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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大丈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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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师,书道大家。

    祝英台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字是女气了一点,  不过馆中不少学生的字比她脂粉气还重,反倒不怎么显眼了。

    这时代好的书迹不易看到,  笔法保密,  不轻易传人。一旦得到正确笔法和看到高水平的书作,  就具备了成为名家的重要条件。

    祝家昔日和卫夫人的夫家李家有亲,曾藏有一副卫夫人的真迹,  正是她昔日所作的、教授门人书道的《笔阵图》。

    后来祝家和大部分北方士族一样南渡,  金银珠宝都没有带上,却将家中书籍字画保存如新,  这《笔阵图》被视作祝家的传家之宝,  家中子女但凡开始学写字,  都是从临卫夫人的字开始的。

    但怀璧者罪,所以祝家上下,无人从透露过他们家有《笔阵图》。

    马文才和当世不少士人一般,学的却是王体。

    他前世学的就是王体,  重来再改不免麻烦,  所以今世只想将自己的字练得更加遒美健秀,  不要似前世国子学博士点评的“委婉有余筋骨不足”即可。

    放下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卷,  马文才突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祝英台。

    这段日子里,  祝英台来去随意,  他看似彬彬有礼,其实早已经被现在停滞不前的“感情”状态弄的有些烦躁了。

    他是来找媳妇的,不是来交好友的。

    可说实话,对于如今和他同舍而住的祝英台,他却没有了刚刚入馆时想要了解她的那股冲动。

    不似前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就能产生无限遐想,有时候她明明就坐在他身边笑,他却完全猜不出来她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而且,他还有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如果他知道了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恐怕只会更加烦躁。

    会选择和男子们一起读书的祝英台,原本就是离经叛道的。

    那么……

    “你为什么会来会稽学馆读书?”

    马文才的余光从纸卷上扫过,正色问道:“我记得祝家庄南渡时带了不少书籍,祝家私学甚好,你们家又是乡野豪强,几乎不在朝中出仕,为何你要来会稽学馆呢?”

    “我为什么要来会稽学馆读书?”

    祝英台微微愣了愣,竟有些不好回答。

    马文才会为她整理笔记的熟练而叹服,却不知道像是她这样经历的学生,但凡曾经用过功的,在“做笔记”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

    这个没有标点符号、学字之前先学如何读音和断句的年代,她心中有着自己的“画面记忆”,远不是马文才这种看惯了经卷排列方式的古人可以明白的。

    但整理提纲的本事是如今的祝英台的,学富五车的本事却不是她的,这是祝英台十几年来日积月累的结果。

    原身的祝英台,是个既勤奋又聪慧的天才。

    说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才不到一年。

    刚刚来的时候,原身正生了一场病,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活不下去了,可最终她还是撑了过去,但撑过去的祝英台的性格却有了变化,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古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刚开始时没人敢刺激还缠绵病榻的祝英台,而后等她能够下床走动了,又居住于闺阁之中很少抛头露面,这种怪异才堪堪被隐藏了下去。

    在那个庄园里,祝家人就是天,就是法,是所有人要信奉的规则,是所有人要仰望和拥护的“上等人”,只要祝家父母和她的兄弟姐妹不对她存有疑心,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原本祝英台也庆幸自己还算幸运,没变成乞丐或者仆役之流,出入有仆役随从,起居有侍女照顾。

    比起等着毕业就是失业的那段日子,不知要幸福多少。

    可等到她身子大好、开始想要了解这个世界时,却不可避免的被那个等级森严的“庄园”吓到了,几乎是满怀惊慌恐惧地要逃离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家园”。

    她害怕,怕自己最后也如他们一般,漠视人命、凡事以庄园利益为先,最终踩着无数的人命和血汗,和那个庄园里所有的女眷一般,和姨娘斗,和庶妹斗,和表妹斗,和亲娘斗,嫁人之后,和小妾斗,和婆婆斗,和所有人斗,最后一步步踏上“上等人”的位置。

    只要一想到她将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她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命定的道路”,哪怕最终逃不过一死,也好过变成那样残酷麻木的蠢物。

    至少她争过。

    “我来之前,锦衣玉食。”祝英台难得表现出沉静的一面,一拂下摆,跪坐了下来。

    “我原想着,一直锦衣玉食也不错,至少有人伺候,不会饿死,按部就班,只要不出错,过的便是人上人的日子。”

    马文才默而不语。

    他们这种门第的人家,本就该过着这样的日子。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也算不上好或者不好。直到有一天……”

    “你看我的鼻子,是不是比很多人的都挺?”

    祝英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的苦涩。

    马文才的眼光在祝英台的鼻子上定了定,点了点头。

    汉人很少见这样的鼻梁,胡人倒是多见,不过她是女子,所以虽然鼻梁挺直,但鼻头娇小,看起来倒不似胡人。

    “我这鼻遗传自我的母亲,只有我和我的嫡兄祝英楼是这样的鼻子。我从没觉得这鼻子有什么特别,毕竟谁也不会没事一天到晚注意自己的鼻子。知道有一天,我和我母亲闲逛花园时,母亲看到一个侍人的鼻子很漂亮,就夸了句她鼻子像我……”

    “我那时并没有想太多。”

    祝英台的表情渐渐木然起来。

    “过了几天,她阿爷领着她来见我,她已经没有了鼻子。”

    “她的阿爷是伺候我哥哥的管事之一,她本来并不是奴仆之流,也过着有人伺候的日子,只是随她父亲来我家办事而已。可她的鼻子就这么被她的阿爷割掉了,就因为母亲夸了一句。”

    祝英台的眼眶微红,声音哽咽。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可每当她回忆起此事,依旧有如噎在喉之意,当时有多惊慌失措,可想而知。

    “他割掉了她的鼻子,领着侥幸没死的孩子,跪求我饶恕他们的‘冒犯之罪’,就因为我的母亲说她的鼻子像我。”

    “有些过了。”

    马文才叹息了一声。

    他曾闻庄园主的规矩更甚于其他士族,因为想要控制庄园里的佃户不生出脱荫为民之心,就必须要让他们完全的忠诚于庄园,对控制庄园的主人生出敬畏之心。

    祝家庄最早是以宗族聚居而壮大起势力,可随着乱世的延续,原本以宗族为主的防御庄园也渐渐变了性质,开始大量聚集因战争而产生的流民和工匠。

    这些流民大多是身强力壮之士,想要让他们服从不是件简单的事,要想将他们训练成包围庄园的部曲更是难上加难,无论是高压还是怀柔,总归要让所有人都“以庄为天”、“以祝家为天”,更要让他们认为围墙之外便是毫无希望的可怕之地,世世代代都恐惧庄园外面的世界。

    祝家数代而不倒,几代庄主的经营能力和魄力可想而知,是以祝英台的母亲不过一句随口夸赞之语,便让下面的人惶惶不可天日,抢先割了自家子嗣的鼻子以示忠诚。

    “她有什么罪过呢?因为鼻子长得好看便是罪过吗?因为夸了她鼻子像我,便是罪过吗?我的母亲真是夸奖她么?那些人又为什么情愿为了某种‘猜测’便牺牲掉自己的骨肉……”

    祝英台很是疲倦,只是想到这件事就已经让她心力憔悴。

    “今日你我一句话便可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他日,如果有比我们更位高权重之人,觉得我的鼻子像谁,我的父亲会不会也似这般,将我的鼻子削了送去,猜度上位者的想法?”

    她说的不是鼻子,鼻子只是个比喻,马文才了然。

    但女子又不能仕官,即便是能仕官的男孩,又有几个男儿能自信地说出“我不会被家族牺牲”这样的话来?

    入会稽学馆,实在改变不了什么。

    除非她甘冒欺君之罪,想在朝堂上为官。

    “我觉得我接受不了这样的‘摆布’,可我也知道,真有那一天,我反抗不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只想着过去那些让人快乐的事情,不想未来,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祝英台这些话堵在心里已经很久,无人能说,无人能言,原身的祝英台寡言少语,连家里人往往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的庶妹们怕她,她的嫡亲兄长常常不在庄园,她的母亲是真正意义上的“主母”,然而每个人的距离都那么近,又那么远。

    在那个庄园里,只是维持着祝英台“冰山女神”的形象,就几欲让她疯。

    “所以我就想,如果这一天无法避免,至少让我(和她)看过不一样的东西。这个世界,总有些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美好的风景,哪怕只能看一看,也好过困死与那方天地之中。”

    她露出憧憬的表情。

    “至少在这里,我能找到可以说话的朋友。”

    祝英台笑嘻嘻地看向马文才。

    你看,她现在已经交到一个可以随心吐槽却不会训斥她恣意乱为的朋友了!

    “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吗?”

    马文才心中百感交集。

    若是他想按前世一般按部就班,此时早已经身在国子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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