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了,但道消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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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四节 两个女人和我

    我说了好半天的话,累得我满头大汗,昏昏欲睡,但我又不敢睡,怕睡着了醒不来,妻子看我欲睡不能、欲罢不休的样子,赶紧找来医生,医生说可以自然睡一会儿。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往下沉,沉到一个无底洞里,外面传来妻子歇斯底里的呼唤声,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身子还继续下沉,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我想抓住洞边不再下沉,我手已触摸到洞边,可是洞边太光滑,根本就抓不住,我在洞边只留下两长条磨破了皮的血爪印……冗长的下沉还在继续,突然,胸膛里传来战鼓般澎湃的心跳声,我腾出一只手,摸着胸口,手明显地感觉到心脏撞击的力量和痛!同时,我整个人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估计我那鲜红带血的心脏很快就撞破了胸膛“哐”的一声掉下去!那样我将必死无疑了!我顾不上疼痛,放开抓住洞边的双手,慌忙按住胸膛,心慢慢地平和下来,更重要的是,我终于不再往下沉了,我终于在半空中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醒了。这一觉睡得我好累!

    醒来后又饿了,哎,真想吃点东西,医生还是不给吃,烦死了,趁医护人员不在,我叫妻子拿一小点蛋糕给我吃,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掰了橡皮擦大小的一小块给我吃,真好吃,真香!我还想吃,她不给,说是一会儿再吃。这女人真是大惊小怪的,不是已经吃了点吗,啥事都没有嘛,真是!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也许是睡久了吧,我叫妻子把床摇起来,我想坐一会儿,可是坐下来也不舒服,我又想起来走一走,妻子忙把我身子转朝床边,先把我那两只两只巨无霸大脚放下,再把拖鞋稍稍套进去一点点,然后再把我的腋窝卡在她肩膀上,就这样起来、离开,一步一步外外走……终于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路,好像走了几十公里远,其实也就最多20米。窗外是一幢老旧的居民小楼,抬头只见一堵斑驳的土墙、一线乌黑的天空……

    我想上厕所,真高兴有这个意识,我记不得几天没大便了,妻子说好像三天了,我想快步到卫生间,痛痛快快排个轻松!可是,我一加快步伐,肚子里的腹水晃得我喘不上气来、晃得我快站不住了!我只好慢下来。哗,一股臭味随之而来,不好了,我拉在裤子里了。我叫妻子快点扶我回去,羞死人了!她说没事的,她见过好几个病人都是这样,我心里稍微有了一点点安慰,好像我不是先例就不用害羞了!

    接下来我躺在床上,就剩下妻子一阵忙活,她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我:帮我擦洗,帮我换衣服,又找拖把擦掉走廊上的污秽之物,哎,我活着就是一个累赘!

    妻子忙完,我叫她休息一下,她说不累,没事的,还说这也许是个好事,有可能是病情好转的反应。显然她明明是在安慰我,但我还是真希望如此,我真希望能和儿子过一个愉快的六一儿童节!

    夜幕降临,窗外灯火辉煌,我突然看见一个蓝色的小人忽的从床前晃过,忽的又不见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幽灵?于是,我伸出双手,等待着幽灵的再次出现,我默默地告诉自已:非抓住他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在这儿捣乱!妻子问我干嘛?张开双手抖什么?我说有小人。

    她说:“什么都没有,你幻觉吧?”

    “真有小人,不要影响我,我要抓住他!”

    “没有,你别吓我,我胆儿小。”

    忽然间,幽灵又出现了!只见他从窗边慢慢地朝我飘过来,好像是在挑衅我:“来呀、来呀,有本事来抓我呀”,我气急了,伸手就去扑他,他一躲,我扑了个空,他又呲牙咧嘴的跑了!我双手在空中抖得停不下来,妻子见状,把我半空中的手轻轻地握住,慢慢地放下来。她简直就是在帮我的倒忙!我气急败坏地骂她,叫她走开,别管我!她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医生来到床前,问我叫什么名字?15+5等于几?等等一些幼稚的问题,我都觉得好笑,这什么意思,难道我脑子都有问题了?医生走了,他又把妻子叫出去。一会儿妻子回来了,我问他医生交待什么,她说:“医生说你血胺过高,导致大脑神经系统病理反应。”

    那怎么办?我问她。

    “现在别再喝钾利尿了,吃点乳果糖促进肠道排泄。”

    好吧,那拿点乳果糖来。

    我喝下一袋乳果糖,打了一个嗝,妻子又抓住我的双手,不给我乱动,她力气太大,我根本就挣脱不了,好烦,是不是要逼我反抗?我叫她放手。

    她却笑着说:“我手冷,咱们互相取暖。”

    我说:“放手,别废话,我不听这些没用的,我要抓小人。”

    “又来了?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抓。”妻子道。

    “就在你前面,快抓!快!”

    “好的,我抓,——抓住了!我把他从楼上丢下去,让他去见阎王爷。”妻子兴奋地叫道。

    “先别丢!让我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我怀疑她又骗我。

    “别看了,会吓着你的。”

    “不,你骗我,根本就没有抓住,看,小人还在你后面!”我真的又看见小人了。

    “又溜了?我再抓,看你往哪儿跑。”

    ……

    我张着颤抖的双手一次又一次指挥她抓小人,直到最后我喊不动了才停下来。

    她又侧坐在床上,把我扑翼般的双手握住,我真烦她,就只会握着我的双手!我想坐起来休息,她按我的意思帮我坐起来,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心想还是把脚垂下床活动活动吧,脚在空中荡了几下,还是不行,我得下去走走,才走两步,我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算了吧,还是回去吧!妻子也累了,恳求我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我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怒气腾地从心底升起:你只会想自个清闲,根本就不替我想想!去你的,我挥着拳头狠狠的砸向她,一拳下去,她倒反笑了,说是:“有点力气,还行!”这更激怒了我,嫌我没力气是吗?我再打,她没有躲避,我又打了一拳,她还是没有躲避,此时,一声”住手!”从门口传来,那一声严厉又正义的叫停声,自然让我楞了一下,可是心中的怒火却烧得我更难受!一转头,床头柜上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一堆堆药又尽收眼底,妈的,一看到这些玩意,鬼火不由得再次绿到底!这些药起什么用?吃它干什么?我伸出那一只满是针眼的左手,集中了全身的力量,把床头柜上的药瓶、水瓶……一股脑扫出去!瓶子有的碎了,有的“叮叮咚咚”的滚到角落里、床底下……

    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她是我亲姐姐,就是她刚才叫我住的手。她一真和妻子轮流照顾我。一年前大姐退休了,一退休就走上新的工作岗位——照顾我。小时候她就我的保护神,成年了,她依然是。大姐是来**子的班,她带来了饭菜,要喂我吃一点。妻子忙上前阻止,说不行,不可以吃东西。大姐又把饭菜收回去。到嘴边的饭菜怎么能轻易的叫人家夺走呢?我强烈要求吃一点点。我问道:有什么菜?大姐说:软的有稀饭,有鱼汤、豆腐脑。我说:那我喝点稀饭吧。

    妻子犹豫了一下,盛了几小勺,过来喂我,吃完,我又喝了一小口鱼汤,真好吃,如果能放开吃,我一次吃个精光!

    照列是等我洗漱完毕,妻子就先回家照顾孩子了,她走了,大姐每晚必说的台词又开启了:“小六,睡得着吗?我帮你按按头吧,睡一觉吧。”我看着刚染了黑发的她,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不单拖累了妻子,也拖累了大姐幸福的晚年生活。我说:大姐,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你说什么话,我只能出点力,别的我也帮不上忙,这不退了休正好没事,你就安安心心养病吧,等好了,你创业,我来帮你打工。”

    我苦笑道:“说得太好了,是不是有点太假?我可能不行了。”

    “没到那个地步,你不要这样泄气,会好的“

    “我也想挺住,最少挺过这个六一儿童节。”我说。

    “你会的,你会挺过的,吉人自有天下,放心好了,我白天去寺庙烧香了,香烧得旺,说明没事。”

    “你又去搞些没用的,这些都是骗人的,如果烧香拜佛能起作用,那医院用它干嘛?”

    “你不懂,神药两医,你小时候一生病,打针没有效果,老妈一上寺庙点香,你病就很快好了。”

    “那是打针打好了,不是香烧好了,恢复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你不懂,我大你十五岁,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好吧,你懂,你什么都懂,那我问你,刚才有小人你知道不?”

    “什么小人?”大姐愣了几秒钟,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那是阴间派来的无常,他有没有拿着算盘、拉着你的手扒拉?”

    “没有,我想抓他都抓不住。”

    “那你放心好了,要是无常帮你来算帐就不好了,你阳寿还长着呢,他不会冤枉你,无常是最讲公平公正的了。”

    “姐,你成半仙了,以后去摆摊算命得了。”

    姐姐被我逗乐了,笑出了声音,我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也不由得咧了咧嘴。

    我接着问她:“小茹,今年大学毕业,打算再读研还是考公务员?”

    “她说要去三支一扶,搞扶贫去。”

    “这女孩子,怎么和男孩子一样野?”

    “是呀……是……”

    ……

    就这样,我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大姐边聊边睡着了,我其实也是早就累了,只是我再累也睡不着,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盼着天明,在盼着天明的时间里杂乱无章的瞎想。还好,这两天,疼痛好像把我忘了。夜深人静,偶尔传来隔壁病人忽高忽低的呻呤声,护士嗒嗒的走动声……我顺手关了床头灯,闭上眼睛想着明天的要做的事。

    第一件事:我明天要打电话把其他3个姐姐叫来医院,当着妻子的面,交待后事。

    第二件事:请求她们一如既往地照顾老父亲及我的妻儿;

    第三件事:大哥已是60多岁的老人,又远在国外,不要告诉他了;

    第四件事是什么呢?说还是不说呢?二姐家还差我10万块钱的事,等我再想想,再总结总结……

    突然,一阵恶心中断了我的思绪,又吐了!我忙用手去接,汪地吐完第一口,第二口又汹涌而上,第三口又喷薄而出……接连的呕吐声把大姐从睡梦中惊醒,她慌乱地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啪”,开了灯,并快速按想了呼救铃。

    灯光下,我的双手和面前的白色被子全染成了咖啡色,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只吃了一点稀饭,吐出来的却是这么多!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很快就到了床前,医生问我吃了东西吗?大姐说:“只吃了几调羹稀饭,一口鱼汤。”医生说:消化道又出血了,量还很大,我马上开处方,先止血,护士,快把液输上。医生说完叫大姐到办公室一趟,大姐紧跟着出去。

    输上液后,我就不再吐了。很快,护士就推来两台监控仪器,她们熟练地把各种不同粗细的线接到我身上,仪器发出了滴滴嗒嗒的响声……一阵折腾后,我仿佛听见针水咕咚咕咚流进我的血管里、似乎听见风雨夹杂着雷电一阵接一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