将它抹去。

    她的师父,亦如她的哥哥。

    彼时,她不过是一个生长在普通乡间的孩童,无忧无虑。每日奔跑在田野阡陌间,上山采花,下水捉鱼。如果不是那场灾难,她也许终此一生都不会离开家乡,不会知道这个世界如此丰富多彩,更不会遇上她的师父。

    那一场爆发在她五岁时的瘟疫,生生地将它水晶般纯粹的生活彻底颠覆。时至今日,一些史书以及民间野史里依旧可以找到那场瘟疫的影子。《永旭?灾异志》有载:“永旭十年,天降大疫。或阖门而丧,或覆族而灭,乡野城市,多十室九空。一家有病者,则其左右数十家即迁延避之,卒于道者不计其数。有朝染而亡者,有数日而亡者。棺木充途,白幡蔽日。至夜,则哀号不止。闻之,不禁涕下……或以为,鬼神之作也……”又有诗人有感于此,而写下千古名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官府找不到解决之道,就索性将城门关闭,他们是被抛弃的一群人,听天由命,自生自灭。随处可见哀嚎的人们,尸体腐烂发出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人间地狱不过如此。那时的她还太小,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却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什么。她茫然地跟随着宿命的脚步,看着昨日还在安慰着她的母亲倒在病床上,浑身长出脓疮,然后便是父亲,一样的症状。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父母临死那一刻,望着她的含泪的眼睛。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已来不及。羸弱的身体竟已支撑不起几句话的重量。父母最终还是离她而去,就连家里的那条大黄狗都无法再应她。她不停地喊着,呼唤着,空荡荡的房间却只有她的声音在穿梭……

    她一个人躲在屋里,一日日,只是依靠透过窗的微弱光线来辨别白天黑夜。看着自己身上一个个的脓疮,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丧失,恍惚间甚至看到了父母慈祥的模样。她明白,自己也会这样睡过去,然后再也醒不了。直到——那扇门被人推开,阳光强势地射入。在黑暗中藏匿了许久的双眼因无法适应这强劲的光线而刺痛,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然后一点点地放开。完全睁开的那一刹那,她想,她定是看见了娘亲口中的神仙。又或许,他根本不是神仙,因为连神仙都不如他好看。

    在他的照顾下,她的病渐渐有了起色。然后,她就像牛皮糖似的粘紧了他,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也不管他是否接受她的追随。她就那样执着地认定了他,将全部的信任交付于他。那个时候,他便是她的命运。直到现在,她仍庆幸着自己的执着。上天带走了她所有的亲人,却又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后来,他带着她离开了那场噩梦。他告诉她,爹爹和娘亲只是暂时离开她,等到她长大就可以再见到。如果想他们,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那一颗颗闪烁的明星就是父母在向她眨眼睛,告诉她他们一直在她身边。

    那般拙劣幼稚地谎言如今想来着实可笑至极,在那时,却为她构筑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美梦,陪她度过了最初那段难过的岁月。

    这便是她的师父啊,亦是她最爱的哥哥。

    已无法去诉说是该庆幸还是该埋怨,只是如今这般安然的岁月,她想一直就这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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