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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会

    季青林牵着杨惠卿的手下车,经理老早就在门口等着。

    一看到季青林就迎上来:“季总好,夫人好。房间已经按您的要求准备好了,吸尘与空气净化都做好了。”

    季青林点点头,又转过脸对着杨惠卿:“今天口味做淡些,我夫人不怎么吃辣。”

    杨惠卿心突突地跳,以前没觉得,今日乍一听他自然地对外人讲“我夫人”,如此自然顺口,仿佛说了无数遍。

    不知不觉间,似乎早已成了一体。

    上菜的小姑娘偷眼瞧杨惠卿,季总是他们这里的常客,通常都是与客户或是朋友吃饭,今天第一次带了女人来,听说是季总的夫人。

    杨惠卿眼睛弯弯的,头稍微往前在听季青林讲话,小姑娘只看到一头亮丽的头发和流畅的脸部弧度。

    季青林把刚上来的鱼转了个向,不让鱼头冲着她,把鱼脊放在她面前。

    杨惠卿不解地看向他,她可是记得小时候奶奶张罗家宴时总是把鱼头对着爷爷,说是鱼头要对着最尊贵的人。

    季青林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我怕鱼头吓着你,你不吃这条鱼了。他家鱼做得很好,你尝尝看。”于是把鱼鳃下面那块最有嚼劲的肉都夹到杨惠卿碗里。

    他似乎是嫌离她太远,收拾了碗筷就与杨惠卿挤在一边。

    她推搡着:“被人看到不好。”

    季青林不以为意:“和我夫人吃饭为什么还要客客气气的坐对面,谁爱看就看。”

    再进来上菜撤盘的姑娘却是再也不敢抬头瞧了。

    杨惠卿再出门时与季青林约法三章,不要再派人去打扰她的思路,不要早早的把她接走,不要半天就发好几条消息。

    季青林看杨惠卿冲他发狠的时候还不自觉嘟着嘴,真不知道这是发火还是撒娇。

    他都一一应了下来。他也不会小气到去吃一个与杨惠卿神交已久、万分投契的好友的醋。

    杨惠卿在李礼的督促下进展神速,要不是怕季青林不同意,她都想直接搬到小公寓与李礼同吃同住。

    李礼这个人英文专业出身,学术性很强、文学性不足。他知道自己与杨惠卿差在文学素养上,所以杨惠卿一边翻译他一边学,竟也得到了不少提升。

    两人几乎如痴如醉,整日泡在书籍里。

    要不是李礼男朋友来电话时无意间提醒,差一点儿都忘了过两日就是康先生的追悼会。

    李礼对镜端详着自己的脸,短短几日就憔悴了不少,竖着兰花指冲杨惠卿不停地嚷。

    “都怪你!把我摧残成这个样子!”

    “李礼,注意用词啊,你再这样胡乱用词,这辈子也翻不出几篇佳作。”

    杨惠卿接到婆婆的电话,她倒是直接,不多寒暄,问了两句身体如何就点进正题。杨惠卿如临大敌的心才归回原位。

    “我听青林说你要去参加康先生的追悼会?”

    杨惠卿看向正细心刮胡子的季青林,心里想不明白季青林为什么向他母亲提起这个事。

    “是的,康先生是翻译界泰斗,我作为后辈肯定是……”

    婆婆打断她的话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康先生的追悼会是社会事件,许多媒体记者都要参加的,知道你出席,他们肯定要围着你问这儿问那儿。”然后意有所指道,“惠卿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杨惠卿被婆婆这么一点,才明白过来。她这次不只是作为翻译家杨卿出面,大家更关心的是季家儿媳、杨家长女。

    赵家刚倒下,风言风语多,好不容易逮住她,怎么会轻易放过?

    杨惠卿沉思半晌,说:“我会注意的,妈妈。”

    挂了电话,她脸色就变了,耷拉着眉头撇着嘴,愁眉苦脸地走向季青林。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脸用力贴着宽阔的后背,有些变形。

    “怎么办呀?”

    季青林放下刮胡刀,握住她的手:“既然你不想一辈子躲在家里,这些事情以后总是要面对的,家里还有好多事要交到你手上呢,夫人。你别看我妈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她才是最精明的,昨天就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要去追悼会……”

    杨惠卿“啊”了一声,她刚刚还以为是季青林主动和婆婆说起的呢。她捋顺了思路后,想明白过来,季家长辈们也等着看她这次的表现。

    杨惠卿有些紧张,紧紧抱着季青林,求救一般:“我不去了吧?”

    话出口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她不在端城就算了,在端城哪里有不去追悼会的道理?康先生又是什么地位?

    “你陪我去?”

    季青林下巴上糊得都是泡沫,对镜看去只觉得自己是个四不像的圣诞老人。

    黏糊糊的有些痒,他急于把泡沫洗掉,弓着身掬水冲洗,杨惠卿纵身一跃,搂着他的脖子,腿盘住他的腰。

    季青林惯性向前,幸好手撑住了才没把杨惠卿摔着。

    他衬衫前面湿透了半边,胸肌的轮廓尽显。

    杨惠卿头挤在他的颈边,看着镜子里季青林有些狼狈的样子,调皮一笑。

    季青林无奈地看着她,把人转过来变为面对面大人抱小孩的姿势。

    “陪你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怕有些喧宾夺主。”

    他把杨惠卿放在洗手台坐着,她嫌都是水渍,屁股往前扭,腿抵着季青林的小腹。

    “我们俩一起去的话,媒体肯定抓住不放,过于高调了,倒显得我们不尊重康先生了。”

    杨惠卿鸵鸟一样把头挤进他的怀里,嘟囔着:“不是我不尊重康老,只是要被那些人问这儿问那儿的,我恨不得立马飞去美国。”

    季青林安抚地拍拍她的头,说:“想回答的就回答,不想理睬的就别理,谁又敢把你怎么样?”

    杨惠卿穿着一身迪奥黑色半长西装裙,系了一根黑色腰带,勒出腰线,裙摆散开。除了婚戒外,没戴首饰,头发也挽成个高丸子头。简约大方,又不失庄重。

    她穿了一双七厘米的细高跟,把整个人身形拉长,她向来气质就好,肩颈腰背都笔直成一条。打眼望去,只觉得不知是哪个舞蹈学院的学生才有如此出脱的站姿。

    她与李礼并肩而行,李礼照顾她穿着高跟鞋走不快,也不紧不慢地跟在边上。

    “怎么这么多记者啊?”

    他低声埋怨,年初某位国学大师的追悼会上也没见有这么多人关心。

    杨惠卿墨镜遮面,只露出下半张脸,她扫了一眼,也觉得人多得有些出乎意料。

    “可能现在大家对大师们越来越关注了吧,今年不是走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吗,网上议论纷纷,说是又到了甲子年。”

    李礼的“切”声总有各种声调,这次似乎是不屑。

    “你也信?”

    杨惠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自他们出现就有快门声不停地咔咔,记者们估计也认不出谁和谁,拍照机器似的无情按快门。

    反正稿子又不是他们写,保证所有人都拍到了,素材不缺失就行。

    直到快步入会堂,杨惠卿把墨镜拿下,在门口排着队等待进入。

    外面才有离得近的记者不确信地问:“这是杨惠卿吗?”

    声音虽小,却足够引起骚乱。

    近处的记者全都围了过来。

    “杨惠卿到了吗?”

    “哪儿呢哪儿呢?”

    “黑裙子那个!边上的是李礼吧!”

    快门声更加响亮,还有人不合时宜的喊“杨小姐看这边,看这边。”

    他们当然不管什么场合,只想要能够引起话题的内容。

    眼见远处的记者看见动静也跑了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甚至堵住了门口,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都被挡住。

    会馆里的人也回头往这边看,杨惠卿只得歉意十足地冲康老师亲眷躬了躬腰。

    她声音不大,说话语气慢慢的,却有十足的力量。

    “麻烦大家不要挡住入口,大家都是为了悼念康老先生来的,不要吵到他老人家了。”

    她浅浅笑着,言语大方得体,微小动作中尽显优雅贵气。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大胆的举手问道:“请问仪式结束后有机会采访杨小姐几句吗?”

    她直视着那个提问的人,轻轻点头。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记者们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散开。

    却还是把镜头拉到最大焦距,对焦在杨惠卿身上。

    康先生的遗像被放置在灵堂正中位置,被花团簇拥着,室内四周摆满了花圈,挽联上各种赞美之词。

    杨惠卿与李礼对着康先生的遗像深鞠躬后,绕到左边与康先生亲眷互相鞠躬。

    康老的亲眷是一男一女,胸前都别着一朵白花。

    “节哀。”

    男子五十出头的年纪,慈爱地看着杨惠卿与李礼,道:“杨小姐与李先生是吧,母亲在时,常常夸赞你们两位新秀。”

    李礼推脱:“哪里哪里,是康老不嫌弃我们小辈水平差。”

    杨惠卿也道:“康先生大才,没有亲见先生音容是我毕生之憾。”

    男人笑笑,不再寒暄,又微微弯身,杨惠卿李礼也弯腰,这才离开。

    刚一出去就被记者们蜂拥上来围成个圈,李礼用手挡了一下,才让两人与记者们稍微隔开点距离。

    “杨小姐,请问季先生怎么没有和您一起来?”

    “杨小姐,季霖粟老先生和您父亲都送了挽联过来,请问您是否与康先生是熟识?”

    “杨小姐,您与李先生一起出席,是否关系亲近?”

    这几条问题都还好,杨惠卿不紧不慢一一回答。

    “本该是和我先生一起来向康先生表示哀悼的,但他公司有事,就由我代替了。爷爷和父亲的挽联我都有看到,但我与康老先生从未谋面,敬仰先生大名许久,康老逝世,我与大家一样都悲痛万分。至于李礼……”她看向身侧李礼,调皮一笑,“我们俩是多年网友,线下见面。”

    大家被逗笑,又有人问了两个关于杨惠卿怎么走上翻译这条道路、有没有志向成为康老一样的大翻译家的问题,杨惠卿都给出了合适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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