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佳凤眸不着痕迹地流转，一眼扫过闻人拓，视线还是落在金山的脸上，“话别说得太早，你先吃吃看。”
金山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若吃伤了我的胃，你可负责！”
她单手撑着螓首，神秘兮兮地含笑不语，专注瞅着他，耐心等着他开吃。
有那么一刻，金山忍不住想搁下太后的命令，放纵沉溺，就算这金灿灿的蛋卷包饭里裹着砒霜，他也甘之如饴。
当然，这里面没有砒霜，慕容纨佳是个聪明的女人，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狠毒。
四周众人环绕，她的温柔却触手可及，他不是没有本事带她远走高飞，可他也不是不知道，她缘何对他如此特别。
他谨慎地先是吃了一小口，细细咀嚼，却拧着眉没有马上吃第二口，也没有马上做评。
纨佳倒是不催他开口，反而是其他人，都翘首瞅着这边，好奇不已。
惟独闻人拓，一直在吃牡丹为他布的菜，隔着大的不像话的圆桌，纨佳却还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分明落在了金山正享用的蛋卷包饭上，倒是不冷不热。
纨佳呼吸略一窒，唇角的笑更复杂。倒也是，他吃惯了御膳，怎么会看上她这种平民菜式？！
小新从旁憋不住，忍不住催促，“金山将军，娘娘的手艺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
“本将军还没吃完哩！”
小新气得跳脚，“你可不知道，刚才我帮娘娘掌控火候，娘娘可是一直大呼小叫的，不让火大，也不让火小，不过是一份蛋卷包饭，就准备了好几种食材。娘娘平日忙得已经够累的，为你这盘饭，更是费尽了心思。”
金山仍是不开金口做评，他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最后，盘子里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见纨佳仍是耐心地瞅着自己，他忍不住笑着揶揄，“你倒是真能忍得住。”
她挑了一下黛眉作为回应。事实上，她并没有期盼他开口做评，不过，这个场面，倒也需要他评价一下，否则，那些人的好奇心都要变成杀念了。
“很奇怪，有酸，有甜，有咸，还有蛋和米纯净的香。”金山不由得看了眼她水灵灵的手指，脆弱，透明，仿佛能看到皮肉下如玉的骨，这手是用来舞蹈，用来给人欣赏珍藏的，不像能洗手作羹汤的。“如果你把这座楼阁单用来卖蛋卷包饭，定然客似云来。”
“那是当然！”纨佳骄傲一笑，爽快地拿起筷子，“蛮大，蛮二，小新，去你们的席位上坐下吃饭，今儿是过年，别杵在我背后饿着。”
蛮大和蛮二冷冷盯住牡丹和闻人拓，倔强地不肯离开。
纨佳忍不住转头看向他们，正注意到他们对牡丹的敌视。
这倒是不难猜测，蛮大和小新去订菜时，定然没有少被牡丹从中刁难——整张桌子上，都没有她爱吃的菜品，全都是闻人拓爱吃的。
纨佳起身，安抚拍了拍蛮大和蛮二健硕的臂膀，又催促小新去自己的位子上坐，看着他们拿起筷子开吃，她才无奈地坐下来。
除了这点小插曲，这顿饭倒是说不出的和谐。
金山一直为她夹菜，牡丹一直伺候闻人拓。纨佳与金山有说有笑，而闻人拓则仿佛不存在的隐形人，偏偏，所有人都无法忽略他强烈的存在感和骇人压迫感。
午饭结束，桌上摆了茶和果点，金山对正亲手忙着摆放糕点的纨佳说道，“跳支舞吧，我想看。”
一整顿饭，纨佳都在防备有人提这个要求，倒是没想到，金山竟然会提。
她尴尬扯了下唇角，“下次吧，今儿太累。”
金山倒是没有生气，说了句也好，随手握住她的手，站起身。
纨佳见他是要走的样子，没有甩开他，顺应地随着他走向门口，蛮大、蛮二和小新都忙跟上去。
寒风刺骨的冷，纨佳一出门，忙掩住口鼻，脑门仿佛被风刺透了，疼得犀利刺骨，她忍不住抬手按了下额角。
金山见她按着头皱眉，关切问道，“怎么了？”
纨佳随口敷衍，“可能是酒喝多了，头有点难受。”
“撒谎，你压根儿就没喝酒。”金山伸手握住她的脉搏探了探，“我认识一个江湖郎中，极擅长医治失忆，如果你想恢复记忆，就来刑部找我。”
他终于忍不住出招了，这样不带遮掩的说出来，也太过直接。纨佳笑颜清浅，“我考虑一下。”
“每一个人都有过去，或许，过去有很多不开心的事，但忆起来，生命才完整。”
说话间，金山在马前松开她的手，接过小新递上的披风罩在身上，又拿过马鞭，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有些疼惜，也有些不舍。
“纨佳，皇上爱的女人不是你，而是牡丹，他把牡丹安排在你身边，不过是让自己最信任的女子，来保护一个助他一统天下的工具。你别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那些傻事适可而止，我昨晚帮你，也仅限一次。”
他的话语，成了根根尖细的刺，刺得纨佳心里血肉模糊。
“你说过，我们都是这局棋中的棋子，我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分量呢？”她自嘲一笑，气息都成了冷冷的白雾，散在两人之间，片刻朦胧，他凝着浓眉的俊颜仿佛雾里的花，赏心悦目，却暗藏残忍剧毒。“天太冷，快走吧。”
金山凝视着她透着沉重忧郁的笑颜，他复杂的眼神更加幽深，仿佛藏了千言万语，却只是张了张口，轻轻给她一个拥抱，果决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纨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听到小新冷哈哈地说道，“娘娘，金山将军好像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坏，是吧？”
“每一个人都有好坏两面，每一个人也有自己的立场，而每一个人，也都有自己无法言说的苦衷。”纨佳望着路尽头，良久才收回视线，她转身看向自己亲手装点的楼阁，忽然，很不想进入里面。但她还是不得不抬脚，逼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去。
大堂内的席位已经散了，戎波带着他的护卫不知所踪。
闻人拓倒是还有耐心坐在桌边品茶，牡丹则去了另一个席位，与闻人拓隔着十万八千里似地，似在刻意避讳，她忙着收拾茶具，有些慌乱的动作，分明昭示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牡丹，这些事情本宫会亲自做。”纨佳不去看闻人拓，只转头命令小新去拿个大木盆来，她把剩了茶水的茶杯都搁在木盆里，茶壶也小心地放进去，“蛮大，蛮二，下午来的八个人你们帮我安顿他们，态度要客气些，要微笑。”
不等蛮大蛮二应声，牡丹忙笑道，“娘娘，这件事还是我来做吧，蛮大和蛮二不善言谈，万一弄出什么乱子。”
纨佳收拾完桌上的最后一个茶盅，才开口，“牡丹，皇上刚喝了几杯酒？”
闻人拓端着茶盅的手微顿，口中的一口茶堵在了咽喉里，不上不下。
“十五杯。”牡丹说完，脸上的笑更明更艳，她知道自己不该回答这个具体的数字，说了，便等于说了一切，可她忍不住。
“既然陛下喝了这么多酒，就扶他回房歇着吧，昨晚本宫为他抓出来四只毒蛊，他体内还剩一只，你要好好照顾他。”纨佳口气轻描淡写，像是将一个没用废人交代给了牡丹，随即便说道，“小新，和我把木盆抬去小膳房，咱们把这里清理干净。”
不等小新上前来，蛮大便端起木盆。
“蛮大你做什么？”纨佳嗔怒道，“你和蛮二回房练习微笑，今儿下午的事很重要，不准给我搞砸！”
蛮大一口牛气哼出鼻孔，和蛮二相视一眼，只得乖乖回房去。
纨佳和小新抬住木盆，弯着的身子还没有站稳，头又是一阵犀利的刺痛。这股痛，比在门前送金山时的那股痛更重，竟痛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见她身子不稳，小新也惊得小脸发白，“娘娘，您怎么了？”
闻人拓转过视线来，只见纨佳吃力地抬住木盆边缘，里面一大堆的茶杯叮当作响——是她的手在抖。
她却还是逞强地斥责小新，“你嚷嚷什么？快点和我抬走呀。”
小新忙抬住盆的边沿，小心翼翼地看着纨佳，见她迈开步子再没有出现刚才的晃动，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刚刚绕过楼梯，迈出通往后院的门槛，一整盆的茶杯却散了一地，小新惊声大叫，“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纨佳抱着刺痛的头，缩在地上，全身都在打颤。
闻人拓奔过来时，就见她几乎蜷缩成一个球，抱着头的手青筋都绷着，冷风从门外扑进来，她的鬓边却挂着汗珠儿……
他忙抱起她，让小新那披风来裹住站来，抱着他朝竹院走去，怒声命令，“戎波，去地宫大牢，带李炎裕来。”
纨佳痛得意识有些模糊，她被放在暖如春夏的卧房里，眼神也变得涣散，却还是能模糊地看清闻人拓，他正给她擦汗，动作温柔，如早上给她的伤口换药一样。
“有话要说吗？”他大掌抚着她的脸儿，拇指轻触她颤抖的唇，“如果不是非说不可的话，就先忍着，待病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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