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残联下属的计算机应用技术培训中心，几名老师正在准备下班。平面设计老师江晨月正在局域网内查看同学们的作业。

    苏咏馨走过来。

    “这批学员成绩和素质咋样？”

    江晨月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大多还好，有那么三五个有点笨，呵呵。等轮到你讲网页时就领教了。”

    “没事儿，你能应付我就能应付。”苏咏馨微笑，“我今晚又要去相亲了。”

    江晨月饶有兴趣地回头看看她，“你别说又是安亦介绍的。”

    苏咏馨撇撇嘴，“不是他还有谁？”

    江晨月一点不惊讶，和苏咏馨是几年的好朋友了，对她的事了如指掌。

    “我就服了你那个安亦了，不把你嫁出去就不死心啊？要不他就自己娶家去得了，免得这么费劲。”

    苏咏馨揪了揪江晨月的马尾辫，“要娶早娶了，何必等七年？对了，我不想去，你替我去得了，反正你也是单身，没准你们俩能一见钟情呢？”

    “去你的吧，少拿我开涮。”江晨月笑着推了好朋友一把，“我得回家，今晚韩星要吃炸酱面。”

    苏咏馨站起来，“行，我知道你心里就有你弟弟，算了，我自己去好了，还能顺便解解馋。知道我们在哪见面吗？北京楼，烤鸭的干活。”

    苏咏馨下了楼，骑上自行车直奔北京楼。这种事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安亦那个家伙没完没了地给自己介绍对象。刚开始她还给他面子，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去见面。后来干脆懒得管这些了，下了班直接就去，反正该是缘分躲也躲不掉，不是缘份求也求不来。

    她已经相过十二次亲了，其中九个是安亦介绍的。这些人各行各业，形形色色，总算安亦为她挑的条件还都不错。只是可惜的是，没有一个能够让她燃起一点点爱的火花，哪怕看着极顺眼，想交个朋友的感觉都没有。也许，自己在内心里存在着某种抵触情绪？她自己也没觉得，但安亦一直这样说。

    安亦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个人一直非常要好。从新入学相识开始，两人一直交往甚密。安亦的父亲是局级领导，家庭条件优越，人长得也不错，从大一开始就受到了各班女生的不断追求。但安亦似乎没有谈恋爱的意思，除了学习和参加校内各种活动以外，交往最多的女生便是苏咏馨。两个人同班又同乡，兴趣爱好也相投，经常一起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诸如当志愿者去敬老院给老人们表演节目、勤工俭学到马路上擦车等等。课余饭后两个人也经常一起海阔天空地神侃一气。苏咏馨天性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乐观向上，又硬朗而有主见，安亦十分敬佩她。

    到大三的时候，安妈妈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说儿子在大学里跟一个腿上有残疾的女生谈恋爱了。这还了得？以她儿子的品貌和她家在本市的条件地位，怎么可能找那么一个儿媳妇呢？于是她当即搭上火车就来到儿子的学校，没找儿子，找的是苏咏馨。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自己那么优秀的儿子‘着了道儿’。

    见了面，她看到这个和自己儿子传出‘绯闻’的女孩长相确实清秀可人，声音清脆悦耳，婉转动听。只是远远地走过来，这个女孩腿上果真有毛病，没有端庄秀丽的走姿，再好的女孩也毁了呀。

    知子莫若母，刚一搭话，安妈妈就判断出这个苏姓女孩果然是儿子喜欢的类型。但是，就算她再好，她也别想进安家的门，安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安妈妈从听到这个消息时起就打定主意要拆散这‘一对儿’。

    安妈妈直言不讳，先是说明了自己家庭在本市的地位，又描述了安亦毕业后她为他设计的人生蓝图。之后警告苏咏馨不要继续和安亦来往，她会影响安亦的前程，她也配不上安亦，她是绝不容许苏咏馨这样的女孩子进她家的门的。安妈妈当时盛气凌人，一脸看不起人的样子。苏咏馨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瞧着她冷笑着说，我是看在安亦的面上听完你的话的。作为好朋友，我给他面子，不欺负他的长辈。就你们家，让我进我还未必进，想要娶个满意的儿媳进门儿，就请你管教好你儿子。我自己有爹娘，轮不到你来管教。

    苏咏馨牙尖嘴利，没给安妈妈一点面子。安妈妈恼羞成怒，在那个寒假里给安亦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不断绝和苏咏馨的来往，她将与他断绝母子关系，同时断绝供养他上大学，他将失去一切经济后顿。这件事最后以安亦承认没有同苏咏馨谈恋爱，发誓日后也绝不会娶她，并答应和妈妈看中的门当户对的方洁滢谈恋爱而告终。

    安亦和妈妈的协调苏咏馨并不知晓，不理睬安亦一阵子以后也就罢了。因为她本来也没想过要攀什么高枝儿，本来也没有对安亦有什么‘非份之想’。在她心里，安亦不过是十分谈得来的一个好朋友罢了。知道安亦和邻校中文系的方洁滢谈恋爱之后也没什么态度上的转变，依然快快乐乐，我行我素。安亦则继续保持着和苏咏馨的密切关系，他对方洁滢和安妈妈都说了，你们没有权利剥夺我交朋友的权利，苏咏馨是我这辈子交的最对心最真挚最纯洁的朋友，如果你们横加干涉，可别怪我不客气。

    安妈妈深知儿子的秉性，暗中向方洁滢打听，知道两个人相交甚好，也就罢了。方洁滢则根本没在乎，就凭我方洁滢的条件，论家世，身材，容貌，未来的发展，她苏咏馨一叠叠起三个也不能与我抗衡啊，情敌？开玩笑。

    苏咏馨被安亦引见给方洁滢，三个人在校外的小吃部吃了一顿饭，安亦做东。方洁滢的傲然并未激起苏咏馨的愤怒，她故意做出来的与安亦亲热的样子也只是让她觉得好笑。事后苏咏馨对安亦说，你从现在就得学会怎么制服她，不要让她凌驾在你头上，不然以后你可有的罪受了，我希望我的朋友可千万不要是那种被老婆管得唯唯诺诺一点尊严都没有的气管严。

    说过了，就算了，苏咏馨才懒得管他们的鸡毛蒜皮。她自己的内心深处有更美丽的东西，她在她的内心里营造了一个别有洞天的美景，畅游其间，会让她忘了现实中所有的烦恼和不快。

    二

    苏咏馨上了二楼，安亦正在楼梯口等着她。

    “咏馨，来了？”安亦先说了一句废话，然后上下打量着她，“也没换件新衣服？”

    苏咏馨瞧了瞧他，回应道，“这个世界上目前还不存在一个让我可以为了他换身新衣服的男人。”

    安亦领教苏咏馨的牙尖嘴利已经十年了，找不到回应的词儿，只好讪笑着说，“瞧你，态度要端正啊，这回这位我可真看中了，我觉得你也一定能满意。”

    “切，就你那眼光……”苏咏馨撇嘴，“不过，我会给你面子的，放心吧。”

    211房间，圆桌前端坐着一个男人，看样子三十岁左右，五官模样还不错，只是头上已经谢顶，身材也开始发福。见两个人进来，连忙站起来，满面笑容。

    苏咏馨极敏感地觉察到他关注的重心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腿，她在内心里先冷笑一声。

    安亦连忙介绍，“这位是市医院电诊科的高行，这位是计算机培训中心的苏咏馨苏老师。”

    高行伸出手，“苏老师你好。”

    苏咏馨莞尔一笑，伸出小手与他握了一握。三个人落座。安亦热情地要酒点菜，苏咏馨发现此时高行的眼神才开始在自己的脸上游动，他在打量自己的容貌。心里暗笑，也不理他，抿着嘴端庄地坐着。

    又说了一些闲话，安亦主动把话题引入正题。

    “咏馨，高行，今天来到这，大家能够认识，也算是缘分了。二位至今都未成婚，不是别的，原因都是心高气傲，一直找不到随心如意的另一半，又不肯将就。如今要我看，两位条件相当，可谓郎才女貌了，日后多些机会相处，一定没问题的。”

    苏咏馨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面带笑容，用小煎饼卷着烤鸭有滋有味地吃着，任凭高行用眼睛贪婪的浏览，任凭安亦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

    “呵呵，安亦真是过奖了，”高行开口说道，“郎才不敢当，女貌绝对是事实。我想问问苏老师，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吗？”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头一眼看着对心情就好了。只可惜连这也不能如愿。”苏咏馨放下筷子，“高大夫，其实我觉得你条件不错，有一份优越的工作，人长得也不赖，那点小毛病不算什么呀，到现在还没结婚很令人费解啊？”

    高行笑着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苏老师，我这情况是标准的高不成低不就啊。人家条件好的长得好的姑娘根本看不上我，长得好的姑娘能轮到我那就得是文化低工作差的了。我又不甘心，我希望能找一个文化水平相当的姑娘，哪怕身体上有所欠缺，可是看来看去总也不很相当。这不一拖就拖到现在。”

    “原来如此。”苏咏馨微笑。

    “苏老师，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啊？”高行到底问了他最关心的话题。

    “我妈就这么把我生下来的。”苏咏馨答。

    “哦，你们祖辈有这样的先例吗？会不会是什么遗传因素呢？”高行很诧异。

    苏咏馨看了看他，又看看安亦，笑着说，“我觉得会有可能遗传。”

    安亦瞪了她一眼，连忙说，“高兄，别听她瞎说，大家都是学医的，谁不懂？她就是股骨头有点问题，导致腿稍稍有点畸形。不过不显眼对不对，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高行的脸上明显有了不舒服的样子，但还是笑着说，“是呀，是呀，不是太明显。不过，苏老师，我建议你应该做个检查，看看是否有遗传基因在作怪。你可不能让你的下一代也忍受这样的痛苦。”

    苏咏馨几乎大笑了，“谢谢高大夫的关心。不过我就不做什么检查了。我立志这辈子不结婚，也不可能有什么下一代。”

    安亦瞪着她，“胡说什么呢？哪有一辈子不结婚的人？”转脸向高行说，“高兄，我这个好朋友就是喜欢开玩笑，她给别人的感觉就是个性洒脱，豪放不羁，非常有男子汉的心胸，其实内在里，她很小女人的。以后你们处一处就了解了。”

    “哦，是吗？”高行的眼睛还是含着怀疑打量着苏咏馨。

    苏咏馨站起来，“安亦，别说假话好不好？我哪里有什么小女人的味道？谢谢你的烤鸭，我吃饱了，改天回请你。我走了，你们聊吧。”

    苏咏馨连看也没看高行一眼，昂首走出房间。安亦追出来，拉住她，“咏馨，你干什么？”

    苏咏馨甩掉他的手，“我看伊燕去，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另外，我根本看不上他，我相信他也没看上我，你收工吧。”

    安亦不甘心，又拉住她，“咏馨，你别这么任性好不好？高行他人挺好的，就是务实了一点，不像我们这样天马行空，但是跟踏实的人过日子也踏实啊？”

    苏咏馨再次甩掉他的手，“安亦，你安的什么心？我不是商品，任你们随便评估价值，好买好卖。我需要欣赏，我需要一个欣赏我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都要以欣赏对方为前提，你为什么跟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不是因为你欣赏我吗？我希望被欣赏，我只有在欣赏我的人面前才会把我的本真表现出来。不然我宁可他讨厌我。我就这样，痛快回去吧，别冷落了人家。”

    安亦哑口无言，眼看着苏咏馨下楼。他的努力再一次失败。

    三

    安亦希望苏咏馨幸福，真心地希望。

    他喜欢苏咏馨，真心地喜欢。有时候他自己觉得，也许苏咏馨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了。大学四年的朝夕相处，让他把这个乐观向上个性极强的女孩种在了心里。很多时候，他自问，是不是爱上了她？他对她的感情是不是爱情？他不敢承认那是爱情，他也承认自己没有勇气对她说爱。如果自己与她相爱，将会承受多么大的阻力和压力？社会的舆论会怎么样？对自己的家庭的影响会怎么样？走在大街上，人们会用怎么样的眼光看他们？

    安妈妈的干涉使他断了这个念头，他不能爱她。自己的父亲在市里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仕途的发展不可限量。自己的婚姻需要为父亲的升迁起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小亦，不是妈妈拿你的婚姻做买卖，是那女孩确实不错，咱不说她爸的关系，就说她本人，中文系的高材生，又会弹钢琴，又会画画，再论身材样貌，哪样不是出类拔萃？你跟这样的女孩结婚，妈妈脸上也有光彩啊！”

    安妈妈说的是方洁滢，方副市长的千金。安亦承认，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苏咏馨也比不上方洁滢，和方洁滢走在一起，别说老妈，就连自己也满足了虚荣心。人们投来的艳羡的目光果然令他很受用。于是他接受了妈妈的建议，与方洁滢谈起恋爱。

    恋爱的感觉很棒。方洁滢虽然傲气，但对他的感情却很真心，表达爱意也十分热烈，花前月下，拥抱接吻，那种感觉真的很令人陶醉。只是两个人不在同一学校，见面的机会只能在周末。安亦仍然和苏咏馨交往的机会最多。周末神魂颠倒一次之后，回到学校，回到班上，他又天天见到快乐纯真的苏咏馨。他就会觉得自己很龌龊，和方洁滢的亲热的幸福感就会变成羞愧感。在苏咏馨面前，他总觉得自己不纯洁，不端正，居然总有一种内疚的心理在作怪。

    毕业了，大家一起回到了市里。安妈妈和方洁滢都要求结婚。安亦以先立业后成家为由拒绝了她们。他一看见苏咏馨就害怕结婚。他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后来他想要是苏咏馨结婚了，变成了人家的女人，他大约就死心了。于是暗暗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把苏咏馨嫁出去，然后再结婚。

    于是，他不断地托人给苏咏馨介绍男朋友，无奈苏咏馨偏不如他所愿，一个也看不上。方洁滢等不及了，哭哭啼啼地问他是不是不爱她。安亦说，我爱你，就是不想早结婚。方洁滢说，你一定是心里还惦记别人，或者怕跟我结婚后悔。安亦说，你要是怕我变卦，现在你就给我，结婚和不结婚不就差一张纸吗？你给了我，你就安心了。

    他本来是要气气方洁滢的，没想到方洁滢听了真的就一件件脱了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当时两个人正在安亦的卧室，安亦几乎惊呆了，看着眼前**裸的美人，他不是柳下惠，他做不到坐怀不乱。于是，他占有了她。初尝禁果的安亦一连数日没有去找苏咏馨。只和方洁滢寻找一切机会在一起。在他家，在她家，只要家里没人，甚至家里有人，两个也躲在卧室里偷偷地恩爱一番。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安亦在下班的路上突然碰到苏咏馨。苏咏馨正要去残联办的免费电脑培训班学习。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安亦打招呼，那快乐的银铃般的声音又让安亦回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与苏咏馨的纯洁如水的世界。他再次感觉羞愧难当，就好像自己犯下了见不得人的可耻的错误。于是他又开始冷落方洁滢，一心帮起苏咏馨来。

    如此这般折腾了几个来回，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无法自拔。除了把苏咏馨嫁出去，他别无它法。把她嫁出去，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结婚成家，无所顾忌地与方洁滢在一起了。

    不想，苏咏馨这一下子就熬了七年。这期间，方洁滢的父亲因为贪污下了台，再无骄人的背景。安妈妈审时度势，见儿子没有和方洁滢结婚的意思，就想甩掉她，又为他选中了某局长的千金赵丹宁。而安亦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也结识了杨柳和高洁，这几个女子各俱特色，姿态万千。安亦周旋于她们之间，不亦乐乎。而只有和苏咏馨在一起，他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自然的，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单纯向上的安亦。

    “苏咏馨，就是你，把我活活折磨成了一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安亦说。

    苏咏馨撇嘴，“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天生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只在我面前装纯真。要我看，我就一辈子不结婚，让我把你的真实面目无一遗漏地展示给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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