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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两相望·一夜三人难成眠

    周遭这氛围随着言语的陡停,而变得倏一静谧。稀薄的风声时而起时而又落,温软的阳光扑在发梢、加之幽幽的草木芬芳闯入鼻息,顿有一种入诗入文入画的恍惚幻觉。

    法度这一席话渐渐说完,他不经意的一侧目,那内睿的目光正与向他看过来的普雅女王撞到了一处。起初时并未觉的有何不妥,却很快的,他察觉到普雅目光中闪烁出的异样迷恋。

    心念一恍,法度想要躲避,偏生又宿命般的,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强行拉住一般,他那样不由自己的与普雅对视!

    两个人一个是古国的女王,一个是周游的行脚僧,都有着与俗世凡人比拟时那一份不同寻常处,也都有着姣好的皮相、聪颖的头脑,是这世上人间委实难得的灵巧剔透人儿。他们的相遇、相识和相知,当真是遵循着冥冥中一段缘法之牵引的。

    此刻彼此的目光皆是那样澄澈,普雅的眼底浮现开柔柔的春色,宛若一块儿净琉璃嵌入她盈动的灵眸、即而涓涓的融化了开,温暖、干净、纯然里潜流着愈来愈浓的迷恋。

    而法度的双目里传承着天道冥冥、练达观世的大智慧,却又在这之中似乎隐着灿然的阳光,那是一簇点亮心底、照亮灵魂的至为壮烈与瑰美的火焰,那跃动的光与热带着不容抵抗的大愿力,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的便可摧垮这娑婆世间最坚固的防守,刺破虚妄、直抵那被尘垢蒙蔽已久看不真切的鸿蒙本心!

    这一场持久的对望,当真是缘份的使然与际遇的交汇,倏然就点燃了心中久违的感动!粼粼火焰映亮了迷惘的天地,死阴之地里那四处流转、充斥着的腐朽的味道与那些不好的气息,倏然间就涣散了个干干净净……这样的感觉不止止是感动,简直是动容,简直已经脱离了凡尘俗世里可以描述出口的形态,俨然跨越莲台、横亘宇宙,是那么的使人贪恋与情不自禁的沦陷!

    贪恋、沦陷……

    微风过树,一脉“沙沙”的声音倏然潜入了耳廓、即而在那本该平和的心底里突兀一撞!

    甫然的,引得法度铮地一回神!

    顿然那由心底深处、由里至外升起的温暖与恍惚感蓦地消散!法度眉目极快的一皱又一展,下意识在心中默念起“阿弥陀佛”与“观世音菩萨”圣号,即而陡地侧首错目。

    法度的最先侧目打破了这一场祥和与幸福的对望,也在这时,普雅一个激灵的牵思回神!面上一炽,忙也错目。

    倏然间她心底隐隐一动,这下意识的躲避,可一点儿都不像她普雅梅朵!若是从前的她,依着她一直以来的性情,该是法度越是想要避开,她就越是不让他避开才对!可时今这突忽的转变,究竟是因了佛力的不容抵御,还是单纯因了法度赋予她的不经意间的感动?

    她想,她是被度化了,一定的。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度化是因为佛陀无匹的力量,还是单纯因了法度这个人与她投缘?

    不过转念想想,其实也都是一样的,见性明空、彻悟本心者即是佛,咏念佛号的一瞬自己亦是佛。佛陀的加持与法度的加持没有什么区别。

    念起方才那突忽的一场对望,多少平添了些许温柔与别样。作弄的法度心口莫衷一是。他极快的定了定心,旋即又转过了面孔,向普雅告退:“这么立在风口里说话许久,女王该是累了吧?”他颔首谦谦,“贫僧也不好再羁绊女王,就此向女王告退。”

    法度这话说的有点儿局促,可是面上的情态却依旧是淡淡然的。倏然间,普雅便起了一丝微弱的不甘,她心道着:“难道你便这样害怕与我说话儿、便是一刻都不愿多做停留?倒好像是生怕我把你给吃了一样!”

    这么想着便又起了玩味,可同时普雅心思一恍,见法度做礼后便要转身的样子,她登地一急,下意识想要多留他一刻:“国师!”忙不迭唤他一声,见他停住足步,后那玫瑰色的面孔浮涌了暖春的柔光,半真半假的启口继续,“我确实找你有事儿。”

    法度便又把身子正一正:“什么事情?”展颜稳声。

    普雅心念浅定,即而抬步又向法度凑近些许,颔首时眸色微凝,声音款款的:“三日之后,本王例行惯例巡视民间。”一停又道,“希望国师可以同去。”正逢有缪缪的雾霭在她面靥打下依稀的水汽,这张明艳的脸蛋儿便又平添一痕绰约的美丽,朦朦胧胧的很是撩拨。

    法度点头:“既是女王授意,贫僧自当随行护驾。”就此顺势的答应。

    普雅心念一展,她的欢喜悲伤一向都会流露在面上而不善隐忍。心中一悦,很快便展颜笑开:“嗯,不见不散!”含笑点头后,转过了曼妙的身子,赶在法度之前自顾自先行离开。莲步聘婷的行出一小段之后,又下意识回眸一顾,向他留下一抹盈盈的笑,即而才转过身子,在花荫旁候着的宫娥的陪同下一路离开。

    法度倏然便不急于走了,抬目望着远方那抹愈行愈远的艳丽姿影,他有点儿恍惚。

    因为他虽是释门弟子,却也委实是一位情僧!他礼赞与欢喜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普雅梅朵这一位临昌古域里的女王、这大漠里最娇艳的玫瑰自然也是极美好的,此刻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于如织的暖橘光影间,那一抹恍如出世的韵致为她整个人添就了热烈的魅力,看在眼里愈发的绮丽似锦、生动光鲜……

    。

    视野惝恍且绰约,周遭目之所及处的景致尽皆蒙了一层乌沉的颜色。

    法度知道自己是陷入了梦境,他并未慌乱,只是顺应着这一场莫名的机缘而于梦中走走停停。行步缓缓,抬目时隔过一抹薄薄的纱帘、透过几许浅淡的月光,他看到就在那帘幕之后蒸腾的水汽间,有一抹朦胧的轮廓。

    因为距离尚远而看不清楚,可那纤纤的身形辩驳的出依稀是一位玲珑的女子。法度心念微定,敛了敛曳曳的神绪,发乎着一点心念,下意识的一路向前走过去。

    那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稳稳的行至帘幕前。他抬手,小心的掀起帘幕一角,双目却陡地一下定住!

    那隐在帘幕之后的女子不是别人,即便夜色深沉、光影昏暗,可那眉那眼、甚至那顾盼多情的一抹神韵,他却是熟稔非常的……不是别人,这女子他认识,正是巧笑嫣然的普雅梅朵!

    这一瞬间,似乎周身上下有一道湍急的念力迅速涨满了法度的身体,冲着头脑一个袭击,双耳一嗡、头脑一涨,法度陡然惊醒!

    依旧是这一片何其安详的夜,他静静然的躺在床榻上。一切的一切何其安静又何其使得他身心沉淀。

    自方才那莫衷一是的梦寐里挣脱出来,法度一时难以平复。分明是一场并不狰狞、甚至可说是普通平淡的梦,只不过就是梦到了普雅女王而已。可是,却令法度在这醒转的一瞬心情紊乱、头眼昏胀!

    他以最快的速度定住自己的心念,将身平躺了好,重又双手合十、阖目默默然咏念《心经》。

    流转的清音次第环绕在看不见的虚空里,那生就了紊乱的心思在这一脉梵音的抚慰之下渐渐变得平整。法度在这加持的佛力中让自己平静,不敢再起半点儿的别样心思、更把持自性不令自己又分了神绪。

    夜深如水,一切的一切重又变得不再昏沉若死,而是渐渐澄明如镜、微尘拂拭去……

    。

    夜色已经沉的极深,万籁无声,便连那迂回不止的夜风都已渐渐平息了下去,周遭一切静到有些压抑。

    净鸾看着那隔窗月光下普雅那张熟睡的花颜,心境倏然变得何其安详,却又铮地一下澎生麻草一般心绪紊乱!莫名的焦躁感充斥着他的心口,一时又梳理不清是为了什么。他眉心紧皱,旋即翻了个身子背对普雅,径自陷入一怀纠葛中去。

    这阵子以来,普雅与法度之间走动的委实频繁,净鸾每每想起便心有惶然。而法度这个人从来就不在他的掌控,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他当日就委实不该唆使普雅将那和尚留下来的!

    心念一急,净鸾忿忿然的咬紧牙关叹了口气。可时今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若再向普雅吹枕边风儿、鼓捣普雅让法度离开,看样子委实不可能……怎么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作弄感!

    而净鸾内心的纠葛远不止这一点,还有他对普雅的态度……他知道自己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对女王是动了情,可时今普雅与法度之间这般的走动引得了净鸾的醋意,却又令他几近惶恐的发现,他对普雅这个灭他一国、杀他父母兄弟、屠他百姓的女人居然已经情缠到这样的地步!这感情似乎深沉的,远出乎了他一早的意料!

    他不知道如何自处,太多相悖的极端融合在一起、袭上他的天灵骨,这位蛰伏在普雅身边、没有一刻放弃伺机报复的汉地王子,倏然间陷入了几乎万劫不复的纠结之中……

    银白的月华似乎在周遭开出了晶耀的花,背过身子的净鸾没有看到,就在他身后,普雅微闭的眸子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倏然睁开,流光的目色中潋滟了一脉隐隐的水润。她花瓣样的嘴唇轻轻抿起来,许久许久,那目光定格在净鸾挺拔的背脊间,安静又爱怜。终是浅浅的叹出了一口徐徐的气,合着无声的泪与无言的繁思,一并落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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