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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黄昏

    云端上的藤蔓结出了很多个葫芦,陈富贵和他朋友停留在一片宽大的叶片上,平起平坐,喝着葫芦里自带的清酒,愣愣地对着翻滚的云海发呆。

    在这个连鸟儿都飞不上来的高空,他们沉默地喝完一葫芦又一葫芦的酒,忽然间开始唱歌,开始念诗,开始笑着,谈论着某些魔法般的咒语。

    他们的谈话在风中发散,远远地听来,好像没有任何的内容,就连歌唱和念诗都是没有包含任何明确意思的字与词,这无疑是一件让人感到很是困惑的事。

    歌曲还好理解一点,但是诗句一旦脱离了字与词,那还能用什么来组合成诗篇?

    可他们就是吟出了诗,也唱出了歌,看似没什么道理,但又充满了道理。

    仿佛在这个心灵相通的世界里,文字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只要陈富贵或者他的朋友心中忽然间有一个念头产生,而作为与之相连的另一方则会立刻感知得到。

    而所有的声音,也仅是用于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陈富贵感觉自己很开心,是那种由衷地快乐,是好想和朋友分享自己发现的那一个新世界的快乐和自豪。

    只可惜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黄昏时分,他俩从冥想里醒来,会议厅内的大灯仍然亮着,但周围的桌椅显然与冥想之前的摆放位置略有不同,想来又有领导在这里开过不下于几场的会议。

    不下于几场...

    这是藜乐说的,他耸耸肩地告诉陈富贵,这里的人痴迷于开会。

    就纸面上来说,这些人已经把这个城市规划到几百年以后了。

    周围的高楼盖了又盖,道路拆了又修,但很多都与他无关。

    因为他在这里的身份是穷人,除非从事相关的工作,否则穷人是很少会去高楼的,藜乐作为一名贫民窟里的医生,更是少有机会去到新城区的高楼。

    而道路修建的主要原因是方便汽车通行,但穷人压根儿就买不起汽车,无论路好不好走,他们所凭借的也是一双脚、

    所以,藜乐就很不幸地错过了参与这座城市建设的大部分历程当中,也就无法和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荣辱与共了。

    ....

    贫民窟的重建工作仍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哪怕时间已来到了黄昏,临近入夜,那些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的男人们依旧是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按照目前的进度,大概还需要两天不到的时间,这片废墟上的棚屋就会得以重建,那些挤在临时棚屋里的人们,也将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棚屋了。

    就在他们抹去额头的热汗,正在瞻望不远的未来之时,有个脸色不太健康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问那些男人们,我是谁,我的家在哪里...

    男人们愣了一下,没想明白这个名字叫蔡大的家伙究竟是出了什么情况。

    他是在开玩笑么,怎么能连自己是谁,家在哪里都给忘了?

    可看他的脸色又不太像,而且越看越觉得困惑。

    一个活人的脸,怎么可以这么白,不是那种用面粉涂成的白色,而是一种近乎于死人的白,没有生机,也没有知觉,空洞得就像是一具还没埋入棺材的坟墓。

    男人们都说,先别着急回家,你这气色不太好,可能是病了,早治早好,还是先去藜大夫哪儿看看吧。

    蔡大木然地看着他们,像是没听懂他们的话一样,沉默了很久。

    他又一次嘶哑地说,“我是谁,我家在哪里,我是不是有个女儿...”

    “我要...我要...我要见...见我的女儿...”他的声音在颤抖。

    可说着说着,他忽然急促地喘起了粗气,像是呼吸不顺地捂着脑袋。

    又像是窒息那般。

    因为极度的痛苦,他的面部肌肉如痉挛般抽搐,显得倍为的扭曲。

    “我要...我要杀了她。”他用含糊而狰狞的声音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

    “你疯了...”男人们喃喃地说。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往后退一步,似乎是害怕自己被这家伙的疯狂所感染。

    “你们...”蔡大空洞地望着他们,“是在害怕我么?”

    他瞪大了眼睛。

    越发膨胀的瞳孔中仿佛裂变出一缕诡异的颜色,那股诡异在他的眼睛内渐渐发散,逐步演变成痛恨、妒忌、愤怒、不解,迷茫、还有一丝一毫的诧异...

    他诧异地问男人们,“我是来帮你们的啊...为什么...你们要害怕我?”

    可他的诧异只维持了一瞬,在这一刻之后,便已飞逝而过。

    忽然间,他没有理由地哭了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那样说,“我...我卖掉自己,还要杀掉我...我的女儿,还不是为了你们...”

    “我为了你们,我失去了所有...”他用苍白的指甲刮擦自己的脸,冷漠的泪水在他的指缝间汩汩而过。

    他弓起手指,指甲划破肌肤,越陷越深,发黑的血混杂在他的泪痕里,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人们都在劝他冷静,不要胡思乱想,你什么都没失去,你的家还在这里,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不只是退后一步与他区分界限的男人,还有其他闻声赶来的女人们,愈来愈多的人加入了劝说的大军,越来越多的人把他团团围住,投以怜悯的目光。

    直到后来,有一个人走出了人群,用力地抱住他的身体,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女人,只可惜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那个女人死死地抱着他,用尽所有力气地抱着他。

    富有温度的拥抱。

    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愣愣地看着这个女人,浑浊的脑海里一阵发狂地翻滚。

    笼罩在海平面的上空在刹那之间仿佛掀起了一阵血色的旋风。

    他想吃掉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信任他,这份信任将会为他省去很多的烦恼。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咬断她脖子的时候,女人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

    “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来。”

    “我和孩子...都在家等你。”