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的午后，修建齐整的柏油路上，一辆装载满乘客的大巴缓缓地行驶在乡间大道上。

    狭窄的大巴里，卤肉和饼干水果的气味缭绕在一起，小孩子的哭闹声混合着汉子们粗犷的谈笑此起彼伏，即使隔着音乐也挡不住的刺耳。

    各种声音搅作一团，空气愈发憋闷，辛意欢只觉得头痛欲裂，疲惫地拔出耳机，从包里翻出一片晕车药，就着矿泉水吞了下去。

    她闭目休憩了片刻，后座突又飘来一阵酱鸭爪的味道，夹杂着难闻的体味，胃里再也忍不住翻腾起来，急忙扭头将窗户拉开一道缝隙，凑过去呼吸新鲜空气。

    窗外冬雾弥漫，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冰凉刺骨，直吹得辛意欢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打起精神，透过窗户向外看去，目力所及是宽阔无际的耕地，道路两侧的棕榈显然已陷入深眠，光秃秃的枝桠，偶有几片枯黄的叶子，蜷曲成团攀附其上，一阵冷风拂过，就颤巍巍的掉落下来，被疾驰的车轮碾成碎末。

    路旁的标志一掠而过，辛意欢的目光追了过去。路标显示大巴已驶至郊外，距离目的地大约还有几分钟的车程。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快到了。对于她这种重度晕车症患者来说，每次坐大巴回老家都简直称得上为一场灾难。尤其是在这种闭塞的环境里，密不透风的车厢，以及嘈杂无比的氛围，她再在这里多待半个小时，绝对会晕厥倒地。

    辛意欢吹了一会子的凉风，觉得舒服多了。正准备关上车窗，转头的瞬间余光中突然闪过一道橘光。光芒快速且强烈，引得她不由怔住，反应过来后再次看过去。

    已是傍晚，天色渐沉，雾气越发浓重。浓雾之中的旷野尘气缭绕，景物灰蒙蒙的不甚清晰，远处隐隐闪现晦暗的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团光影中忽隐忽现，发酵氤氲，辛意欢凝神望去，莫名的有些紧张，心脏也跳动的愈发急促。

    就在此时，司机师傅突然踩住了刹车，大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车上众人反应不及，身体随着惯性向前一个趔趂，紧接着各种抱怨咒骂声就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你会不会开车？！”

    “把我家小孩摔着了怎么办！”

    “有病吧你！没事突然停什么车的！”

    ……

    辛意欢也措手不及地一头撞上了前座的后背上，车停稳后，她坐正身子，伸手揉了揉微痛的额头，不明就里的抬头看向司机。

    司机师傅僵直着背脊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里，任凭背后大家的指责声一道道传来，却不做解释。直到过了好一阵，乘客们才渐渐觉得奇怪，有人上前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几秒钟后，一张冷汗涔涔的脸转了过来。

    “我……看见鬼了……”

    这件事被辛意欢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当作笑谈讲了出来，她向来信奉科学，自诩无鬼神论者，对于这种违背常理的鬼怪之说，她自然是不信的。

    也不知道那位司机大叔是不是疲劳驾驶，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还会把眼花产生幻觉，当成是真的撞见了鬼。

    想想当时一车人被吓得脸色青白的模样，辛意欢就想笑。

    不过他们的表现也可以理解，老家的人一贯迷信，坊间也流传着不少怪力乱神的说法。再加上当时的环境气氛确实有点阴暗诡异，一辆在重重雾气中独自行驶的长途巴士，经验老道的司机师傅面色苍白的流露恐惧。

    仔细回想一下，的确是有点瘆人。

    高中同学们也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家都和辛意欢一样，只觉得是那司机眼花看岔了，只有坐在一旁的季默突然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对于季默这个人，辛意欢其实并不熟。这个沉默寡言的女生人缘不太好，气质又阴郁，总是保持着一副埋头坐在角落里的姿态。整个高中她和班里的人说的话总共加起来都没有十句，辛意欢自然也和她没什么交集。

    只是曾经听说季默有个会看风水的爷爷和算命的外婆，一家人都神神叨叨的，据说连厨房的碗橱上都贴着驱魔的黄符，也不知道家里藏了什么脏东西。

    辛意欢被这样一个活在流言蜚语中的女生突然拽住了袖子，心里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季默能够出现在这场同学聚会上，也同样是一件奇怪的事。

    视线对上那双从未直视过的眼睛，寡淡的面容，平凡的五官，素来令人过目即忘的一张脸，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你说的事，是发生在郊外吗？”

    也许是由于第一次听季默说那么长的句子，也许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她露出这种执着又异样的神情，辛意欢被她古怪的眼神弄得有些错愕。

    “呃……是在郊外。”

    季默闻言松开拽住她的手，沉默片刻，盯着辛意欢的眼睛说道：“郊外，有座古墓。”

    辛意欢一头雾水地回望着她，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班里的“百事通”张茂听到古墓二字凑了上来，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也知道那个郊外的古墓，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古墓里有女鬼……听东门的张大爷说，他前段时间路过古墓，居然听到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女鬼一直在墓里惨叫，叫他赶紧离开……声音就像这样……”说着，张茂伸开双臂翻着眼皮扮作鬼的样子，捏尖了嗓子模仿电视里女鬼的声音道：“赶快离开这里……赶快离开这里……”

    辛意欢翻了个白眼，伸手夹了个馒头一筷子塞进张茂嘴里：“好好吃你的饭吧。”

    众人一阵哄笑。

    张茂也不生气，顺势咬了口馒头，一边吃一边接着说道：“古大美女，我可真没骗你，这事好多人都知道。可惜那座古墓过两天就要被挖了，要不然我还真想下去找找看有什么好宝贝，就算挖不着古董，也能看看那女鬼长什么样，要是长得俊我就把她带回家去，给我当媳妇~”

    辛意欢揪了片馒头皮砸他脸上：“行了啊你，越说越离谱了。从小科学发展观怎么学的，这世上哪有鬼，我可不信。”

    张茂一脸委屈：“我真没骗你……”辛意欢一记眼刀瞪过去，他便乖乖认怂：“行行行，姑奶奶，我不说这个了行了吧，不说了不说了。”

    “不过啊，你外婆家不是很靠近郊外吗，离那个古墓那么近，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啊……啊啊疼，好好好，我真的不说了，你别掐我肉啊……”

    季默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目光移到辛意欢身上，眸里划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转瞬即逝。她沉默了一阵，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暗暗叹了口气。

    聚餐过后，大伙又去了ktv嗨歌。一天的聚会结束后，大家纷纷告别，约定了暑假接着聚，便各回各家。临走前辛意欢破天荒的看到季默走过来，冲自己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转身离开了。她完全不知所云，  而等到她终于明白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机会去询问季默缘由，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是夜，夜空清朗，雾气消散了许多，露出漫天璀璨的星辰，辛意欢蜷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晚上外婆做的饭太好吃了，尤其是那道小炒肉，鲜香微辣，滑嫩可口，让她这个无肉不欢的人根本停不住嘴嘛呜呜呜……

    辛意欢捂着肚子哼唧了半天，终于受不住地爬起来，披上羽绒服直奔院子里的茅厕。

    解决完生理问题之后，她站在院子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刚想转身回屋，突然瞥见远处的半空中闪过一道橘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团光影中忽隐忽现，发酵氤氲——分明和下午她在巴士里透过窗户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她便没有再去细看，现在看来，这道光的位置……不正处在张茂他们所说的那个古墓吗？

    莫非，那古墓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不不不，怎么可能嘛。这可是21世纪，怎么还像个古代人一样迷信呢！真蠢真蠢！

    辛意欢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打消掉脑海里萌生的不靠谱的想法，转身回屋，走了两步，她却又突然停下来，转头重新向那光源处望去，顿了顿，脚步像是不受控制般的，竟径直向院子外走去……

    辛意欢你这个神经病！……

    小心翼翼走在黑暗的郊外，辛意欢靠着手机微弱的光照着地面，心里不停地咒骂着，简直恨死自己这害死猫的好奇心了。

    虽然是无鬼神论者，可她到底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岭去找什么古墓，这不是有病是什么啊……她简直快被自己蠢哭了。

    可眼看那橘色光源越来越近，辛意欢又不甘心就这么一无所获的回去。骨子里的倔强冒了出来，她暗暗给自己鼓劲，发誓今天一定找到证据，向张茂那几个迷信的家伙证明那古墓里没有什么所谓的女鬼才行。

    古墓渐渐逼近，手机大约是快要没电了，光线越来越弱，四野里传来呼啸的风声，寒意阵阵袭来，夜幕中的星子也隐约有些看不清。

    辛意欢加紧了步伐，模糊看到了古墓冰冷生硬的石墙，她心里一紧，不禁生出几分怯意，却没等生出退意，脚步在刚刚踏上古墓那一方圆底的土地时，地面蓦地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石墙铺天盖地的倾盘倒塌，辛意欢整个人随之深陷其中，无数碎石泥块击打在她身上，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滑落下去，眼睁睁看着整座古墓在一瞬间塌落……

    疼痛绝望间，辛意欢隐约听到有一道凄厉的女声在耳边回响：“赶快离开这里……赶快离开这里……”

    彻底昏厥前，辛意欢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张茂，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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