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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狼毫笔上满是墨汁,  此刻在宣纸上落下了斑驳的痕迹。

    谢婉宁却没有心力再去顾及这些事情。

    谢婉宁失了力气,  站也站不稳了,  然后跌坐在椅子里,  椅子上突出的竹骨斑驳,  硌的她后背生疼,  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外头传来飒飒的风声,间或有两声鸟鸣,日头正好,  热闹的很,她抬头往外看却看见了那棵少了枝丫的树,此刻显得有些可怜。

    谢婉宁浑身发冷,  她一字一句地回想方才茜草的话,  然后问:“茜草,你说的可是我祖父……”

    茜草看了谢婉宁这幅样子也心疼的紧,  然后点了头:“是,  姑娘。”

    谢婉宁心里空荡荡的:“怎么回事……祖父他方才不是还去上朝了吗,  ”她的预感越发不好,  难道是上辈子的事再一次发生了。

    茜草抬眼看了看谢婉宁苍白的脸,  然后定了定心神道:“姑娘,听说是上午时候的事,  老爷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儿,还没等下朝就被关进了天牢里。”

    谢婉宁握紧了一侧的椅背,  甚至抓的她手骨很疼,  她却越发清醒了:“那我父亲呢,”谢昌政本就是京的官员,自然是跟着上朝的,大伯父谢德政还在假,就留在谢府里了。

    听到这里茜草的身子抖了一下,像是不堪重负的感觉:“姑娘……老爷也跟着一起关进天牢了,这还是宫里头的侍卫过来交代的,再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谢婉宁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前世谢昌政身死,过后不久谢亭章就被构陷贪墨革职,然后关押进天牢了,也是自此,谢府一步步走向了衰落之地。

    而今,她十五岁这年,前世之事再次重演了……

    谢婉宁觉得她的身子有些软,前世祖父会被关在监牢里很久,被嫁祸贪墨的罪名,然后在监牢里受尽折磨苦楚,谢亭章在天牢里就落下了病根,没多久也去了。

    今生,谢昌政还活着,却一起被关进了天牢,若是按照前世的发展轨迹,怕是也要在监牢里被严刑拷打,以后活不活下来还未可知……

    茜草小心翼翼地开口:“姑娘,你不要太着急,如今大老爷还在府里呢,宫里头也没说是什么罪名,还会有周旋的余地的。”

    谢婉宁没说话,她只是抬头去看外面的暮光,不会了,不会再有周旋的余地了,谢德政虽还留守在京城,但他官职不高,前世于这一事便几乎没有任何助力,今生自然也是一样的,他是靠不上的。

    她想起了远在大同的陆起淮,他几乎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了,也是唯一有希望帮助谢府的人,可现在他离的太远,在大同尚且自身难保,她不能事事都要依靠他,还是要自己想办法的。

    ……

    谢府一片肃静,谢婉宁收拾了一番就去寻杜氏,她撩开东套间的穿珠帘就瞧见杜氏紧锁的眉头:“娘……”

    杜氏转过头就瞧见了谢婉宁:“宁宁,你怎么来了,夜里更深露重的,可别着了凉。”

    杜氏面上什么都不显,谢婉宁却越发担心了,杜氏的性子虽然一贯要强,可若是遇上了谢昌政……那时候杜氏可是生生舍了一切随了父亲去了,若是此番父亲遭遇不测,谢婉宁几乎不敢想象,她不想再重复一次前世的惨剧。

    谢婉宁努力笑起来:“娘,你不要着急才是,宁宁都听说了,虽说现在祖父和父亲都被关押在监牢里,但是外头的情势还没明朗,一切都还是有办法的。”

    杜氏做惯了府里的夫人,哪里经过这等事情,此刻听了谢婉宁的话再也忍不住了:“谁不知道皇上早已经不上朝了,这事全是陆首辅做的,他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什么法子,”她的面色凄惶,掩不住的疲惫。

    谢婉宁也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努力安慰杜氏:“正是因着这样,陆首辅也不好定罪,更不能为所欲为,祖父到底是次辅,最后这事还是要经过皇上的,既然如此,那就还有办法。”

    杜氏一听心里就明朗了些:“宁宁说的对,最后还是要经过皇上审查的,我去找你舅父,他一定有法子,程大人也会帮咱们谢府的,”说着就轻松了些。

    谢婉宁却默默地低下了头,她这番话只能骗过杜氏了,虽说最后定罪还是要皇上允许,可皇上沉迷修道,几乎都是由陆修说了算的。

    杜氏拉过了谢婉宁的手:“去瑞和堂吧,这事还是要你祖母做定夺。”

    夜里墨色很浓,偌大的谢府此刻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原本值守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喘,俱都安安静静的,一股子说不清的压抑弥漫了整个谢府。

    直到到了瑞和堂才见到些光亮,外面挑了大红灯笼,那样热闹的颜色,此刻却生生显出几分孤寂来。

    瑞和堂里得力的婆子就迎了出来:“二夫人……”

    杜氏略点了头,然后就拉着谢婉宁的手进去了。

    瑞和堂的正央放了两个对称的椅子,往常是谢亭章和谢老太太一同做的,此刻一侧却空了出来。

    屋里面挑了灯火,谢老太太身子挺直,鬓发花白,面上的神情凝重,下面则是谢德政和顾氏,再往下就是谢嘉泽,看那样子是来了一会儿的,谢婉宁没瞧见嫂子方氏和谢婉柔,想来是被拦着没来。

    顾氏抬眼就瞧见了谢婉宁,她的嘴角微撇:“弟妹,不是我说你,这样大的事情,叫婉宁来做什么,没得吓坏了她。”

    杜氏眉毛微挑:“大嫂,我女儿不是那等胆小之辈,这样大的事情她自然是要知道的,这可是谢府生死存亡之际,”她知道她的女儿一贯爱娇,可她确信女儿不是胆小的人,这样大的事,宁宁一定要知道的,若是拦了她,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是后悔也来不及的……

    谢老太太的声音不似一贯的温和:“宁宁来了也好,都坐下吧。”

    杜氏坐在另一侧,谢婉宁也跟着坐下来,谢老太太又问:“嘉言呢,什么时候接回来,家里已经去了信儿了吧。”

    杜氏吐了口气:“媳妇一得了消息就派了小厮去信告诉嘉言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回来了。”

    谢婉宁低着头,谢嘉言那时在冰嬉节上表现很好,得了建平帝的青眼,后来就谋了个缺儿,前些日子刚好被派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静了下来,谢德政才开口说话:“娘,今天来的人没说父亲和二弟犯了什么罪……”

    “陆首辅派的人,哪里需要什么罪名,随便安一个就是了,”谢老太太有些失望,她这两个儿子,二儿子太过鲁莽,大儿子为人又愚鲁。

    谢德政想了想又道:“娘,如今看着势头不严重,该是不能将一整个谢府拖下水,儿子明日就出去见见往日的同僚,程大人与咱们府上交好,应该能帮着活动一下。”

    杜氏也适时开口:“媳妇明日就去娘家看看,”杜崇安最近才被提拔,应该也能说上话。

    谢婉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法子听上去有用,可实际上不过是徒劳而已,陆修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她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谢老太太点点头,她看着檐牙上挑着的灯笼,她活了大半辈子的年纪了,自然能想明白这其的关窍,这事可以说是陆修一手造成的,若他不点头,其他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最后的希望就是当今圣上了,可建平帝一向宠信陆修,更何况他基本不理朝事,这事基本等同于无解。

    谢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你们都先回去吧,等过几日再看看,罪名一天没定下来就还有办法,”她现在就是谢府的支柱,自然要稳住阖府的心。

    自从入了夏,天气一直都很热,这一晚竟然难得的很凉,谢老太太起身看外面的星空,良久才叹气:“看样子明天是个雨天。”

    谢婉宁没有说话,她看着瘦弱却站的笔直的祖母,然后也从漏窗里看外面连绵的屋脊雕梁,很是气派,明明前些日子还显得辉煌,现在看着却更是寥落。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停,淅淅沥沥个不停,苑香居外头的花草树木都如同被水洗了一般,偶尔还有打落的树枝,很是萧索,还好下人们都还稳得住,如今虽然谢亭章和谢昌政被关进了大牢,下人仆妇们总以为还有转圜的机会,过几日老爷们就会被放出来。

    谢婉宁自然知道没有这么轻松,她细细回忆前世的事,却实在改变太多,好些事情她也不知道了,只能静静等待,谢德政一大早就出去了,杜氏也去了相隔不远的杜府。

    谢德政和杜氏直到晚上才回来,俩人面色很是不好,谢婉宁明白,这是没有什么法子了,程大人和杜崇安到底比不过陆修,谢府人都很是担忧,府里两个人被关进了大牢,如今竟然找不到关系,连去探望一面都不成,也不知在牢里受没受什么刑罚,能不能撑过去。

    杜氏更是愁的连饭也用不下去了,还是谢婉宁好说歹说才用了点汤饭。

    这雨一下起来便停不下来了,这日下午雨势依然连绵,谢府外头杜崇安却敲了门进来,谢婉宁一得知这个消息便带了山栀赶去了前厅。

    前厅里杜崇安和谢德政坐在两侧,杜氏也跟着坐在一旁,她也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外面的庑廊下,正好遮雨。

    这个角度就瞧见杜崇安的脸色,很是不好:“今日上朝,圣上还是没有露面,想来是在西苑里上香,陆首辅听着诸事,下面就有好些官员参了谢大人,说他贪墨。”

    谢德政和杜氏的脸色煞白,这可怎么办。

    杜崇安接着道:“陆首辅就定下了谢大人的罪名,还说要派大理寺的人好好调查一番,这监牢短时间内时出不来了的,”他说着看了杜氏,于心不忍的样子:“妹夫说是同谋……”

    杜氏听了这话几乎晕了过去,听着这意思是要定罪的样子,若真的她可怎么活下去……

    谢德政的声音低哑:“那依杜兄看,此事可还有什么法子,并且,陆首辅说我父亲贪墨,却不知是哪一桩。”

    杜崇安道:“陆首辅说是去岁京郊粮仓的事……谢兄,别说想什么法子了,如今同谢府有干系的都……”

    官场上自古不变的道理,如今谁有事不避忌着呢,谢德政听了心越发冷了。

    站在庑廊下面的谢婉宁觉得她实在害怕,一切都按照前世的步骤一一重演,可悲的是,她依旧什么办法都没有。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纵使庑廊能避雨,到底还是有许多雨打在了谢婉宁的身上,她感觉不到身上的冷,她自重生以来就在想着该如何避祸,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同谢府有关系的人家都受到牵连,更别提替谢府求情了,一切都掌握在陆修的手里。

    她最开始想着寻求陆起淮的帮助,可他现在还年轻,哪里有能力与陆修抗衡呢,别说他远在大同,就算是在京城怕是也没有什么办法的。

    祖母年迈,大伯父不擅官道,舅父也帮不上忙,谢府……怕是要沿着老路再走一遍了。

    屋里面又响起交谈声,谢婉宁闭了闭眼睛,陆修只手遮天,只有建平帝能管束他,可建平帝从来不上朝,就算是上朝也不会理会这些对他来说很微末的事。

    谢婉宁回身:“山栀,咱们会苑香居。”

    谢府如今大乱,杜氏也功夫管谢婉宁的事,谢婉宁特意叫来茜草寻身干净的衣裳,茜草虽有些怀疑,到底还是照做了。

    方才的衣裙被雨水打湿了,她还是换一身干净的好,然后又交代山栀:“去告诉车夫,先套好马。”

    山栀弯腰行了礼:“姑娘,外面的雨这样大,您要去哪儿啊,”她抬眼小心地看着谢婉宁。

    谢婉宁接过茜草递过来的衣裙,然后看着外面水蒙蒙的世界:“去……晋王府。”

    如今谢亭章和谢昌政都被关在监牢里面,指不定会遭受什么刑罚,她早点儿找到人帮忙,就多一分安全,谢府如今什么人都指望不上了,陆起淮就算在这儿也无济于事,她只能求赵彻了。

    因着是雨天,京城里很是安静,路上的马车并不多,过了一会儿就到了晋王府。

    晋王府是赵彻在宫外的府邸,墙面是朱红色的,院门既大又深,门口守着好些小厮,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

    谢婉宁挑开马车帘,她向山栀使了个眼色,山栀就撑着伞上前向小厮说了些什么,那小厮往这边看了看,然后推开宫门。

    ……

    晋王府的管事就知道了谢府的二小姐要来拜见晋王,那小厮奇道:“我倒不知咱们王爷什么时候认识了这谢府二小姐,要不要让她进来。”

    管事一直跟在赵彻身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颇有些关注这谢府二小姐,然后说道:“你允了她进来吧,其他的万勿再管了。”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行了喏就走了。

    小厮在谢婉宁前头引路:“谢姑娘,咱们王爷正在书房里同人议事,您先去厢房里等一会儿王爷就到了。”

    谢婉宁跟在小厮的身后走着,晋王府里的景色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两侧的青石甬道上都种了同一样的花儿,隔不远就是石墩子,前面是凉亭,夏日里她时常去乘凉,这里到底是前院,她想起后院里她的宫殿,还有绕着宫殿的池水,在王府后头赵彻还特意浇了冰场教她冰嬉……

    在书房里的赵彻收到了消息,他自然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原本还是高高在上的次辅孙女,如今家眷就成了阶下囚,想来她一定很害怕吧。

    赵彻进到厢房的时候,就看见了插屏后头的谢婉宁,她站在廊柱旁边,正靠着窗扇,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的,她微微仰头往外看。

    屋里颇有些冷,冰凉的雨丝从窗扇里飘进来,赵彻看着桃木插屏后头的谢婉宁,他想起初见时她裹着兔毛边儿的连帽,也是这样躲在屏风后头:“外面的雨下的这样大,怎么不关上窗。”

    谢婉宁听到声音就回了头:“多谢王爷关心,臣女不觉得冷,这样的雨天正正好,”令人清醒。

    赵彻转过插屏,看到她穿着月白密罗衫,绣着淡色樱花,下身是白素纱裙,底下是一道天青织金花边,一头乌沉沉的发披在身后,束腰很细,勾勒的她腰肢纤软,胸脯鼓鼓,她身后就是绵密空灵的雨帘,她的脸越发显得玲珑妖媚,看着竟不似世间人。

    赵彻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这样熟悉的感觉,自从那日茶楼初遇,他时常想起,从不曾忘记。

    赵彻负在身后的手握紧,甚至有些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他对她存了那种心思,她最初的狡黠,畅音园里听着檐牙下的铃铛,茗都茶社里的搞怪,一幕幕……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与她见面,他知道她的心性高傲,是决计不会嫁与他做侧妃的,他有他的考量,正妃之位是他不能允的,可如今……机会是不是到了。

    赵彻的声音有些低沉:“谢姑娘,怎么忽然来我府上了,你……”其实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这样说了。

    谢婉宁行了礼:“晋王,臣女今日叨扰了。如今朝廷上沸沸扬扬,想来您也该知道了,臣女祖父和父亲都被扣押在大牢里了,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您能不能帮臣女一回。”

    她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柔软细嫩,那样纤弱,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要飘走似的。

    赵彻肃了肃嗓子:“谢姑娘,你也知道,我虽是皇子,实则……我是没那个本事将谢大人捞出来的。”

    他这话也不是假话,建平帝虽只有三个成年皇子,但是不偏不倚,对哪个皇子都那样,三个皇子也都没什么实权,是决计抵不了陆修的。

    谢婉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赵彻后来娶了陆雅怡……他到底还是借了陆修的势:“臣女明白,臣女想求王爷让我祖父和父亲在牢里过的舒服点儿,”她本来就知道如今谁也救不出谢亭章来,她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赵彻帮忙好叫谢亭章和谢昌政在牢里不要受太多刑罚。

    赵彻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寻常女子遇上这事早哭哭啼啼的了,她竟能看清形势,不强求,却想到了最好的办法,为今之计,最上佳的就是这个法子,怕是好些男子也想不到,这份心境实在少见。

    赵彻欣赏归欣赏,他却一直是极度清醒的,他看见她盈盈如莲花的裙摆,然后上前一步:“谢姑娘,我为何要帮你呢……”

    赵彻的脸就在眼前,谢婉宁能闻见他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她的身子不自觉发抖:“臣女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赵彻看见她玲珑的眉眼,他忍不住抬手摸了她的眼睛,桃花一样的眼尾:“嫁给我,我就帮你。”

    他说,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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