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
随着飘来的凤凰花香, 月光的阴影摇晃了一瞬。
颜兮兮和江城名对视了两秒钟，她便躲闪了视线，慢慢地垂下眼。
六年前, 他也曾卑微地坐在她的门前。
而那段时间, 颜兮兮为了摆平家中事, 已经和孙泯生签了合约, 按照约定, 她被胁迫着跟孙泯生出了国。
她只是在很久之后, 才听邻居偶然提起一句――“兮兮, 不要太任性啦，和男人闹脾气也要适可而止呀，不要太欺负他们了，你看看可怜的江教授, 都快跪在你的门前了, 你们现在和好了吧？”
颜兮兮愣愣地放空。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江城名在她的门前徘徊了多久，是一天, 还是一个月。
一个半月后，他便向B大递交了辞呈, 从此从京城消失、从中国消失、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
而如今，相似的戏码再次重现, 这一次, 是她“跪”在他的门前。
江城名垂着眼。
面前的颜兮兮抱着膝盖，在他的脚边缩成一团，雪白的肌肤浸在月色里, 微微泛起一层细腻的薄光。
秒针滴滴答答。
别人是度日如年，而对于此刻的颜兮兮来说, 是度秒如年。
她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一点。
可是……
说什么呢？
怎么开口？
怎么开场？
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的上方，江城名叫她的名字。
“颜兮兮。”
在弥漫着凤凰花香的空气中，他的嗓音仿佛能开出玫瑰。
“你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吗？”
“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也不会再见面。”
依然。
是带刺的。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红叶名邸中迷路了吗？”
颜兮兮垂下脑袋。
是的，她说过……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给你两个选择――”
江城名的声音像月光下贫瘠的沙漠，荒寂而毫无起伏。
“上车，让司机送你回去。”
颜兮兮将脑袋压的更低。
她宁可再演一百次偷拍不关闪光灯，以及“看，有流星，快许愿”的尴尬剧本，也不想重新体会这一刻的滋味。
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她似乎能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
那是骄傲被踩碎、脊骨被折断的声音。
“或者。”
“进来。”
颜兮兮一下子愣住了。
咦？？？
他说什么？
她猛地抬起脸。
江城名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已经落到别处，修长的手指插丨入领带结中，懒懒散散地松了下领带，性丨感的喉结在月光下，半遮半掩于领口处。
然后，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拔起长腿，转身便走。
“…………”
眼见江城名要离开，颜兮兮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
驾驶位上的司机一直落着车窗，见颜兮兮站起，他便礼貌地问道：“小姐，要上车吗？需要我送您回去吗？”
“…………”
颜兮兮回身望了望。
江城名站在花园的入口处，慢慢悠悠地开着花园的大门。
“不用了，谢谢您。”
颜兮兮谢绝司机，揉着发麻的双腿，对着江城名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
颜兮兮跟着江城名，进入了房子。
内部装修非常有江城名的风格。
白色和黑色。
简约的线条。
偶有几处点缀了艳红，是为唯一的亮色。
江城名已经换了拖鞋走进屋。
颜兮兮独自在玄关处，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耳边突然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母亲毕芳的嘶吼声。
算了，既然已经来了，哪怕碰一鼻子灰，也要把话说完再说。
颜兮兮轻轻打开了红木鞋柜。
原本她以为会看到很多女士鞋，没想到，除了角落处一双崭新的粉色毛绒拖鞋，其他清一色是黑灰棕白、没什么想象力的男士款。
颜兮兮微微皱眉，摸了摸那双粉色毛绒拖鞋。
很奇怪。
她和安琳是大学室友，一起住了三年，对方明明最讨厌她所喜欢的毛绒拖鞋，还记得那时候她总穿一双天蓝色的毛绒拖鞋，被安琳嘲笑说有“梦幻公举病”，那种拖鞋太容易脏了，不好洗。
怎么几年后突然转了性？
不过，现在不是疑惑安琳喜好的时候。
颜兮兮从角落里抽了一双一次性拖鞋，换好，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站在客厅的入口。
茫然无措地四处望了望。
江城名，人去了哪？
那么现在她要做什么？
虽然在别人家里，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随便走动是很不礼貌的，但她要是一直站在客厅罚站，似乎更加尴尬……
颜兮兮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走到了沙发前，轻轻坐了下去。
她的屁丨股甚至只搭了沙发一个小小的边。
坐沙发……
总不会出错吧……
然后，颜兮兮双眼微闭。
眼前冒出一些金光，似乎有缺氧的症状。
她实在太紧张了。
前所未有的紧张――
如果说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的，那只能是江城名第一次吻她、第一次和她“坦诚相对”、第一次和她“亲密接触”……
除了两个人之间的各种“第一次”之外，再无其他。
“嗯，我知道……我已经说了我知道。”
江城名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他似乎在打电话。
“具体的事宜等我明天去公司再商议……不行，我现在正接见一个客人……如果真的那么着急的话，那只能再等几分钟。”
颜兮兮紧张地止不住咳嗽。
江城名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他从她所坐的沙发边绕过，将手中端着的一个果盘，轻轻放到了前方的茶几桌上。
颜兮兮定眼一看。
大颗、饱满、鲜红。
草莓。
是草莓！
一颗颗像小灯笼似的草莓，盛开在带着纹路的大理石茶几桌上，颜色分外鲜明。
颜兮兮看了看草莓，又看了看江城名。
她真的非常喜欢草莓。
非常喜欢！
然而这些年她实在太穷了，根本不舍得买草莓，就有的时候单位有同事买到办公室，会分给她吃一两颗。
几年加一起，她吃过的草莓，不超过十颗。
不过……
现在也不是馋草莓的时候！
江城名坐到了颜兮兮旁边的沙发上。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工作的，为什么会在合同上出这么大的漏洞？如果不是我今天最后又查了一遍，你们就准备这样交差了，是吧？”
颜兮兮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他侧着身，眉心微皱，表情又冷又飒，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边沿，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刚才被他微微扯开的领带，松松垮垮地荡着，配上他的神情和声音――那是漫不经心的慵懒、轻描淡写的性丨感。
“……现在开始着急了？我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冷酷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江城名挂断了电话，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颜兮兮。
两个人对视了三秒钟，他随意指了下草莓：“你先吃这个，我要去处理一些公事，如果你想离开，也请自便。”
-
偌大且空旷的客厅。
唯有颜兮兮一人。
她伸出手，拿起一颗草莓，放到唇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真甜QAQ
真好吃QAQ
她感动的快要流下泪来。
这么多年，终于不用等同事分给她一颗。
颜兮兮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最爱吃的草莓，最后却在江城名这里吃了个爽。
颜兮兮猛地往口中塞了好几颗。
她闪了闪睫毛，竟然真的溢出了泪光。
在如此艰难的时刻，也许他的父亲正在医院抢救，也许她的母亲已经哭瞎了双眼……
她竟然可耻地感受到了幸福感。
颜兮兮大口大口吃草莓，一直紧憋在胸口的气，终于吁了出去。
-
一个小时过去。
颜兮兮早已停止吃草莓了。
尽管非常想继续吃，但她不想让江城名认为她是一头饿狼……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一连给她母亲毕芳发了几条微信。
颜兮兮：【妈妈，已经太晚了，我不知道你们那边什么情况，不敢贸然打电话。】
颜兮兮：【报警了吗？家里那些闹事的清走没？爸爸身体怎么样？去医院了吗？实在不行，你们先去酒店住一晚上，首先保证自身安全。】
颜兮兮：【看到务必给我回信。】
几分钟之后，毕芳回她微信。
毕芳：【别担心了，你先睡吧，你爸爸没事，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颜兮兮叹气。
看来一切也只能等明天。
江城名去书房处理公事，也不知道要多久。
难道她要先离开吗？
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算了，就在这等着，江城名知道她在客厅，毕竟她是个大活人，不会一直晒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兮兮的上下眼皮缓慢地贴到一起。
她慢慢地向后倒去，在触碰到沙发的椅背之后，又慢慢地向旁边倒下，睡倒在沙发上。
-
昏天暗地。
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颜兮兮是个浅眠的人，在江城名的家，她更睡不踏实。
她徘徊在睡梦的边缘，莫名感觉到有异物插丨进她的脖颈下方和腰丨臀下方，下一秒，她的突然身体悬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颜兮兮的脑袋枕靠在对方的肩膀，艰难呼吸着，懒懒地“哼”了一声。
不到半分钟，她又听到房门被踢开的声音。
又过了十几秒，她的身体被人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颜兮兮迷迷糊糊地半撑眼皮。
朦胧月色中，对方的轮廓也不太清晰。
“唔……”
她从喉中滚出一声。
房间内，除了彼此的呼吸，没有任何噪音。
“颜兮兮。”
他的声音很沉很轻，如果不是黑夜足够沉寂，她便已经听不清了。
“――你为什么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