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做什么。”

    吴骇装作很淡定的样子,看穆如锋一个劲给他的碗里夹菜,之后还端茶倒水，规规矩矩摆在他面前。

    “给你赔礼道歉，”穆如锋说，“跟你和好。”

    吴骇顿住了。

    过了一会，吴骇皱眉：“你有病吧。”

    穆如锋愣了下。

    “何解？”穆如锋内视自己体内,一切正常，但吴骇是医师，他所谓的有病,不会是真的有病吧。

    见他一脸认真，吴骇更觉危险：“我说你这个人脑子有毛病。”

    “之前我跟你说那么多，你没个好脸色,现在又来这套,又在打什么主意？有话直说。我有手有脚，你这样做，显得你我关系很不一般。”

    “是你主动追求我的,”穆如锋说,“我以为,我和你的关系,从来就没一般过。”

    旁边长桌的雷晟伸长脖子，竖起耳朵,聆听这边的动静，听到这句，五雷轰顶。

    追求？

    吴骇追求穆如锋？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这么说起来之前在医师公会门口,穆如锋对吴骇的态度就很奇怪，所以……

    孤僻不合群的穆如锋这是，动凡心了？

    吴骇思索了下，毫不避讳地说：“你已经拒绝了我，我也认真地思考过，决定快刀斩乱麻。这事已经吹了，吹了就是没可能了。”

    “我并非认为你不好。从没有人那样跟我说过，我以为你另有所图，需要点思考时间，”穆如锋叹道，“那天我只是说带你回穆家，并没有动用全部阵法……”

    “可我重伤。”

    穆如锋捏着茶杯的手顿了一刹，他当然知道吴骇逃离双月湖，受了重伤，在医师公会外见吴骇对他的态度，就能预见到他真的生气了。

    “你说要把我交给石霄，后来石霄找上门来了。”

    “不是我。”穆如锋脱口而出。

    石霄尊者在雷府上空的喊话，整个雷明城人尽皆知，穆如锋也奇怪石霄尊者是怎么知道的。

    “不重要。”吴骇能在温柔攻势中保持平静，“已经晚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穆如锋问。

    “没有。”吴骇冷漠地说。

    “你变心了。”穆如锋怔怔地说了一句。

    吴骇心里操蛋，有头草泥马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你变了。你中邪了还是怎么地。

    “我不在乎。”穆如锋转眼就看开了，眼里有笑意。深思熟虑这么多天，也苦闷了很多天，还是放不下，机会错过就没了，能有什么办法。

    他心想，你如果真对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为什么肯让我坐你旁边，肯喝我给你倒的茶。

    真应了那句话，当你对人无感的时候，无论人说多少话，做多少事，都不会被放在心上，可一旦觉得能够接受了，那对方无意识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另有含意。

    只要不明显的拒绝，那就是甜的。

    所以吴骇是口是心非了，就算不是口是心非，他都不打算放弃。

    活了八百年，还是头一次有个人能牵动他的情绪，就是反应过来得有点晚。

    穆如锋说：“你不喜欢我了，我也还是会对你好，你要早点回心转意。”

    吴骇差点没绷住，再瞧上对方热切又温和的眼神，吴骇脑子里轰地蹦出两个字——你狠。

    他本以为穆如锋是在玩他，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坚决不能给任何机会，

    谁知道他这时候过来，到底安得什么心。

    真是诚心来结盟的吗，怎么感觉是来砸场子。

    “谢宇策，谢宇策，谢宇策，大事不好了！”吴骇传音。

    “能不能不要喊三遍。”

    “不是你说绝对不可能的吗，这是什么情况，你快给我解释一下！”吴骇表面上冷漠，内心抓狂，“穆如锋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好像真看上我了，你的话似乎不靠谱。”

    谢宇策之前说得斩钉截铁，以吴骇的方式，穆如锋绝不可能上钩。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我说穆如锋肯定会喜欢你，因为你太有意思了，过这村，没这店。”神藤哈哈叫好。

    “八百年没发过春，空窗期太久，没见过世面。”谢宇策嘲讽道。

    “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真说起来，应该叫纯情吧，吴骇真没经验，竟有点兴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亲人以外的人为我夹菜，向我表白。”

    “所以你这是帮着他，来嘲笑我吗。”谢宇策说。

    “没有，我哪有。”吴骇说，“你怎么像吃□□了。”

    “这人的底线远远低出我的判断，”谢宇策的语气恢复常态，“自己看着办吧。”

    “不给点意见？”吴骇不死心。

    “如果你喜欢，那就在一起，有点好感，也可以试试在一起。”

    “你还能更毒点吗。”意思是你就对我一丁点好感都没有。

    吴骇心痛。似乎又被拒绝了一次。

    “实在不想，就找个人给你分散火力。”神藤出馊主意，就是童少年不配合。吴骇说它是坑死人不偿命。

    “你这样是白费力气，”吴骇对穆如锋说，“你赶紧换个位置，不然我走了。”

    “别。”穆如锋轻声说，“让我看着你就好。我来，就想看你过得好不好。”

    “好像很久没听你说话，哪怕说得不好听，也想听你多说几句。”

    吴骇蓦然呼吸一滞，火急火燎嫌烦又想开溜的心情，突然之间烟消云散。

    单纯就这几句话，他想到了自己，有那么一丝丝酸楚，同病相怜。

    “吴骇，”见他心情低落，穆如锋脸上微微一沉，“你对我这样，是因为雷晟吗？”

    来之前没打算这么直接，但不巧打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他就坐不住了。

    吴骇简直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怎么扯到雷晟了，雷晟就在旁边，听了会怎么想。

    穆如锋说：“听说雷城主正想方设法撮合你和雷晟，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让医师出现在这种场合也就罢了，还让雷晟和吴骇的长桌相邻，而四星医师童一弦却在对面，这个意图就很明显了。雷晟为什么不待在四星医师身边，反而黏着吴骇。

    要么是雷城主授意，要么是雷晟自作主张，无论哪一种，穆如锋都看不过去。

    所以他问：“你对我冷淡的原因，有没有一小部分是因为雷晟？”

    从他坐下来到现在，脑袋都要被雷晟的眼神刺穿了，但他只在乎吴骇有没有想法。

    因为不用问，雷晟一定有！

    吴骇不傻，关于城主的态度，之前只是有这个感觉，穆如锋直接点破，他就明白了。

    所以穆如锋是来砸场子的？

    “是又如何。”雷晟给了吴骇一个‘你安心，我给你摆平’的眼神，直接对穆如锋开喷，“我爹从一开始就很支持我和吴骇在一起，哪像你。”

    “你之前对吴骇是什么态度，现在又是什么态度，要说心里没鬼，我都不会信。”雷晟说，“没看见我跟吴骇正在谈吗，你有没有点眼力见，要不是看在穆家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拖走了，谁给你坐在吴骇旁边这个勇气。”

    吴骇刚在喝茶，“噗”地一声喷了。

    “你痴心妄想，吴骇是我的。”穆如锋说。

    吴骇差点呛到。

    什么叫五雷轰顶，这就是。穆如锋，好样的，你还真动凡心了。

    我只想拜他为师，当他的学徒，你穆如锋到好，居然……居然直接打他本人的主意！

    哪来的胆量！还能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雷晟本来就很喜欢吴骇，只能藏在心底里倾慕的那种，见吴骇在面对穆如锋的厚脸皮时，似笑非笑，又无奈又好笑，但复杂的情绪里绝对没有嫌恶或者烦躁。

    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吴骇，你没事吧，坐我这儿来，”雷晟对穆如锋说，“我看你还是换个桌吧，省得让人看了，以为雷府怠慢贵客。”

    ”不必麻烦。“穆如锋稳如泰山，就是不走。

    吴骇隐隐也有接受现状的意思，让他算了，雷晟心里的无名火莫名就被点燃了。

    “他都拒绝你了，你还厚颜无耻，要点脸！”

    穆如锋顿时像被定住了一般，也不知这句话是哪里戳到他了，薄唇微微抿紧，脸色白了许多，问吴骇：“你跟他进展到哪一步了？”

    “当然你能进展的都进展了，就差公诸于众，”雷晟说，“不信你问他。”

    “雷晟！”吴骇厉声喊道，“算了。”

    “不用害羞。”雷晟来劲了，给了吴骇一个安慰的眼神。

    “害羞的不该是你？”吴骇反问。

    雷晟愣住了，本来只是说假的，但吴骇在意的点，随便一个眼神，却让他脸红心跳。

    穆如锋眼里杀气一闪：“雷晟！”迫人的威压直袭雷晟，雷晟当场脸色一白。

    “住手！”吴骇按住穆如锋的肩。

    就像突然按了暂停键，穆如锋侧过头去看吴骇，痛苦地说：“你背叛了我。我应该杀你。”

    “那就冲我来，我奉陪到底。”吴骇说。

    “你就这样护着他？”穆如锋面上闪过一丝受伤。

    “不然你想在宴会上闹啊。”吴骇的声音刚缓和下来，穆如锋内心的愤怒不知为何就消失了一半，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无助。

    你这怒气消得也太快了吧！

    吴骇有点跟不上节奏，刚想的满肚子利益分析和客观道理全被压了回去，静静地和穆如锋对视，发现他皱起眉头来，尤显脸色憔悴，似乎没休息好。吴骇嘴快，直接说出来了。

    穆如锋内心的愤怒瞬间全消，身体试探了下，头缓缓向吴骇靠近。

    突然，桌脚拖地的声音在吵闹的会堂上略显突兀，热闹的大堂骤然安静下来。

    “我身体不适，就不打扰诸位了。”雷晟起身，愤然离席。

    “今天就商议到这儿，诸位可以去雷府参观。”雷明城城主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次宴会的目的也就是联络感情，主要战力依旧是雷擎尊者。

    只要尊者能重创石霄，如今站边石家的人马再多，也都是乌合之众。

    其次是吴骇和雷晟，穆如锋见缝插针，直接挤进吴骇和雷晟之间，似乎和吴骇是老相识，有说不完的话。

    再耽误下去，就成全别人了。

    随着雷晟起身，宴会到此为止。

    童一弦径直走过来，指着穆如锋，问吴骇：“你不离开雷明城，难道也是为了他？”

    吴骇眼睛一瞪，这是哪来的话，还嫌不够乱是吧。

    雷晟刚走到门口的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大步离开，再没回过头。

    吴骇说：“暂时不离开，迟早会走。”

    “也就是说，你不会跟我一道离开是吧。”童一弦直接问了。

    “嗯。”吴骇点头回答。

    “那我还待在这儿做什么！该走了。”童一弦不想再待下去，特别是知道雷擎尊者毫无胜算以后。

    “别走。等决战结束了再走。”吴骇自然知道这是张免死金牌。

    “你欠我个人情！”童一弦一咬牙，他烦吴骇是真，但也确实不想看到吴骇这样的医师死在小城内斗里，让那样惊人的医术失传。

    “我替你治好了你的病人，你还我一个人情，就当是扯平了。”

    “你这人真是……”童一弦咽了口气。

    穆如锋听得一头雾水，但见吴骇能毫无顾忌地跟四星医师你来我往，似乎关系也很好，他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怎么一个人能可恶到这份上，他还不忍下手。

    宴会结束，雷明城城主对雷晟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他这个儿子的脾气一向很好，今天竟会沉不住气，真就当众和穆如锋吵了起来，让他很失望。

    “怪我。”如果一开始雷晟提出要拜吴骇为师，他不反对，而是支持。没有后面让医术逆天的吴骇给那些寻常医师打下手，自作聪明地压他气焰，也许雷晟的立场会好很多。

    但就事论事，不该直接跟穆如锋撕破脸，城主本想找儿子训斥几句，但雷晟一反常态，提出要闭关，冲击生死境。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怎么求都求不来。”雷晟说。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城主没好气地说，穆如锋铁定是听到风声，否则不会这么殷勤。你近水楼台，还是医师，你俩共同语言更多，怎么就主动退让了。

    雷晟傲然一笑：“正好有二位医师在，此时不冲击生死境，更待何时。就是失败了也不怕。”

    “如果成功了，穆如锋算什么，整个雷明城，年轻一辈，还是我第一。”

    “这才是我的儿子！”雷明城城主哈哈大笑。

    不过还是告诫他，暂时不要跟，能拜师就拜，不能就罢了，没必要连自己都搭进去，那个吴骇不像是个重感情的主。

    “我主要是担心雷府的安危。”雷晟说。家里让他和吴骇交好，是为了他日后铺路，但穆如锋也盯上了吴骇，这让他怀疑会不会是穆家不愿和雷家友好往来的一个借口。

    “你爹还在呢，这些事不用你操心，雷府掌管雷明城多年，什么灾难没碰到过，只要挺过这劫，日后只会越来越好。”雷明城城主宽慰他道。

    雷晟这时候闭关也行，暂时别跟穆如锋起冲突，而且要尽快出来，省得到时候城中战乱波及到他。

    原本想的是三日后的正午，老祖出关，顺便将几位医师送去医师公会避难，可噩耗来得猝不及防。

    雷府上下，筹备决战之约，似乎没想过敌人凶狠残暴、蛮不讲理，很可能也不会守规矩。

    就在两日后的夜里，雷府遭遇夜袭。

    以石霄为首，生死境圣人的大队伍，直接打进城主府。而当时，吴骇，童一弦，穆如锋，雷晟，全都在府上，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