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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既然想不到,  那就先欠着吧。”男人携着气息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电梯。

    下一秒,楼层到达,门开了。

    时萤如获大赦,  赶紧溜了出去。

    回到家,她尚未平复心情,就收到了程依发来的嘉宁特产单子。

    原定后天去嘉宁出差,  时萤答应帮程依带家乡特产,却因变故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程依的记性倒是比她还好。

    不过这趟出差当然不只有她和陆斐也,  同行的还有梁榆。

    ……

    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到了出差那天。

    赶了早班飞机抵达嘉宁,  梁榆进了酒店房间后,  表现得十分兴奋。

    她躺在酒店床铺上打了个滚:“天呐,头等舱加行政套,这哪是出差,  是旅游吧!”

    时萤和梁榆在同一个房间,也很意外她们住的居然是行政套房。

    这个待遇,显然不可能是律所报销。

    梁榆为陆斐也的大方感动,  时萤却觉得这于对方来说,  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希望崔晃的父亲同意转手股份。

    嘉宁虽然只是西北二线城市,但旅游业相当发达。三人住在嘉宁市区的希尔顿,可崔晃父亲却住在几十里外临近景点的萨措镇,  开车需要四五十分钟。

    他们提前约了司机包车,短暂休憩了一两个小时,  就出了酒店。

    十月的嘉宁干燥且寒冷,  与尚且清爽的余棉完全不同,  冷风萧瑟刮在脸上。

    时萤出门时特意裹了件最厚的深蓝色羊绒大衣,还披了条浅灰色围巾。

    可到了酒店门口,她却愣住了。

    梁榆忍不住开起玩笑:“诶,陆par,你俩这是约好的情侣装啊?”

    陆斐也西装外是一身深蓝风衣,挺直脖颈下系着灰色领带,潇洒且禁欲。

    男人视线平淡扫来,漫不经心道了句:“是挺巧的。”

    时萤低头回避着陆斐也的眼神,因为这意外的巧合面色微红。

    约好的越野车停在面前,陆斐也打开副驾驶的门,时萤和梁榆一左一右坐上后座。

    车子开出市区后,目之所及皆是无垠旷野和蜿蜒公路,大自然横亘出的线条肆意挥洒,巍峨雄壮,砌出窗外漫无边际的景色。

    陆斐也一路寡言,梁榆却是个健谈的,和那位司机师傅交流着当地的风土人情。

    时萤从未来过西北,望着沿途的景色大受震撼。兴致上来,她掏出背包里的ipad,默默靠在车窗边画起了画。

    很快,一幅山水草稿勾出。

    梁榆和司机聊天的间隙瞥向她,盯着屏幕惊诧道:“靠,你这画的也太好了吧?学过?”

    时萤收起画笔,不好意思地笑:“小时候喜欢看漫画,偶尔会随便画画。”

    其实学画这件事,起初还是方茼做主送她去的,还费心找了美院老师帮她启蒙。可方茼只希望她将此作为业余特长熏陶些情操,反对她以此为业。

    梁榆打趣道:“我表侄也喜欢看漫画,不过他是个小霸王,成天把自己当拯救世界的主角,你可不像喜欢这个的。”

    “我小时候爱跟着我哥玩。”时萤合上屏幕,说完想到什么,又道:“他那会儿也中二到把自己当主角,不过我老说他顶多算是男二。”

    不是方景遒不够优秀,而且因为她觉得,对方的人生太过轻而易举,一帆风顺。

    梁榆听罢,忍不住问:“那主角该是啥样的?”

    时萤愣了下,视线略过副驾驶沉默不语的男人,嘴上却糊弄着:“我也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起初的聊天用尽了精神,接下来的路程海拔攀升,梁榆不禁犯起了高反,捂着晕沉的脑袋,靠躺在那小憩起来。

    健谈的梁榆败下阵去,话痨司机又笑着调侃起陆斐也和时萤,说他们两个倒是都挺适应,继续盘点起附近的景点。

    时萤笑着应付了两句,手机突然震动,打开后,是一条微信消息——

    「画的什么?」

    就来自前座上的男人。

    时萤不知道陆斐也为什么选择私下给她发消息,悄悄把方才的画稿发了过去。

    时萤:「好看吗?」

    陆斐也:「嗯,再画张吧。」

    时萤疑惑地问:「画什么?」

    车厢内梁榆闷头睡觉,司机还在介绍着沿途的风景,他们却在交替应声之余,心照不宣地交流着。

    时萤突然有种……他们在背着另外两人“偷情”的错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面颊发烫,连忙将其甩出,让自己不要多疑。

    可是紧接着,男人的消息蹦出——

    「随你发挥。」

    没等时萤反应,对方继而补充。

    「谢礼。」

    时萤冷静地捋出逻辑。

    现在的情况是,陆斐也想向她约幅画,当做上次帮她的谢礼。

    似乎并不难办,于是她回了个:「好。」

    时萤审视着两人的聊天,勉强也算是正常的约稿对话。

    至于陆斐也为什么私下交流,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敏感,就将对方的行为误解为暧昧。

    ……

    二十分钟后,越野车停在青石阶铺砌而成的路口。

    萨措镇临近雪山景区,街道上游客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时萤叫醒梁榆后,三人齐齐下车,沿着数着门牌找到158号的独院。

    敲门敲了半天,旁边院子里走出一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大叔,打量他们一眼说:“你们找老崔啊?他老伴生病了,两人前脚搭了车刚赶去市里,明天才回来。”

    “不是吧,居然真扑了个空。”梁榆惨白着张脸,语气大失所望。

    昨天在电话里约了下午上门,但出发前梁榆又给崔晃父亲去了电话,却没有人接。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三人还是决定先来看看。

    没想到却前后脚扑了空。

    络腮胡大叔笑着道:“你们是大老远过来的吧?来都来了,要不在我们这逛逛,我也不是吹,就前边萨普山那,半山半雪半片湖,绝对是嘉宁最美的地方了。”

    他说的应该就是时萤刚刚远眺间,画在笔下的那座山,确实很美。

    时萤心思一动,转头去看陆斐也。

    男人不置可否地点头:“既然来了,那就逛逛吧。”

    ……

    梁榆高反严重,却不想拂时萤心情,趁着越野车司机还未离开,坐车回了酒店。

    于是突然间,就剩下了时萤和陆斐也。

    络腮胡大叔听说他们是来找崔晃父亲,热情替将两人引路,路上还不忘叨叨:“崔晃那孩子性子闷,小时候就爱坐那片画画,你别说,画的真是有模有样。唉,整个镇就数他最有出息,谁能想到年纪轻轻人就没了。”

    时萤默默听着,心里对崔晃又多了一份好奇。对方是位相当优秀的原画师,年前去世时才刚过三十三岁的生日。

    《穹顶》的游戏美术是业内公认的出色,一经发行就斩获了tga的最佳美术奖。

    她玩《穹顶》时也觉得游戏画面如同一场视觉盛宴,超出其他游戏很多。

    不仅是美术团队扎实的构图和色彩理论,画面的冲击力也同样饱满,所以玩家才能够获得那么震撼沉浸的体验。

    待在家那几天,时萤丧失灵感,毒蛇7和番茄炸弹说画画这件事,天赋、灵感、储备缺一不可,安慰她尝试打游戏放松,推荐的却不是辉成旗下的游戏,而是《穹顶》。

    《穹顶》不是最赚钱的游戏,却能使玩家在游戏中得到平静的放松,这和游戏美术有很大关系。

    ……

    远处山脉被皑皑白雪覆盖,雪域高峰上苍云茫茫,映在静穆湖泊。周边的人介绍说,萨普山是神明象征。

    五彩经幡迎空飞扬,风刮过耳边,时萤整个人都沉浸在神圣的静穆中,凝望着无法用言语概述的美。

    她不认识崔晃,却在眼前震撼的景色中理解了,他为什么能创造出《穹顶》中那些美轮美奂的场面。

    眼前直击人心的鬼斧神工,显出所有微不足道的渺小,令人短暂的抛却世俗烦扰。

    陆斐也站在她身侧,视线斜来,长久地盯着女孩黑亮瞳孔中的撼动。

    “怎么了?”

    时萤缓过神来,才发现男人正注视着她。

    “你挺亢奋?”陆斐也笑了笑。

    时萤呼了口气:“你不觉得看到这些,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渺小吗?”

    陆斐也仰视着远处的巍峨雪山,语气松乏:“我倒是看出,你现在很享受。”

    “你玩过《穹顶》吗?”时萤随口问,说完没等男人回答,就意识到,“你工作那么忙,肯定也没时间玩游戏。”

    她听陈儒说,陆斐也刚进外所工作时,永远是最晚下班。反倒是回国后,因为暂时还只能做非诉,才轻松了些。

    陆斐也低眼看她,眼神愈发深沉,却也没否认。

    “可惜了。”时萤小声嘀咕,觉得陆斐也在国外的那几年,应该丧失了不少乐趣。

    其实她知道,陆斐也在余棉上学时,也会接触些游戏。

    时萤偷偷打量着男人挺直的身影,默想到高二那年,元旦的前一天,她收到方景遒发的消息。

    ……

    「下课没?」

    时萤刚走出教室,手机就响了。

    她单手打字:「刚下。」

    今天是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不需要上晚自习。

    时萤在校门口和同学作别,准备回家时又收到方景遒的回复。

    方景遒:「来舜白路这找我。」

    时萤:「干嘛要去找你?」

    方景遒:「你哥赢了钱,发发慈悲,带你去吃顿好的。」

    隔着屏幕,她都感受到了方景遒的得意。

    不过,时萤不会放过这个宰他的机会,直接回了个:「好。」

    前两个月,时萤错失了竞赛班选拔,向方茼提出转学美术,却被母亲盖上了逃避和不务正业的帽子。

    母女俩在时呈甫去世后第一次爆发争吵,僵持一个月,时萤最终妥协。

    方景遒最近回家的次数多了不少,也不谈别的,只是偶尔找着借口领她出门。

    可让时萤愕然的是,这一次方景遒还真的请她吃了顿“好的”。

    西餐厅里,时萤盯着那份价值八百的牛排坐立难安。

    她瞟了眼对面那张坦然自若的脸,压低了声音问:“方景遒,你是不是去赌钱了?”

    “我要是赌了钱,你准备干嘛?”

    “当然是报警,帮你悬崖勒马。”

    方景遒慢悠悠切着牛排,指责道:“时萤,年纪轻轻就学会大义灭亲了?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去赌钱了?”

    “那你哪来这么多钱?”

    能舍得请她吃这么贵的牛排,铁定是发了笔横财。

    “放心吧,你哥用脑子赢的。”

    方景遒掏出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一张海报,toshow全国校园大赛。

    时萤这才知道,他前段时间参加了场游戏比赛,奖金刚刚到账。

    toshow是款双人策略卡牌游戏,比赛规则是两人组队参加。卡牌游戏都需要大量计算,toshow却还考验着配合策略。

    “你跟谁参加的?”

    “朋友。”

    “哪个朋友?”

    “陆斐也。”

    “哦。”

    时萤证实猜测,切着牛排问:“那你朋友也赢了很多钱吗?”

    “问这个干嘛?”方景遒抬眼看她。

    “随便问问。”时萤皱了下眉,“你不会独吞了吧?”

    方景遒心情不错,喝了口饮料回:“奖金十万,我们一人五万。”

    五万,还真是挺多一笔钱。

    时萤不禁想着,陆斐也如果拿这笔钱当生活费,应该够花很久了。

    一顿饭吃到差不多,方景遒突然接了个电话,挂断后看了眼表,扬眉问她:“能自己回家吗?”

    “我不是小孩了。”时萤颇为无语。

    方景遒点头:“行,那我走了。”

    说完,又从钱包里掏出张鲜红的纸币递给她:“账结过了,等会吃完打个车。”

    时萤轻声应下,紧接着,方景遒背起一旁的书包离开。

    几分钟后,时萤也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出了西餐厅。

    十二月的余棉,夜晚多少有些湿冷,呼吸间都能喷出轻微雾气。

    冷意吸入鼻腔,时萤赶紧裹紧了围巾,将瓷白的小脸埋在暖和的毛线中,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元旦前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交映。

    虽然可以打车,但时萤还是走去了井厝巷路口坐公交车。

    她不想太快回到氛围压抑的家,即使她也清楚,这不过是无意义的拖沓。

    似乎人总能在特定场合遇到特定的人,之后的很多年里,时萤对井厝巷的记忆都会与陆斐也相关联。

    巷子里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就这些?”

    陆斐也单腿撑在自行车上,懒散点头:“最后一笔,剩下的找陆良要。”

    那个带金链子的混混把嘴里燃着的烟狠狠丢在地上,扯了扯眉:“什么意思?你老子的债都不还了?”

    少年背对着几个混混,动作利落地把自行车靠在一边,声音没什么波澜。

    “我早说过,只会替他还二十万,多了一分都没有。”

    话刚说完,巷子深处忽地跑出来几个人,后面的几个年纪看着都不算大,只有为首的那个虎背浓眉,粗犷的长相看不太出年纪。

    金链子眯了眯眼:“怎么着,又想带着这□□?”

    陆斐也身高压人一头,眼神沉静地望着那几个人,淡声道:“只想让你回去告诉王贺,陆良之后欠的钱,就跟我没关系了。”

    “艹,你老子欠的钱,你不想还?”

    金链子手指着人上前,然而下一秒,却被陆斐也叩着手指哼叫出声。

    身后的几个混混见状,立马摆出要干架的阵势,气氛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电光火石间,巷口突然传来嚣张而过的警笛声,格外突兀地回荡在巷子间。

    金链子将手挣脱出来,大骂了一声:“艹,谁他妈报的警。”

    紧接着,一群人面面相觑,最终金链子狠挖了陆斐也一眼,带着人愤愤离开。

    “呵,一群怂货,跑的还挺快。”宗震挥舞着手中的家伙什儿,嚷嚷着:“要是不走,铁定让他们见识见识你宗爷的厉害。”

    陆斐也眼神散漫停在他手上,轻声嗤笑:“行了,拿俩擀面杖出来,也不嫌丢人?”

    如果仔细看,粗长的擀面杖上,还粘着些薄白的面粉。

    “陆斐也你可真没良心,还不是孙诩那小子跑去说这帮高利贷又来了。找不着家伙,碰巧孙婶在包饺子……”

    宗震也也觉得拿根擀面杖忒掉面,后面的声音憋了回去。

    陆斐也拍下他肩膀,嗓音一冽:“谢了,都回去吧。”

    巷子里伴随着话音起了风,刮出一阵冷意萧瑟。

    时萤握着手机,删除了刚刚下载的警笛铃声,望着巷口里落在最后的背影。

    他单手扶着自行车,寡白的手背落在锃亮的车把上,脊背挺立,步伐不紧不慢地向前。

    就在时萤预备离开之际,陆斐也倏然回过头来。

    她没有任何防备,赫然撞进少年冷淡漆黑的眼神,像蛰伏在夜幕中的野兽。

    幸而脸埋在宽厚的围巾中,时萤连忙低头看起手机,装作不经意地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会在窒息的氛围中,反复回想起陆斐也最后的眼神,没有自怨自艾的不甘,更没有迷茫的怯懦,只有坚而不屈,令人信服的脊梁。

    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击垮。

    ……

    “美丽的姑娘,买条哈达吧。”

    陌生的声音使时萤猝然回神,对上一双黢黑的面庞。

    男孩年龄不大,双臂挂满了白绸,操着稍显别扭的口音向她推荐:“心里许个愿,然后把哈达扔那边石头上,扔的越高越容易实现。”

    时萤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崎岖的石壁上挂满了哈达。

    男孩见她没说话,突然指了指时萤又指了指她身旁的陆斐也,措辞不太连贯地祝福:“你,和对象,百年好合。”

    时萤懵了,看了眼一言未发的陆斐也,脸瞬间烧红,摆手解释:“我们不是——”

    “谢谢,十块钱,灵验的。”

    男孩没等她说完,就出声打断,强买强卖似地将哈达递给她。

    时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纠结中,一只寡白的手掌越过她,将两条哈达接过。

    陆斐也扯下嘴角:“试试吧。”

    跟着扫了男孩的二维码。

    等到卖哈达的男孩已经走远,时萤忍不住问了句:“你信这些?”

    印象中他似乎不会信这种东西,她好像打破了对他的印象。

    “不信。”陆斐也分了一条哈达递给她,声音闲散地补充,“我信自己。”

    “那你——”

    “不是你说,来都来了?”

    石壁前,不少游客站在那虔诚地默念,随后将手中的哈达抛向高空。

    不知是不是受到旁人情绪的感染,时萤跟着众人闭上眼睛,停顿片晌,把隐秘的愿望藏匿在纯净的哈达中。

    然后重新睁眼,将手中的哈达用力抛出。

    白绸在空中飘了个圈,随着风向缓缓缠绕在偏下方的石头上。

    时萤有些许失望,望向挂在上方凸石的哈达,觉得老天爷都不看好她实现愿望。

    情绪低迷之际,耳边蓦地响起倦懒磁沉的男声:“抓着。”

    时萤回头,下意识抓住了陆斐也手里那根哈达。

    紧接着,男人的掌心覆上手臂,还未来得及醒悟,她就听到急促简短的一声:“抛——”

    指尖应声松开。

    洁白的绸缎与风并齐,绵延的弧度像是翱翔天际的翅膀,慢慢勾落在凸起的陡石。

    陆斐也站在她身后,扣在小臂的手掌倏忽松开,轻拍在她乌润的发间。

    男人低沉的嗓音裹挟在那阵呼啸而过的风里,听起来不太真实。

    “时萤,送个愿望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