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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天遥地远

    白玉堂在紫禁城御花园留下刻字,又盗走开封府三宝,他本就是少年成名,如今又做出这等事,更是名声大噪。

    只是不知为何,官家却未曾怪罪,未叫六扇门前去追捕,只听说那开封府的御猫展昭孤身一人前往,相关事宜则全权交给太子殿下处理。

    如今方应看有一层和赵桓对练的身份在,这日收了剑休整的间隙,方应看不经意间地问起了这问题。

    “那锦毛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殿下为何不多叫些人追捕他?”方应看问道。

    “展护卫一人便可。”赵桓咕咚咕咚灌水,“白少侠只奔御猫而来,于假山上题字之后心头之气已泄了大半,若是叫别人追上他打扰他与展护卫的较量反倒是弄巧成拙。”

    “殿下对白玉堂似乎颇有好感。”

    方应看没提展昭,只因自展昭供职开封府以来,赵桓偶尔提到展昭时总是面露欣赏之意。

    “江湖传言锦毛鼠少年华美,器宇不凡,武艺高强。”赵桓不答,“此话不假。”

    方应看道:“莫非殿下见过他?”

    赵桓道:“一面之缘。”

    他不再往下说,方应看也识趣地不再问。

    少年太子似乎有些太容易对人心生欣赏,即便不说出口,方应看也察觉到自己同样是在对方欣赏之列,他观察多月,大致明白能被赵桓欣赏的条件。

    武功高强,颜色好。

    若是赵桓知道他的想法,大概会在思考之后,给出一个更正确的答案。

    准确的来说,是逼格高,又靓又飒。

    方应看是,展昭与白玉堂也是。

    赵桓飘了几千年,平白让他当个靓仔属实是在为难他,唯有向身旁的真靓仔做些参考,欣赏靓仔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可赵桓不知道方应看的想法,方应看也绝不会说,两人继续其乐融融地持剑对练。

    白玉堂盗走开封府三宝之后,不足半月,他与展昭携三宝一同回了京城。

    开封府,会客厅。

    天气愈来愈热,白玉堂神色中已显不耐,他搭在桌上的手右手旁有一盏凉茶,白玉堂看也不看,他不是热,是气。

    他与展昭回了京城,先去向包大人赔罪,并归还三宝。白玉堂只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已有所觉悟,却不料包大人与公孙先生言官家将此事全权交给太子殿下处理,太子殿下吩咐过若是他到了京城,让他在开封府等着。

    今日本是太子殿下事先说好的日子,可在殿下该来的时间,他却迟迟不见那位殿下的身影。

    展昭与太子殿下也只见过两面,却对他道太子殿下好相处。

    白玉堂如今想着那外出巡街的展御猫的话,几乎要嗤笑出声——不守时之人好相处?可笑至极!

    而迟迟未来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对着一堵见过两次的墙壁思过。

    ——他迷路了。

    靓仔系统原先还在看热闹,但眼看超过了赵桓事先约定的时间,它也沉默了。

    【有地图你还能迷路……你怕不是个路痴?】

    系统自带的平面地图,迷路绝不可能,可赵桓偏偏就成了这个可能。

    赵桓面壁思过,他低垂着头,有些气馁,不止迷路这一事实让他挫败,毁约同样让他挫败。

    靓仔系统替他瞅了瞅声望,遗憾道:【你要是声望值够还能把平面地图升级成全息地图,可你不够。】

    闻言,赵桓的头又低了点,他几乎快把脑袋抵在墙壁上了。

    如今已近正午,展昭打算巡过这最后一条街,便同捕快门一起回开封府用午膳。经过一条短巷,他瞥见短巷中有一道绛红色的身影,那是位半人高的小人,半扎着头发,背上背着一个灰色包袱,头抵在墙上,看起来十分难过。

    展昭停下脚步,示意其余捕快们先走,自己进了短巷。他本想是哪家孩童与家人走散,孰料那孩童听见脚步,回头望向了展昭。

    一缕碎发从头顶飘至额前,只见过两面的太子殿下神色微呆,怔怔地望着他,眼中亮起一道星光。

    展昭更呆:“……太子殿下?”

    殿下不该在开封府见白兄么?

    赵桓伸手一捋头发,潇洒上前:“展护卫,好巧,我迷路了。”

    他这话既解答了展昭的疑问,又表明了他自己的困境。

    两人面面相觑,展昭无师自通,不等赵桓开口,带着赵桓一起回了开封府。

    路上赵桓问起白玉堂是否有喜欢的东西,展昭不知他念头,想了想,答女儿红,还是金红颜色浓浓香,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一般的女儿红。

    一时半刻哪找的来这种酒,于是赵桓思虑片刻,果断放弃了带赔礼的念头。

    展昭见赵桓毫无那高高在上的傲气,微笑时温和乖顺,不知不觉间没了顾虑,问道:“殿下迷路,为何不问路上行人?”

    赵桓道:“……未曾有过这个念头,大约是心中焦急,一时忘了。”

    这话是真话——毕竟有系统的平面地图,他全然未想过问路的可行性。

    靓仔系统不知道赵桓心里的想法,却敏锐地察觉到赵桓回答前的沉默蕴含的意义,哼唧道:【别把问题怪到我的地图上,看不懂平面地图的你才该承担最大的责任。】

    赵桓认错:【我不对。】

    展昭和赵桓是在巡街捕快们回了开封府半刻钟后才到达府衙,包大人正在等他一起回来用膳,而白玉堂则因太子殿下迟迟不来气恼万分,在厅内听见展昭的声音,当即便冲出去抱怨:“展小猫!你可知那位好相处的那位太子殿下乃不守承诺之人——”

    包大人与展昭略带讶异地望向他,白玉堂看见展昭身侧站着一位小少年。

    那少年还颇为眼熟。

    赵桓满怀歉意地上前道歉:“有劳白少侠久等。”

    白玉堂:“……”

    他憋下那口气,问道:“你便是太子?”

    赵桓道:“是,真巧啊白少侠。”

    包大人问道:“太子殿下见过白少侠么?”

    赵桓回答道:“白少侠入皇宫时有过一面之缘。”

    太子殿下是当初宫中见过的少年一事打断了白玉堂的怒气,待回过神,他也气不起来了。

    赵桓让包大人和展昭不必等他,自去用膳便好,和白玉堂一同在会客厅坐下。

    “你因何来迟?”白玉堂不悦皱眉,“我平生最是厌恶言而无信之人。”

    赵桓面上露出一丝愧疚:“我迷路了。”

    白玉堂:“……”

    赵桓道:“我今日是一个人出宫,本以为能找住路,却看岔了地图,好在展护卫经过,将我带至开封府。”

    白玉堂:“你贵为国之储君,竟是一人出宫?”

    “我想一个人,所以未让人跟着我。”

    “那你日后若是出宫还是莫要一人独行了。”

    白玉堂心想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十分自由,但面上却仍是冷冷回应。

    赵桓又诚心诚意地道歉:“毁约是我对不住白少侠,我问过展护卫,白少侠喜欢上好的女儿红,待我回宫让人送你一坛做赔礼。”

    白玉堂不自在道:“莫要再提这档事,你来此不是为了处置我么?说吧,你待如何?”

    赵桓从包袱里掏出笔墨纸砚,在桌面上展开,白玉堂微微扬眉,赵桓做完一系列动作,握墨递笔。

    笔是紫毫笔,墨是徽州墨,纸是宣城纸,砚是红丝石砚。

    白玉堂不接笔,问:“这是何意?”

    “我爹爹夸你字写得好,风骨峭峻,潇洒恣意,要我见你时让你写一幅字。”

    赵桓实话实说。

    白玉堂:“……”

    他闭口不言,接过笔:“写什么?”

    赵桓想了想:“写‘天遥地远,万水千山’。”

    白玉堂不多问,待赵桓磨出墨汁,提笔蘸墨落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都道字如其人,白玉堂心性高傲,为人潇洒恣意,他听“天遥地远,万水千山”,想的是山河湖海,天高地阔,写出的字也带了这层意境。

    赵桓在一旁垂眸看着,神色怔忪,随后,他微微笑了起来。

    墨干后赵桓收起宣纸就要回宫,展昭担忧他再次迷路,提出要送他回宫,赵桓心情复杂地答应。两人临行前赵桓对白玉堂道:“白少侠这两日先不要离开,我回宫中会派人送女儿红至开封府。”

    展昭心下讶异又好笑,看向白玉堂,却得了后者没好气的一眼。

    赵桓热情洋溢地向开封府众人道别,随后被展昭一路护送着回了皇宫。

    赵佶在东宫院中喝着茶水等赵桓回来,他处理了一堆事务,想放松小歇片刻,妃子的宫殿他不想去,也找不到其他的事做,唯有和赵桓聊天时能有一丝乐趣。

    赵桓带着白玉堂写的字回到东宫,其他人在他踏入宫门时便已识相离开,赵桓在赵佶面前展开字卷。

    赵佶看他做这些事,笑着道:“白玉堂竟会乖乖写么?我还以为他听到是我要的,不愿写呢。”

    赵桓道:“白少侠既然愿意跟展护卫回汴梁,自然是真心认错。”

    字卷在桌面展开,赵佶本想接赵桓的话茬,待瞥见白纸上的字迹,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是赵佶梦中所作之词中的句子。

    “爹爹。”赵桓对他道,“山河湖海,天高地阔,您已经醒了。”

    赵佶仍沉浸在梦中所经历的事情之中,梦醒后依赖赵桓,对曾经深爱的事物毫无兴趣,甚至有几分惧怕,是怕有朝一日仍旧会重蹈覆辙。

    赵桓明白这一点,因此借白玉堂之手写下这八个大字,点醒赵佶。

    赵佶垂眸,心旌摇曳,他耳畔听得赵桓的话语,眼中印着白纸黑字。

    回神后赵佶不怒不气,却面露苦笑:“阿桓在那之后,想必经历了许多。”

    赵桓没有回应,安静地注视着他,目光澄澈如镜,似乎看透一切。

    赵佶伸手抚上白玉堂那风骨峭峻的字,释然一笑:“阿桓懂我,我却不懂阿桓。”

    赵桓微微垂眼。

    “我不是一个好爹爹。”赵佶道,“只能让你去做你想做之事。”

    他问:“阿桓何时入江湖?”

    赵桓答:“两年之后。”

    “那阿桓便再陪我两年。”赵佶笑道,“入江湖后莫要忘了爹爹。”

    “不会忘的。”

    赵桓做出承诺。

    他们做过相同的梦,经历过相同的事,即便赵桓后来孤身一人飘了千年,但那段阴冷痛苦的记忆独属于他们。

    忘不了,也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